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失望
江行哲小時候是很討人喜歡的。小小的孩童白白嫩嫩,相貌精緻的像個小姑娘,誰見了都忍不住要抱抱他。但唯獨兩人例外,一個是江父,一個便是江行簡。
江父不喜歡江行哲,大家都猜測和江行哲的母親有關。江行簡不喜歡江行哲,卻是人人都知道和江行哲的母親有關。
據說二十一年前,江行哲的母親挺著肚子上江家討說法,被江父攔在了外面。但這件事瞞不過江行簡的母親謝黎。謝黎為此氣出了病,不到一年就去世了。在她去世后,江行簡直接搬離了家,除了學校多數時間都生活在黎家。直到初二那年江行簡的外祖父去世,他才被江父接回來。
彼時江行哲只有五歲,第一次見到江行簡,也是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原來有個哥哥。因著調皮,江行哲沒少和幼兒園的小朋友打架,其中一個小朋友最常說的話便是「我要哥哥來打你」。雖然這個哥哥從未出現,但作為威懾力量在小小的江行哲心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對江行哲而言,哥哥就是靠山,是保護傘,是幫著他打架的人。
他無數次在心裡渴望有個哥哥,然後哥哥真的出現了。
江行哲很喜歡江行簡,恨不得一天24小時圍繞著江行簡轉,他把自己最喜歡的玩具送給江行簡,晚上抱著小被子哭喊著要跟江行簡睡。但江行簡不喜歡他,不收他的玩具,也根本不搭理他。江行哲當時還不懂看人的臉色,依然孜孜不倦地追隨著江行簡。
直到又一次他和小朋友打架后,指著對方大喊:「我要哥哥來打你。」
留下這句話他跑回家尋找江行簡,卻被江行簡擋在了門外面。
江行哲十分難過,一個人躲在花園裡不肯吃飯,希望江行簡能來找他。但一直到他餓的肚子咕咕叫,江行簡也沒有出現。最後江行哲不得不向肚子投降,自個一個人回了家。
大概是餓狠了,他吃的有點多,到了睡覺時間時卻怎麼也睡不著了。他偷偷爬下床想去找江行簡,卻在走廊里聽到照顧他的保姆和另一個人的對話。儘管已經過去了十幾年,那段對話依然清晰如昨。
「哎,小少爺還小不懂事,這也怪不得大少爺。誰家媽被小三上門逼死,都很難對小三的孩子喜歡起來吧。小少爺還喜歡往大少爺身邊湊,這不是一次次戳大少爺的心窩子嗎!」
「當年的事也不能怪小哲,孩子有什麼錯呢。」
「沒說小少爺有錯,但大少爺不喜歡他也沒錯吧。」
江行哲當時還不理解這段話的意思,但能隱約明白江行簡不喜歡他,他不要再去找對方了。等他再大些,從保姆口中得知了自己的出身,少年的自尊讓他再也無法坦然面對江行簡,回憶從前更是認定了江行簡討厭他。
這份認知一直持續到他車禍身亡。
……
或許是熟悉的裝修風格讓楚離放鬆,也或許是和寧衛東那一架耗費了太多的能量,這一覺他一直睡到了第二日中午。若非是肚子餓的狠了,他大概還會繼續睡到地老天荒。
還沒睜眼,楚離便習慣性地裹著薄毯在床上滾了兩圈,咕噥著問:「裴姨,有什麼吃的,我餓了。」
話一出口,他陡然驚醒,滾到一半保持著半趴的姿勢意識到自己在哪裡。他懊惱地起身恨不得時光倒流將說出口的話重新咽回去。好在他昨晚獨自霸佔了一個客卧,江行簡應該聽不到他說什麼。緩緩鬆了口氣,楚離提醒自個要注意。他可不想在江行簡面前露陷,然後上演一出「兄弟相認」,最後倒霉再死一次。
這樣想著,他便緊張起來。
頂著上翹的幾根呆毛,楚離坐在床邊保持思考狀,認真回憶他和江行簡在一起時有沒有露陷。仔細想了一圈,他意外發現自己居然做的還不錯,除了昨晚那聲「秦穆」差點露陷,可那是做夢,他總不能控制自個不做夢吧,其他一切都好。他默默在心底給自己點個贊,對接下來的生活充滿了信心。
搞定了這個問題,楚離抓了抓頭髮飛快在客卧自帶的衛生間洗漱完。他知道自己起晚了,還奇怪他怎麼能睡這麼踏實。不過起晚的好處之一便是可能不需要面對江行簡。在楚離的認知里,江行簡行事頗為自律,幾點起床幾點工作都有嚴格遵守,這個點應該早已去四海了。
「醒了?」
楚離心情很好地打開門,被江行簡這聲招呼打的一臉懵然。他還沒反應過來,江行簡便言簡意賅地下了指令:「準備過來吃飯。」
說話的江行簡站在廚房門口,依然是那副人模狗樣的打扮,西褲加白襯衫,看著全不似剛從廚房出來,倒像是剛剛開完會的模樣。他點點餐桌的方面,上面已經擺好了兩道菜。楚離下意識跟著瞟了兩眼,一眼認出了那兩道菜是他過往最喜歡吃的,裴姨的拿手菜。
他還是有些楞,江行簡已經又出入了一次廚房,端了另兩盤菜出來。
楚離這一次終於有了反應,慢半拍地說:「……還有什麼,我去端。」
江行簡正擺盤,聞言抬頭看了他一眼,神情自如地吩咐:「還有一道湯,小心燙。」
「哦……哦。」
楚離答應了一聲,神色詭異地走向廚房。他覺得這一天的開始特別玄幻,簡直打破了他過往對人生的認知。江行簡居然會做飯?江行簡居然給他做飯吃?前者他實在想不出江行簡什麼時候學的做飯,而且看樣子深的裴姨真傳。後者他忍不住想,他是江行哲的時候,江行簡連看都不肯看他一眼。現在他變成了楚離,同樣一張臉,江行簡居然屈尊紆貴親自下廚給他做飯!
他心情複雜地坐在江行簡對面,原本還有諸多感想,但等食物的香氣鑽入鼻子時,什麼感想都不翼而飛,差點就熱淚盈眶,他都多久沒有吃過這麼豐盛的飯菜了。如果沒有那兩道礙眼的海鮮就好了。
江行哲不吃海鮮,這是從小養成的挑食毛病,熟悉他的人都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兩道海鮮正正擺在楚離面前,反而是他喜歡的另兩道菜離得江行簡近一些。
楚離嫌棄地掃了眼面前炸的金黃的魷魚圈,下意識先去夾了他最喜歡吃的左宗棠雞。餐桌對面,江行簡拿筷子的手一抖,目光幽深落在了楚離身上。他注意到,楚離第二次夾菜依然避開了面前的兩盤海鮮。
心中那個微弱的希望被這一事實澆灌,隱隱有壯大的趨勢,從營養不良的小豆芽菜進化成了大頭菜。江行簡乾涸的心海彷彿注入了一汪清泉,他坐直了身體,平靜無波的臉上隱約出現了緊張的情緒。
楚離沒有注意到江行簡的緊張,很是由衷地贊了句好吃。然後在江行簡的注視下伸出筷子,輕輕夾起面前的魷魚卷。
「唔,這個也挺好吃的。」
當然他心裡是不是這樣想就未必了。楚離忍耐地將魷魚卷咽下去,未曾想過他挑食了十幾年,居然有一天要自個打臉。他想到當初跟溫良說找了份演戲的工作,真是一語成讖。
他無知無覺,挨個將四個菜全部嘗了一遍。
江行簡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越來越暗淡,彷彿希望的氣泡被戳破,整個人像是突然被抽幹了活氣,一圈名為絕望的氣息將他包圍,築成一座黑暗的囚籠。從希望到失望,再到希望又來一次失望,江行簡從昨夜到現在反覆煎熬,一頓飯吃的愈發沉默。
兩人吃過飯,楚離完美地詮釋了什麼叫歸心似箭。外面的雨停了沒多久,但積水已經消退不少,從窗戶望去街上已有不少人活動。楚離客氣地提出告辭,江行簡頓了頓,神色如常地表示:「我送你。」
他重新戴上面具,在楚離面前又是那個客套且疏離的青年才俊。
楚離很快察覺出這其中的區別,但他並未在意。這樣的江行簡才是他熟悉的,之前江行簡的樣子他反而嚇了一跳。他無意剖析江行簡變化的原因,只想儘快回去。
一個小時后,楚離拍開了酒吧宿舍的門。裴凱誇張地拉著楚離看了圈,確定楚離在江行簡家裡連根頭髮都沒掉。
他說起昨晚的事:「放心,花姐已經知道了,不怕那個寧衛東來酒吧找麻煩,有花姐呢。」
楚離想到只見過幾次的花姐,對此倒是沒有懷疑。一個女人能開起這麼大的酒吧,肯定是有依仗的。他沒了心事,招呼著裴凱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地搬回了家。楚父留給他的那套老房子已經跟中介打過招呼不賣了,和鄰居家的賠償糾葛自有江行簡找的律師處理。用律師的話來講,對方提出的賠償並不合理,帶有敲詐的性質,具體賠償多少要依著法律來。這也是有江行簡出面,如果沒有江行簡,依著張啟國軟弱的性格,根本扛不住對方的欺負,可不是對方說什麼他答應什麼。
一連幾天楚離都在忙著自己的事,不是去醫院看望楚母就是陪著張啟國。意外的,江行簡一直也沒聯繫他。楚離還好巴不得江行簡越晚出現越好,反而是張啟國,聽說江行簡又借楚離錢,又幫著他找工作,覺得欠了對方這麼大的人情,一定要楚離請他來家裡吃個飯。
楚離拖了幾次,正猶豫要不要主動聯繫江行簡,裴凱卻給他帶來一個意外的消息。
「什麼?馬哥被劇組開除了?」楚離愣了愣,突然反應過來:「是寧衛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