第87章 破局
「恐怕我們中計了!中原和南朝已經有所勾連了!」石蘭率直,直接說出了心中的猜測。
其他眾臣其實也有不少是這個看法,只不過不敢說出口,怕萬一猜錯了,要當上干係。既然已經有人說了出來,眾人便也紛紛跟著附和了起來。
「主上,目前情況不明,出兵的事恐怕要從長計議了!」
慕容曲面色發沉,他緩緩轉過頭,正好對上了忽尼耶的眼睛,對方正用複雜難辨的目光看著他。目光中有不忍有猶豫亦有不知所措。
「忽尼耶,你怎麼看?」他順勢問道。
忽尼耶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開口道:「臣下……臣下以為此事有些蹊蹺!」
慕容曲瞬間來了精神:「哦?怎麼說?」
「此事發生的未免也太過巧合!雙方都知道彼此身邊有探子,如此機要的東西,對方又怎會粗心大意的直接用飛鴿傳書?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對方故意想讓我們看到!」
「真是笑話!燕王若當真是個細緻有謀算的人,也不至於把原本一手好牌打得稀爛,如今都快連南朝都不如了!」石蘭嗤笑道,「我勸左將軍王還是不要信口開河得好,萬一聽了你的話我們貿貿然出兵,有所差池,你擔當得起嗎?」
不少人跟著附和。如今的慕容鮮卑已無早些年在草原上的悍勇進取。幽州雖不富裕,但比起遼西,對他們而言已經是天堂一般的存在了。在這裡,他們不需要再放馬牧羊、按季遷徙,不需要再忍受土地的貧瘠和天氣的嚴寒。富足安逸的生活已日漸磨去了他們當初那顆與天爭命的悍勇不屈之心。如今他們已沒有了對土地的執念,比起擴張土地,他們恐怕更渴望的是安享太平!若是能夠因此不出戰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忽尼耶也沒有再多做爭辯。原本此時出兵他也認為是極不合適的。如今來了這麼個契機,他能出言提醒一下可疑之處,已經是盡了責了。要為此據理力爭他是真的做不到的。
慕容曲掃了一圈眾臣,面色發沉:「若是南朝也參與其中,諸位就不敢打了?我鮮卑的好兒郎,何時竟變成了這樣畏首畏尾的懦夫?」
一個高大的中年漢子站了出來,回稟道:「主上息怒,臣下以為,以我族目前的實力,還是將中原與江南的勢力個個擊破勝算較大。南朝雖建國不足十年,如今卻已是一塊極難啃下的骨頭,實力不容小覷!臣聽聞南朝如今有一支遠征軍,極為悍勇,已打下了南方多地,如今整個南方已連成了一片!若是兩方當真已勾結到了一起,且蓄謀已久,我在明,敵在暗,已無心算有心,這場戰,我們勝算不大!」
慕容曲的神色間,終於冷靜了下來。左都尉是慕容曲身邊的老臣了,慕容曲對其是極為信重的。他的話,慕容曲還是願意聽上一聽的。
他沉吟了一下,發問道:「中原與江南,兩方雖同屬一姓,之間的恩怨,卻是不共戴天的!南朝的君王如何會甘心摒棄前嫌,與之合作?」
「主上別忘了,對他們而言,鮮卑才是真正的『非我族類』!異族入主中原,對漢人來說才是真正的滅頂之災!他們之間的恩怨,大可等解決了民族問題之後再說!」左都尉回道。
慕容曲點了點頭,眼中的神采卻一下子散了去。一直支撐著他的病體的信念似乎一下子變得模糊不清。他憤怒於臣子的畏難懦弱,但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其實最最不敢堵上哪怕一絲一毫的是他自己!
他嘆了口氣,頹然道:「如今,即使我們肯罷手,對方也不一定願意停下來了!」
忽尼耶出聲勸解道:「主上不必憂心,如今開戰,不單是我們,對其他兩方來說同樣不是好時機!兩方若是真的聯合到了一起,恐怕也是中原出於無奈,像南方求助了,付出的代價想必也不小。若是我們做出罷戰的姿態,想必中原那邊是求之不得的!況,漢人最重名,忌諱師出無名,若是我們這邊不先起兵,拋出把柄去,他們是萬萬不會先攻打我們的,他們也怕落得個欺凌寡族的惡名!」
慕容曲無精打采地點了點頭,也罷,只好把此事先行壓下,繼續觀察一陣再說了。
長安城皇宮
「先生,僅憑這樣,慕容曲真的會相信我們和南朝已經聯合在一起了嗎?」自計劃實施以來已過去了好幾日。慕容鮮卑那裡,果然沒有了動靜,甚至撤出了一部分在并州、冀州兩地的人馬。可燕王的心裡,依舊惶惶不可終日,生怕有一天一睜開眼睛,鮮卑騎兵已經兵臨城下。
長安捻起一顆棋子,看了燕王一眼,暗自搖了搖頭,這樣的心性,太平盛世中守成尚好,要掌控住亂世中的一方勢力,也是難為他了。
「慕容曲信不信並不重要!只要引起他的哪怕一絲懷疑,這就足夠了!」她將棋子輕輕落下,頓時燕王那邊封死了一片。
可燕王的心思卻完全沒在棋面之上:「那麼并州、冀州兩地的撤兵就是一種信號?」
「是信號,卻也是試探!」
「那朕現在該如何做?也撤去多餘的兵力?」
長安搖了搖頭:「不但不要撤兵,讓兵士們沒事多去找還留在那裡的鮮卑士兵挑釁挑釁!再換上些會說江南方言的兵士多在城內走動走動!」
燕王驚愕地看著長安:「先生在說笑嗎?對方都偃旗息鼓了,我們再去挑釁,不會激怒對方功虧一簣嗎?」
旁邊的丞相倒是撫掌笑了出來:「妙極!陛下多慮了!此番舉動不但不會激怒對方,還會讓對方更加相信我們對這場戰爭已經成竹在胸,是在逼著他們出兵!若是我們快速撤出了兩地的兵馬倒是顯得我們心裡發虛,底氣不足了!」
燕王這才理解了長安的用意,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心悅誠服地朝長安拱了拱手:「先生大才!朕是愚鈍之人,只盼先生莫要嫌棄,多多提點擔待才是!」
長安心中暗暗點了點頭,這位陛下才智、心性皆非上乘,卻到底還有一些可取之處。憑心而論,若她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的謀士臣子,是會被君王這樣的胸襟和氣度所打動的。
她擺了擺手:「這算什麼大才,不過是些擺弄人心的小道而已!」
「先生過謙了!這本已是必死之局,如今卻被先生重新盤活了!不知下一步,先生心裡可有成算?」
長安沉吟了片刻道:「我也不瞞陛下,我能破得了『局』,卻破不開『勢』!如今天下三分,北方兵強馬壯,江南富饒繁盛,中原兩面不靠,且位置居中,一旦戰起,腹背受敵。可以說在三方中,目前處於最弱勢的一環。」
燕王聞言,也不氣惱,心有戚戚焉地點了點頭。懷止說的是事實,卻是第一次有人當著他的面不加遮掩地點出來:「那麼,還有逆轉的可能嗎?」
長安桀驁地揚了揚眉:「當然!陛下不記得我是因為什麼才投靠你的了嗎?」
燕王指著她笑道:「你拿朕的江山當做一盤有意思的棋局來玩,朕竟也生不起氣來!」
長安也笑了:「您缺一個善於破局的執棋者,而我缺一個能激發我興趣的好遊戲!一拍即合,這可比因為名利的勾連高尚多了,不是嗎?」
燕王無奈地搖了搖頭,這樣荒誕的理由居然讓他覺得很有道理!比起朝中那些爭權奪利的臣子,他確實更願意信任這個目的簡單荒誕的青年。
長安收起了笑意,認真地看著燕王,道:「我會盡我所能,但陛下卻也需做好失敗的準備。畢竟天意遠勝人力,我非神,總有力有不逮的時候。我們盡人事聽天命吧!」
燕王嘆了口氣,知道這已經是最好的可能:「如今雖然鮮卑被嚇住了,暫時不敢輕舉妄動。但也不知這短暫的平靜能保持多久。我們不能坐以待斃,每次都寄希望於別人的一念之間!不知先生可有良策,可以化被動為主動?」
長安有些驚訝地看了燕王一眼,這位君王倒是有些令她刮目相看了。
世間的君王多半都是自欺欺人,還要求旁人也一起蒙住他眼睛的傻子!能夠那麼快就平靜地接受自己的政權可能即將走向覆滅,卻又不消極,依然在盡自己所有的努力試圖改變不利的局面君主,實在有些少見!
他不是君王的材料,想必他如今也清楚。長安突然有一種衝動,想要問問他,是否後悔當年沾著族人的血擔著一身罵名,搶下了這個根本不適合他戴的帽子?
燕王見他問了一個問題,對方卻開始愣愣地看著他發獃,表情複雜難辨。便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朕臉上有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