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金烏們是太一兄長家的孩子。叔叔找上門,常儀十分痛快的放鳥了。當然,她留了個心眼兒。小金烏們被放出來的時候,一個個只有巴掌大小,暖融融,金燦燦,可愛又無害。


  小金烏們被嬌慣著長大,不知吃虧二字怎麼寫。這回栽了這麼大一跟頭,他們自然是不服的。眼見叔叔在眼前,他們一窩蜂的衝上去,連被烤肉征服的那隻也沒例外——告狀!!!


  太一很想擺事實,講道理,教育他這幾個被嬌寵得不知天高地厚的侄子。然並卵用。與設想中的教熊孩子重新做人不同,他是被搞定的那個。在小金烏嘰嘰喳喳的叫聲中,他只能好脾氣的一邊順毛,一邊看著他們不要亂跑。


  見識到熊孩子的威力,常儀看著代替她被集火的太一,笑意盎然。袖手旁觀的模樣,真真讓人恨到了骨子裡。


  忽然,傳來女子的厲喝:「太一,你可記得答應我什麼?!」隨著聲音,一個紅色的身影落在不遠處。她雲鬢高聳,容妝精緻,大紅長裙,配一條金色的披帛,雍容華貴。她本該是尊貴的王后,眼中只有盛世華章。此刻,她神色憔悴,眉目間充盈著戾氣。


  所有的視線都被紅衣女子吸引。一瞬間的寂靜之後,小金烏們拋棄了太一,一窩蜂似的沖向紅衣女子,展示了何為「糊了一臉」。


  紅衣女子愣愣的看著繞著她飛來飛去的小金烏,竟落下淚來。她將小金烏們攏在懷裡,挨個撫摸他們毛茸茸的小身子,好像確定那不是她的幻覺。顯然,對付這幫小鳥兒,她經驗豐富。小東西乖乖的趴在她的懷裡,叫聲也柔和了許多——主題還是告狀。


  過了一會兒,女子抬起頭,看向太一和常儀,神色略尷尬。她發現,常儀以一種慘不忍睹的目光看著她。太一更是乾脆別過頭。紅衣女子後知後覺的摸了摸鬢角,愣了一瞬,忽然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她將小金烏一摟,化作紅光,直射天際。


  「……好嗓子。」常儀語調古怪的讚歎道。


  「那是羲和,小金烏們的母親,她……」太一沉默了一瞬,「日後你就明白了。」


  常儀抿唇一笑。她的耳朵還在嗡嗡作響,太一的話,聽得不是很清楚呢。


  接下來,有那麼一會兒,太一眉頭輕蹙,似乎身有不適。又過了一會兒,他眉頭舒展,說:「若不是你,我們還不知如何是好。」


  「你們不怪我就好。」常儀說。


  「怎會?」太一驚訝的說,「我們感激你還來不及,怎會怪罪?」


  常儀輕輕一笑,說:「我猜,你一定沒有自己的孩子。」


  太一微微搖頭,道,「我與兄長一家素來親厚,幾個侄子,與我親子無異。」


  「所以說,你一定還沒有自己的孩子。」常儀俏皮的笑著。


  「你又知道!」太一唇角含著溫柔的笑意,無奈的說。


  前夜狂歡的人們陸續醒來,開始新一天的勞作。他們遠遠的看著常儀和太一,敬畏有餘,親近不足。


  不靠近是好的吧。此時的人類,委實不是討喜的存在。常儀能教他們語言,教他們種植織網,卻不能讓他們進入文明社會。她無法命令他們天天洗澡,不能阻止女人坦胸露乳,更不能阻止男人們遛/鳥。


  「你喜歡這裡?」太一微微蹙眉,說。眾所周知,大型野生動物的氣味都很重。此時的人類,大約可以算在這個範疇。若非常儀在此,太一根本不會接近人族部落。


  常儀幽幽一嘆,道:「人生在世,總要有個來處。」她倏爾一笑,「我住在山腰,不遠不近,剛剛好。」


  「去處呢?」太一說,「要不要來天庭做客?」


  「天庭,好啊。」常儀歪頭淺笑,「現在就走咯?」人生在世,不只需要來處和去處,還需要說走就走的旅行。


  神仙都會飛,或扶搖幾萬里,或駕著雲彩慢慢爬。作為一隻生來高貴的鳥,太一有著傲視洪荒的速度。身為剛剛踏入仙道大門的人修,常儀的「飛」,只能算爬。


  常儀慢悠悠升到半空,忽然有狂風襲來,她整個人被掀起,一聲驚呼不及出口,已落在暖融融的墊子上。這墊子有著金燦燦的羽毛,起伏的律動讓人心安。稀薄的雲霧飛速掠過,鳥瞰大地,只見色彩斑斕的畫卷。凜冽的風撲面而來,又在身前化作溫柔的撫摸。


  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常儀似真似假的抱怨:「你嚇到我了。」


  身下傳來太一爽朗的笑聲。他說:「你太慢了!」


  「不要太苛刻啊,太一,一百年前我還不會飛。」側坐在金烏背上,撫摸著頸部的翎羽,常儀輕嘆。


  「確實進步神速。」太一忍俊不禁,稱讚道。


  「登高遠眺,方知天地浩大。真好呢,能擁抱這種的藍天。」常儀張開雙臂,做出飛翔的姿態。


  「如果你喜歡……」太一輕笑一聲,慨嘆道,「見得多了,便不覺珍惜。你終會厭倦。」


  「怎會?縱世界蒼老,曾經扣動心弦的,不會隨光陰就轉褪色。」常儀說。


  「不是忘記嗎?」太一調笑道。


  「不等於消失啊。」常儀答道。


  雲霧繚繞中,金碧輝煌的宮殿,是天庭。與設想中的威嚴清冷不同,這裡有著狂野的氣息,火焰的熱情。


  這裡是妖的天庭,見證著古老族群最風光的時代。


  一座莊嚴大氣的門樓前,常儀被拋下。她輕盈落地。眨眼間,太一已立在身側。他身著暗金色華服,頭髮以玉冠高高束起,雍容華麗,貴氣天成。


  「怎麼?」見常儀盯著自己瞧個不停,太一轉身問道。他這麼一轉身,腰間佩環相擊,叮咚奏樂。


  「你身上這些,是一直帶著,還是變出來的?」常儀指著太一腰間的配飾,饒有興緻的問。


  「妖族帝君,怎能拿障眼法糊弄?我與兄長的衣飾,皆由羲和一手打理。」太一神色透著一絲古怪,「你很快就會知曉。」


  「神神秘秘的。」常儀睨了太一一眼,嗔道。她抬頭看去,只見高大的門樓正中,懸一匾額,上書「南天門」三字。字體蒼勁有力,無盡威嚴撲面而來。


  太一往上瞟了一眼,說:「那是伏羲大聖寫的。只有他有心思弄這個。」


  「伏羲大聖?」常儀一愣,「他,大約很嚴肅吧。」


  「有時候……」太一停頓了一瞬,「伏羲很好相處,別怕。」


  「我怕他作甚?」常儀疑惑的說。


  太一默默移開視線,不語。


  常儀再次看向南天門。她眉梢一挑,回頭看向太一,說:「沒有守衛?」


  「大地之上,盡為吾等疆域。疆土之內,何須守衛?」太一勾唇一笑,傲然道。


  「若是客人拜訪,通報之人都沒有,豈不尷尬?」常儀說。


  「心懷善意,自可隨意進出。內藏歹念,便叫他有來無回。」一男子自門內迎來。他的相貌打扮,與太一十分相似。他面容嚴肅,氣場霸道,一眼就能看出與太一不同。他看向太一,道:「怎不進來,太一?這可不是我天庭待客之道。」他轉向常儀,深深一揖,道:「常儀道友,前番之事,帝俊謝過。」此人正是太一的兄長,小金烏們的父親,妖皇帝俊。


  「舉手之勞,道友不怪我多管閑事便好。」常儀側身避過,道。


  「剛剛還說我不懂待客之道。」太一上前半步,將常儀擋在身後,轉身對她說,「這是我的兄長,帝俊,瞧著嚇人罷了。」


  「瞧著嚇人?」帝俊瞪了太一一眼,「在你眼裡,就沒有真的嚇人。」


  「嚇人?」常儀俏皮的笑著,「我可沒那麼說。」


  「常儀道友果然是妙人兒,快快去入內一敘,羲和已等你們許久了。」帝俊笑道。


  許是天庭之主身居火德,天庭的氣候十分炎熱,越是往中心走,越是如此。虧得常儀的功法傳自太一。尋常的仙人,怕是早就烤熟了。饒是如此,常儀已出了一身薄汗。


  妖皇引路,自是暢通無阻,不多時,便到了太陽宮。還未進門,小金烏們就嘰嘰喳喳,一窩蜂似的飛了出來。這回他們不是巴掌大的小鳥兒。這一隻只大鳥,展翼足有三米,帶熊熊火焰,氣勢洶洶的撲來,場面蔚為壯觀。金烏的鳴聲悅耳,小金烏們叫的內容卻不可愛。他們是來報仇找場子的!

  下馬威?常儀揚眉一笑,正待接招。


  帝俊抬手揮袖,小金烏們像是撞到了什麼,齊齊定在空中,轉瞬又倒飛出去,一個個摔成了滾地葫蘆。「退下!」帝俊斥道。


  小金烏們一下子老實了。他們縮著脖子,老老實實的背著翅膀,一步步挪進門,借著門扉的遮擋,轉眼不知跑去哪裡了。


  帝俊平淡的說:「小兒頑劣,見笑了。」


  常儀眨了眨眼睛,道:「無妨。」


  帝俊抬手一引,道:「羲和已在內等候多時,客人先請。」


  常儀微微一笑,提步進門。


  ——為什麼有種被投喂凶獸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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