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身世
大概是今天聽到的震驚意外太多,謝外婆說的這句話反而是楚離覺得最「正常」的一句話。
可惜……他平靜地想,他並不是真的楚離。他對這具身體的過去一無所知,平常了解的只有張啟國隻言片語中流露出的一鱗半爪。他不知道真的「楚離」有沒有一個同胞哥哥,更勿論謝外婆的意思是打算把「楚離」和「江行哲」聯繫到一起。
他的心中生出那麼一點點疑惑,但轉念想到楚家又覺得不太可能。
聽張啟國的意思,楚父和楚母的感情十分好,即使楚母生病多年,楚父也從無嫌棄之意。比起楚離,臨終前楚父更放心不下的是楚母——可以想象,楚母一定有什麼地方值得楚父深愛。他很難把這樣的一家人同幫傭口中那個挺著肚子上門逼宮,從父親手中要了一大筆錢的女人聯繫到一起。楚家實在不像是什麼有錢的人家。
況且,楚離從未在父親身上看出還有一個孩子的意思。他忍不住想,假使父親還有一個孩子,不可能他和江行簡一點風聲聽不到。父親就算再冷漠,那也是他的孩子,總會露出些痕迹吧。
一念至此,他搖搖頭,說:「我是家中獨子。」
謝外婆點點頭,看樣子只是隨口問了句,並不怎麼在意這個問題。她從容地看著楚離:「那麼你今天冒充小哲來,是想了解什麼?」不待楚離回答,她已微笑起來,「是行簡的主意吧?」
楚離沉默不語,謝外婆小聲道:「這個孩子!」
——這個孩子指的顯然是江行簡,楚離不知道謝外婆什麼意思,卻聽出對方的話語中沒有絲毫的埋怨之意。
很快,謝外婆給出了答案。她輕聲說:「看來行簡已作出決定,你去跟他說,他想跟江坤說什麼是自己的自由,謝家不會參和。」
楚離心中一動,大概猜到了謝外婆的意思。他知道不該惡意揣度江行簡,但仍忍不住說:「江行哲已經死了,只要江行簡不說,他就是江家唯一的繼承人,他……」
對上謝外婆彷彿看透世事的眼,楚離有些說不下去了。謝外婆搖搖頭,說:「行簡是我一手帶大的,我知道他不是那種舍不下江家財產的人。如果你是行簡派來試探我這個老太婆……」她嘆息道:「謝家也不是那麼眼皮子淺的人家。」
楚離不知為什麼,下意識脫口而出:「既然謝家看不上江家的財產,那為什麼一直瞞著江行簡的身世?」
大概是他的語氣帶了強烈的個人色彩,謝外婆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探究,但依然耐心道:「這也是行簡的意思?」
楚離含糊地嗯了聲,謝外婆神色微微一怔,繼而再次嘆息起來:「行簡是在怨我嗎?」
事實上,關於江行簡的身世,謝外婆同他本人說的並不多。彼時謝外婆自覺撐不過去了,吊著一口氣不肯去搶救,一定要見江行簡一面。雖然她等到了江行簡,但畢竟精力不夠,只斷斷續續交代了寥寥數語,太多的往事被她一帶而過。
只是謝外婆也沒有預料到,她的身體竟然一天天好了起來。雖然離不了醫院,但如果維持的好,樂觀估計還能活幾年。回想起她彷彿交代遺言般地交代了江行簡的身世,謝外婆不免有些後悔,想跟江行簡再好好談一談。但那段時間江行簡的狀況很不好,謝外婆自以為他是為了身世困擾,就想先等等江行簡自己想通。隨著時間一日日過去,江行簡似看著已同尋常無異,然謝外婆自小看著他長大,又怎麼看不出江行簡只是在她面前強顏歡笑,從根上失了精神氣。
她沒想到「身世問題」對江行簡的打擊這麼大,一直沉著氣等著江行簡來找他。直到……江行簡今天帶楚離過來,她一眼就認出楚離不是江行哲,但轉念這是江行簡的意思,也就順著他的話留下了楚離。
謝外婆重複了一遍:「行簡是在怨我嗎?他覺得我是貪圖江家的財產嗎?」
她的語氣逐漸激動起來:「江家的財產算什麼,如果不是為了我可憐的女兒,江坤他也配做行簡的父親?當年他……呵!」
這是楚離頭一次見謝外婆失態,提到江父更是一副怨憎的口吻。她冷笑道:「江坤當年娶我女兒時是怎麼說的,結果新婚不到一年就出軌,對方還是我女兒最好的朋友……」
提到當年的往事,謝外婆整個表情變得扭曲,這是她心中永遠的痛。
說來江父當年同江行簡的母親謝黎也算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兩人感情一直很好,兩家大人對於他們的關係也樂見其成,並沒有什麼阻礙。等到雙方大學畢業,家裡很快給操持了婚禮。原本到此一切都好,只是誰也沒有想到,婚後不到一年,江父就出了軌,出軌對象還是謝黎的好友白子欣。
借著謝黎的關係,白子欣大學畢業后做了江父的助理,不知怎麼就爬上了江父的床。她故意留下蛛絲馬跡被謝黎發現,謝黎痛苦之餘找江父攤牌,提出了離婚。江父當然不願意,謝黎出身書香門第,性格溫婉大方是個難得的美人,他怎麼捨得離婚。江父覺得他還是喜歡謝黎的,畢竟兩人有多年的感情基礎。白子欣不過是他犯了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誰還能保證自己一定不會犯錯呢?
江父跟謝黎認錯,求謝黎原諒她,轉頭又安撫白子欣。他表面開除了白子欣,暗中卻給白子欣買了房子讓她做自己的地下情人。謝黎不知情,一時心軟原諒了江父。
謝外婆說到這裡恨恨道:「黎兒心軟,當初就不該原諒江坤,還有白子欣那個女人……」
謝黎以為這件事到此為止,誰知江父根本沒有跟白子欣斷了。白子欣恨謝黎不肯離婚,偷拍了她跟江父一起的照片寄給謝黎,把謝黎騙到外面,找人迷|奸了謝黎。
謝黎痛不欲生,謝外婆怒不可遏,第一時間瞞下這件事。她借口謝黎剛跟江父和好,勸江父帶謝黎出去散散心。趁著江父不在,謝外婆找人原樣把謝黎受的罪在白子欣身上施展了一遍。她毀了白子欣打算威脅謝黎的把柄,卻拿到了白子欣的把柄,逼得白子欣遠遠離了海城。
等到謝黎回來,謝外婆已經把白子欣的事處理的乾乾淨淨。只是很多事已經回不去了。
謝外婆心痛道:「黎兒雖然聽我的勸跟著江坤出去散心,但她存著心事,整個人鬱鬱寡歡,回來后又提了離婚的事。誰想這個時候黎兒居然懷孕了……」
楚離想到什麼,遲疑道:「……是江行簡?」
謝外婆嘆息著點點頭。
謝黎的孩子不是江父的,這就帶來一個問題,要不要這個孩子。謝外婆主張不要,謝黎卻又一次心軟了。她留下了這個孩子,又為了給孩子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回到了江父身邊。
謝外婆不看好江父,但謝黎卻堅持孩子需要一個父親。謝外婆轉念,如果硬要謝黎離婚,這個孩子的來歷也是一個問題。與其到時謝黎母子承受背後的指指點點,不如噁心一把江父,便瞞下了孩子的事。
也是謝黎一直情緒不好,孕期瘦的嚇人,連帶江行簡剛生下時也瘦的可憐。謝外婆買通相熟的醫生說江行簡是早產,居然沒人看出問題。
她嘲弄道:「江坤那會心思根本不在黎兒身上,否則就算有醫生幫著遮掩,這件事也不是那麼容易瞞過去。我也是那會才知道,他居然對白子欣有了真感情,正到處忙著找白子欣呢!」
謝外婆冷眼看著江父忙著四處找白子欣,只一門心思照顧謝黎。可惜謝黎雖有了孩子,卻還是被噩夢困擾,身體一直不好。
「本來黎兒不至於那麼短命的,如果不是江坤刺激……」謝外婆的情緒又一次激動起來。
那些年,謝黎跟江父處的不好不壞。說是好兩人明面上還是一副相敬如賓的樣子,但因為謝黎的身體,也因為她抗拒跟江父太過親近,江父在外面沒少包養情人。謝黎看著對江父好似死心了,也不管江父外面的行為,直到江行哲的母親出現。
說到這裡,謝外婆的神色有些恍惚,彷彿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以至於她忽略了楚離的反應。
楚離愕然地看著她:「江行哲的母親?」
謝外婆似乎想到什麼,輕聲道:「是啊,江行哲的母親,一個長得有七分像白子欣的女人。我都不知道江坤居然還是個情聖——還記得白子欣呢。」她恨恨道:「早這麼喜歡白子欣,為什麼當初不肯跟黎兒離婚?要是那會離了婚,又怎麼會有黎兒後面遭的罪!」
楚離說不出心中什麼滋味,下意識問:「然後呢?」
「然後?」謝外婆冷笑起來:「自然是兩人在一起了,不然哪裡來的江行哲。」
受江行哲母親的刺激,謝黎的身體迅速惡化了下去,沒一年就去了。這也是謝外婆從小不喜歡江行哲的原因。大抵人總是容易遷怒,謝外婆看著楚離的臉,心中想到了那個小小的,軟軟的孩童。
曾經那個孩子學著行簡的樣子叫她「外婆」,被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她無法忘記女兒死在她面前的樣子,白髮人送黑髮人,世間再不會有比這還殘酷的事。如果不是江行哲母親的出現,謝黎也不會去的那麼早。她長得太像白子欣,再一次勾起了謝黎的噩夢。
楚離沉默半晌,期待地問:「那後來呢?我是說江行哲的母親生了江行哲以後……」
意識到自己有些太過於關心這件事,楚離遲疑地停下了話頭。但心裡他卻是盼著謝外婆能多說一些當年的事。他自小沒有母親,曾經對母親也抱著孺慕之意。只是家中關於母親的傳言太過不堪,他每每想到母親都會想起母親要錢不要他的傳聞。長久的彆扭心理下,卻是從不肯聽人說起母親。
他裝作不在意地看著謝外婆,耳朵卻不免高高豎起。
雖然奇怪於楚離對江行哲的關心,但這個問題也算問到謝外婆的心坎上,她冷笑過後便說:「江行哲的母親生下江行哲后,便跟著江坤的司機私奔了。」
「你說什麼?」
楚離驀地出聲,謝外婆快意道:「也是江坤的報應。」
江行哲的母親之所以在江家名聲不好,多半原因是江坤的授意。他那麼自大的一個人,怎麼容得下女人的背叛?
許是這些話在心裡藏了太久,久到謝外婆覺得自己心裡長了一根刺,拔不了排不出,時不時還要刺她幾下,讓她半輩子活在對江坤的怨恨中,不知不覺變成了一個面目可憎的老太太。
回首過去,謝外婆覺得當初謝黎選錯了,她也選錯了。如果當初謝黎懷孕,她能堅持不肯讓謝黎回到江家,說不定她的黎兒還在她的身邊。
她嘆息一聲,輕聲跟楚離道:「這些事行簡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既然他信任你,你就替我告訴他,不管他是不是叫江行簡,他都是我謝家的外孫。江坤那樣的父親不要也罷,江家的財產我還看不在眼裡。」
楚離心情複雜地點點頭。正要走,謝外婆又喊住了他,意味深長道:「江行哲出生后,江家曾有照顧過江行哲母親的幫傭私下說,江行哲的母親生下的其實是一對雙胞胎,但不知為什麼帶走一個,給江坤留下了另一個。」
她說完不再看楚離瞬間愕然的臉,又變回了那個優雅從容的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