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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暗流洶湧

  阮巧巧抬頭看天,日上中天,不好……完了,這下是真的晚了!

  阮巧巧心裡急的像一隻無頭蒼蠅,拔腿就走,就要沿著原路返回時,眼前帶刺的薔薇叢擋住了去路。


  阮巧巧這才發現少了什麼,少了一個為她披荊斬棘的人。反觀那個人,顯然跟她不在一個節拍上,正慢條斯理的拍打著因為收割大豆而帶來的一身塵土。看久了阮巧巧都懷疑自己,難道是她判斷有誤,現在時辰尚早?


  在這個人.獸共存的時代,妘君可是出門必備品,能不能跳出五指山都要看妘君這個佛面。想明白這個道理后,阮巧巧屁顛顛的跑過去,將妘君背後的豆莢殼摘掉,拍了拍。


  乾淨了,這下潔癖大族長可以移駕了吧?阮巧巧不敢吱聲,用期許的目光看著妘君。


  這讓妘君想到了童年時給弟弟抓的兩隻兔子。弟弟為它們割最新鮮的菜葉,由著它們把自己的房間弄著又臟又臭。可是這兩隻愛寵又是怎麼回報弟弟的呢?它們把泥巴牆打了洞,逃跑了。弟弟在屋后的菜地里找到了它們,把它們抱回了家,可是它們一而再再而三的逃跑。後來弟弟也冷淡了,靜立一旁看它們在菜地里啃的正歡,好久才伸出一隻手摸摸它們的腦袋。她以為弟弟對它們沒了新鮮勁了,摸黑到了菜地,一把提溜起這兩個小兔崽子,雪亮的石刀砍了下去……事後她看到了角落裡,用棉布衣裳墊出來的最柔軟的兔子窩。


  她們的現在,不就像弟弟和那兩隻兔子,那兩隻看起來傻兮兮的兔子啊,兀自在菜地里啃得正歡,見自己的主人來了,狗腿的湊上來。而它們的主人明明已經站了很久,在沒人看到的地方,等了更久。


  這傢伙不是貪玩的兔子,而是不折不扣的虎狼後嗣。養虎為患的道理她不是不懂,偏偏這傢伙得了她的眼緣,她太自信了,自信有被虎狼反噬的承受力。她馴養了這傢伙,放下了芥蒂,不吝嗇自己的喜愛,親密無間的樂趣讓她忘乎所以。她以為建立馴養關係后,就能得到絕對的忠誠。直到被放棄的那一刻,她明白了何為豺狼反噬!相處日久,她愈發明白了何為非我族內其心必異,她們的信念是兩條偶然交匯卻不并行的河流,她不問這傢伙從哪兒來將往哪兒去,甚至,就算是恨到極致時,恨不得拔去這傢伙的爪牙,讓她安分的做自己的乖兔子……她都忍住了,若是這麼做了,不就代表她沒有飼虎的能力?現在好了,幼獸在她的縱容下長大了,獨當一面了,被她親手送進更廣闊的草原。


  ——她迎接著再一次的反噬。


  很多時候她不是不想理這傢伙,而是,她們之間的隔閡,就像鍋底越來越厚的陶瓮,預熱的時間越來越長,然而一旦熱滾了,濃烈的叫人自己想死,或是想叫對方死。每一次的冷卻就意味著下一輪更長的預熱時間,因為誰都不知道,她們如履薄冰般的羈絆,抗不扛得住欲.仙.欲.死的沸點。


  袖中的這樣東西,在這一路上被反覆的摘下又放回,放回又摘下。她一直尋不到一個機會,可以若無其事的給這傢伙,好讓這東西看起來沒那麼用心。


  都已經存了那麼久,也不急於一時了。只是一個古怪的直覺在催促她,現在不給,等到了姜族,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給了。饒是她過慣了刀尖舔血生死置之度外的日子,心口卻因為這個直覺而抽搐不已。


  妘君放鬆緊繃的神色,瞥了一眼這張灰撲撲的朝氣洋溢的小臉,伸手將她的額前發往後撥了撥,彈了下汗噠噠的額頭:「你要這副樣子去姜族?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們被野獸追殺了。」


  這副樣子見情敵……阮巧巧頓悟,撒腿就跑,就著溪水凈了臉,濕漉漉的手指捋順了長發,自右向左斜編了一個蜈蚣辮,從發尾開始將辮子往裡盤卷,在左頸邊盤出一個花苞。阮巧巧一手牢牢的按著花苞,蹦蹦跳跳到了包袱面前,另一隻手在包袱里掏獸骨簪,雖然只是一根光禿禿的長柄,她還是喜滋滋的把自己的勞動成果插在了頭上。伸長脖子在水坑上方照了照,既端莊又嫵媚,如果有朵鮮花點綴就更好了,如果是妘君親手掐的就最好了。


  妘君親手掐的花,親手掐的花……


  這個瘋狂的起念,就像一個火引子,噌的一下點亮了阮巧巧心裡的貪念。阮巧巧想要忽視,壓制,撲滅……用盡一切方法對付這個意外,卻悵然的發現這根本是蓄謀已久的渴望。一想到妘君親手摺花插在她的鬢旁,心頭就翻起滾滾熱浪,一個輕盈盈的她脫體而出,那個她在唱詩般的神聖宣誓中迎接著妘君的「我願意」和一枚象徵愛情契約的鑽戒。在這個特殊環境下,一朵花就能達到鑽戒的效果,可以給她「正宮」的底氣,去面對「平妻」和「十八姨太」。


  這個起念是要人命的。不過是一朵花,她卻不敢說,害怕說了就會被判死刑。她也不想說,如果是因為她說所以妘君做了,那也不是妘君的發自內心。如果她不說,靠不解風情的妘君自己去得悟……她還沒有這麼矯情。


  阮巧巧手捧著髮髻,佯作髮髻快塌了,目光朝野花那邊暗示,露齒笑道:「妘君,幫我折根樹枝來,一根簪子撐不住頭髮。」


  她不能代替妘君得悟,但是她可以指引啊。阮巧巧對自己的情商點了個贊。


  妘君很聽命的去了。阮巧巧看著她的背影咧開了嘴。


  「咔嚓」一聲,妘君完成任務轉過了身——


  阮巧巧聽見了自己心碎的聲音,妘君的手上,就真的只有一根樹枝!

  妘君越走越近,走在金邊四射的光環里,刺得她瞳孔緊縮,眼睛里像是磨了沙子,阮巧巧可不想被誤會自己掉淚了,沒拿手揉弄,低頭踢起石子來。當人影越迫越近,越想壓抑的越是強烈,越想躲閃的越是蠢動,阮巧巧亂了步伐,腳一滑……「啊!」


  再睜眼的時候已經腳踏實地,清冷的呼吸就在耳畔,一隻手托住了她的下顎,側臉被迫朝向明鏡般的水坑后,那隻手輾轉到了她的髮髻上。髮髻這一面剛巧不在明鏡里,敏感的觸覺告訴她,獸骨簪被拔掉了,兩根東西同時插了進去,那隻手還掂了掂髮髻,該是撐得牢牢的了。她感受著,也看著,看明鏡中的她們如同一對璧人,在光和影中相依,連妘君低垂而看不分明的眉眼都浪漫的剛剛好。


  不過是多插了一根樹枝,所以被妘君拖走時,阮巧巧也沒惦記著再照一下鏡子看看。


  妘君這才鬆開了手,輕呼了一口氣。總算沒辜負這個機會,將那樣東西插在小傢伙的頭上。


  **

  阮巧巧剛走出山澗,就看到兩個姜族壯婦站在昨晚她們滾過的「大床」前面。


  阮巧巧的臉瞬間就熱了,有一種被抓.奸的感覺。


  一人畢恭畢敬的說明了來意:「姜君子讓我們來接你們回家。」


  「回家」這兩個字,咬的很重也很變扭,顯然不是出自她們的本意。既然是奉姜君子的命來的,自然是傳達姜君子的交待了。這兩個字是說給誰聽的,姜君子的目標太明顯不過。


  阮巧巧下意識的瞅了一眼妘君,在妘君沉如古潭的眼中找不到一絲破綻,這反而令她更加不安。


  阮巧巧跟著妘君向前走,身後卻傳來不和諧的聲音,「扶我一把,我的腿麻了。」


  阮巧巧聞聲一頓,這兩人不是碰巧找到這裡,而是在這裡守株待兔。這兩人明知她們在山澗裡面,卻選擇在此地等候,如此的恪守分寸,就是為了給她們一個空間。——這是粗心眼的莽婦能想到的嗎?又是姜君子授意。


  所以昨晚姜君子根本不是被妘君那聲狼叫嚇走的,而是,這就是姜君子和妘君的默契。那些故事,也不是姜君子的有感而發,而是特地說給妘君聽的。


  不對,昨晚姜君子過門而不入,今天這兩人卻登堂而入,難道就不怕唐突了她們嗎?除非——姜君子對妘君了如指掌,猜到妘君會去山澗。抑或是,這個山澗,有妘君不得不去的理由。


  對了,那個故事,故事裡的兩個人,每天日暮而歸前,他們就尋一處山澗或是溪水,將自己洗乾淨再回家。


  走著走著就變成,妘君與壯婦並駕齊驅,她被落在後面。壯婦都是粗中有細的人,不像妘君只顧走自己的,每每都會等她一等,拉回她左顧右盼的視線,同她寒暄幾句。她急於開展自己的願景,自然不放過每一個獲得訊息的機會,又見壯婦敦厚善良,自然話匣子就多。一旦話題問深了,她得到的答案就是,姜君子知道,這些都是姜君子安排的,諸如此類。而一旁事不關己的妘君,連個提示都不給她。後來她索性不問了,沒精打採的跟在她們後面,壯婦依然時不時的瞅瞅她,好像生怕她亂跑了。


  阮巧巧覺得自己明白了什麼,又希望這些都是自己多想。


  越深入姜族,阮巧巧心中構思的藍圖就越清晰。


  不過二十年,就讓姜族與妘族產生了跨時代的差距,在妘族還固守自封的時候,姜族已經積極吸收了青銅時代的文明。就像揠苗助長,姜族有著虛高的文明,卻沒有承受文明的地基。而這些文明也反映著那個謎之一般的嫪族。


  姜族,與其說是一個族,不如說是一個城市,最古老的城市的雛形。它像一個巨大的子宮,容愛和養育著它的子民。又像一個行使著多項功能的蜂巢,既有保障安全的壁壘,也有區別身份和用途的建築。遠看去,古城牆就像罩杯烘托著這片族地,爐灶、畜棚、地窖、穀倉、陶窯,以及族人的房舍,就像錯落有致的星辰,拱著居中的月亮——祭壇和族長家。


  姜族早就淘汰了妘族的半地穴式房屋,蓋上了坐北朝南的地面房屋,方方正正,通風亮堂。四面牆壁,是利用草泥土做粘合劑,壘天然石塊而成的,石塊多是花崗岩和青石。石塊四四方方,嚴絲合縫,可見姜族已經掌握了批量破碎和打磨礦石的方法。茅草屋頂搭建在榫卯結構的樑柱上,料想裡面還有榫卯結構的桌椅,可見嫪族大船的主要結構——榫卯結構已經在姜族得到了廣泛的運用。


  她還路過了一口十來米深的豎井,井口有一個手搖的轆轤,壯婦支支吾吾的說這是用來提取井水用的。她伸頭一看,井壁陡峭,近乎直立,似乎還能看到粼粼活水,真懷疑這下面是不是修通了暗道。她倒覺得更像沒完成的礦井,試探性的開了一句玩笑:「這個轆轤繩子還真粗,別說扯一桶水了,都能載礦石了。」如願看到了壯婦臉上的變色。


  也是,三十六個嫪族男人能換多少東西,嫪族恐怕把姜族當成自己的資源庫了。地上礦石已經不能滿足嫪族的胃口了。冶鍊這麼多的青銅,嫪族究竟想做什麼?

  已經過了午飯的時辰,肚子餓得咕咕叫了,阮巧巧跟著壯婦,小跑到了香味撲鼻的來源地,就聽人吆喝道:「貴客到了,趕緊上飯。」


  眼看一道男人的身影,從敞亮的宴客大堂不疾不徐的走過來,阮巧巧只覺胸口越來越窒。


  那雍容沉著的氣度,讓艷陽都為之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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