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對抗
夏侯慈太過興奮,采了許多花,抱都抱不下,她便坐在一處假山石邊,抱著花兒一動不動發著呆。這裡真的很美,宛如仙境,微風徐徐,她嗅著花兒的清香,心中莫名有些傷感。或許是因為這不食人間煙火的皇宮,又或許是因為這裡中規中矩的人。
這裡果然很清靜,一個妃嬪貴主都沒遇到,更別說月薇的姨母常貴妃。若是真遇上了,杜月芷也不知她是否能認出自己,要是常貴妃知道親侄女在她手裡吃過虧,恐怕不會善罷甘休吧。杜月芷自顧自一笑,心中既有些期待又有些諷刺。
夏侯慈消失在花叢中太久,杜月芷便想讓宮女去找找,忽見遠遠走過來一個人。
他身姿英挺,眉目堅定,那樣沖著她走來,就連暮色也難掩他的俊美。
杜月芷心中的傷感立刻煙消雲散,立即站了起來,不由自主沖他揮了揮手上的花,
花面人面交相映,美不可言,她看到九殿下的腳步快了些,只是在走過□□時,他側了下頭,臉色微微變了。不知看到了誰,他原地停了片刻,清朗的目光滑過杜月芷,似有遲疑,而後義無反顧朝著另一條路走了,留下舉著花愣在原地的杜月芷。
她揉了揉眼睛,前面空無一人,她問宮女:「你剛才有沒有看到九殿下?」
「回小姐,看到了,九殿下從另一條路走了。」
杜月芷點點頭,方才嚇了她一跳,還以為自己憑空產生了幻覺。不過九殿下明明要過來的樣子,怎麼突然半途改道?莫非另外一條路,有什麼人在?她想去看看,但是到了方才九殿下消失的地方,卻什麼也沒有。
真是奇怪……杜月芷百思不得其解,想著等他回來問他。但是她陪著夏侯慈玩夠了,快要出宮了,也沒見到夏侯乾。
大概是她左顧右盼的樣子打動了菱妃,菱妃笑著道:「乾兒被聖上召去,這會兒正在御書房談事情,回不來呢。」
杜月芷想這是大事,無可厚非,只是臨走沒看到他,總有些遺憾。以後大概還有機會再見吧。
她與菱妃,夏侯慈告別,見到兄長,出了宮。馬車離宮殿越來越遠,杜月芷的心也慢慢恢復平靜,直到最後她都在想,夏侯乾看見的,難道是皇上?
夏侯乾看見的,確實是皇上。
當他看到杜月芷向著她揮動手中的花時,只想快點過去把她抱在懷裡,可是當他路過交叉口,無意間發現了父皇的駕攆也在朝這邊來,一邊是抱著花無知美麗的少女,一邊是威武莊重的父皇,太監們在清道,已經越來越近了。
「只是她長得太像母妃認識的一位故人……」
菱妃的話在耳邊迴響,夏侯乾也不知從何而來的心慌,直覺應該決定攔住父皇,不能讓他看到等待在假山石邊的杜月芷。
於是他轉身走向天子的駕攆,擋在前面,駕攆停下了。坐在上面,身穿明黃龍袍的懷帝睜開雙目,目光微微下斜,面沉如水:「乾兒,何事?」
若是不大不小的事情,是攔不住父皇的駕攆的,夏侯乾躬身道:「父皇,西丹頻頻發起內亂,大臣提議大靖派出以太子為首的使者團前去平亂,此行危機重重,太子乃是一國輔君,不可冒此大險。」
懷帝冷漠道:「那你認為如何?」
「兒臣幾番思量,願奉召王命,代太子出使西丹。」
懷帝冰冷的目光在夏侯乾臉上滾了一圈,這是他的第九個兒子,倨傲明朗,英俊無畏,雖是站在下面,目光卻不曾折服。九子的脾氣倒一點也不像他的母親,而是像他。想到這裡,懷帝緩緩抬手:「去御書房。」
夏侯乾所說的,乃是國之要事,該召集大臣認真商議。眼看著懷帝的高轎轉身,夏侯乾鬆了一口氣,跟在後面去了御書房。想著二皇兄或許會去看杜月芷,夏侯乾順勢提起了他,懷帝便讓人將夏侯琮也召了來。
夏侯琮其實很早就去看杜月芷了,只是被菱妃一直擋在宮殿外,他是皇子,總不能不經允許就亂闖妃嬪的寢宮,所以他守在外面,期待能碰上杜月芷。可惜懷帝一召見,天子之命,就由不得他了。夏侯琮也奇怪,好端端的父皇召見他做什麼,去了才知道,原來九弟竟要求出使西丹。
西丹是一個自大狂妄的小國,雖然被大靖收服,但時不時冒出反骨,最近又在發動內亂,出使西丹,少則三個月,多則數年。且疆域苦寒,瘟疫便生,若是夏侯乾代太子去了……夏侯琮露出一絲陰笑。
只怕他,有命去,無命歸。
杜月芷出宮之際,除了夏侯慈,無人來擾,走得也很順利。回到杜府,先去見老太君,老太君細細問過一回,又將菱妃賞的東西記在冊子上,交給副媽媽收著:「這是芷丫頭將來的嫁妝,你們好生收著,待將來提起婚事時,再拿出來。」
杜月芷羞赧道:「老太君,這些東西我都不要,全是孝敬您的,您怎麼又給了我……」
菱妃娘娘給的東西都快裝一車了,杜月芷看都沒看,轉口就孝敬給老太君,若說不是十分的裝模作樣,就是確實的孝心使然。
老太君摸了摸她的頭,看她小臉白中透紅,分外可愛,忍不住伸手擰了擰腮:「人小鬼大,你才多大點,就把錢財看作身外之物了?宮裡賜下的東西你留著賞人也好,送人也罷,也算是一份用度,省的被些沒輕沒重的小家子氣看輕。你的孝心我心領了,你也累了一天,早點回去休息吧。」
可不是,這一去,回來的時候,天都快黑了。杜月芷從床上下來,看見杜懷胤在眼前,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來。老太君現在看重她,也許,對她和哥哥的關係就沒那麼嚴苛。若說以前是講究嫡庶,心疼月薇,如今她已不像先前那般無用,或許可以恢復和哥哥的關係呢。
杜懷胤立在旁邊,自然也注意到了杜月芷的目光,又天真,又活潑,還藏著幾許狡黠,似乎又有了什麼鬼主意。她想做什麼?杜懷胤忍不住緊張起來,給了妹妹一記警告的眼神,讓她不要搗亂。
杜月芷這不是搗亂,她打定主意,又返回去軟軟地繞在老太君膝邊:「老太君,天黑,我房裡的丫鬟都沒來,有些害怕呢。」
老太君隔窗看了看,可不是,今夜無月,黑的夠透,道:「不怕,我讓靈珠送你。」
「靈珠還要幫您撿佛豆,且都是女子,穿過花廊又叫人不敢走,小廝們送到二門就到頭了。」杜月芷不肯,眨巴著兩隻水汪汪的眼睛,燭光映在上面,亮晶晶的:「眼下有現成的閑人,就等老太君開口吩咐了。」
杜懷胤臉色微微一動。
老太君終於明白過來,芷丫頭這是在求她,讓胤哥兒送她回去。
他們兄妹二人的關係在杜府一直傳的不好,說最開始杜懷胤很喜歡這個新來的庶妹,寵她比寵嫡妹還甚。不過因為庶妹性格不好,冒犯了嫡女杜月薇,杜懷胤大怒,對這個庶妹慢慢也就冷淡下來,後來見面都不怎麼說話,活脫脫是現世報。
只有少量的知情人士知道,他們之間的感情從來沒有變過。所謂冷淡,也只是杜懷胤為了保護杜月芷,而向老太君做的妥協。
如今杜月芷想要與哥哥正大光明走在一起,也是不想再將那些委屈憋在心裡。她說的這句話,也是在賭:老太君要麼大怒,責罵她不懂事,要麼就答允了她,從此不再拘束他們兄妹二人。
老太君眯起眼睛,面色不改,不知在想什麼,並未開口回答。杜月芷和杜懷胤就耐心等著,彷彿是一場隱形的對抗,就看誰更沉得住氣。
房間里只有燭燃燒的聲音,忽而燈花爆了,靈珠拿了小銀剪子,輕輕上前剪去燈花,又笑著道:「老太君,外面可在颳風,三姑娘再不走,恐怕就要淋雨了。」
這句話打破了房中的平靜,老太君嘆了口氣,道:「既然如此,胤哥兒,你準備準備,送你妹妹回去。」這便是答應了,她話音剛落,杜月芷和杜懷胤心中的石頭墜地,感激涕零,就連靈珠和夏媽媽也都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謝謝老太君!」杜月芷心中高興,拉著哥哥的手就走,走到門口她又折返身,抱住老太君,小手臂甚至環不住,仍在努力。她吧唧一下,軟軟的唇親在老太君臉上:「謝謝您!您對我太好了!」
親完,她像只蝴蝶一樣飛跑了,杜懷胤搖搖頭笑了笑,跟在妹妹後面,留下笑眯眯的老太君。老太君是杜府第二根頂樑柱,就連月薇,雖說是撒嬌,卻也只是在懷裡蹭蹭,懼著老太君身上的威嚴,從來不會去親她。而杜月芷則在熟了以後,隨性自然,想親就親,無半分顧慮……
以前真是把這孩子拘束得太狠了……
杜月芷走在路上,如今已經入秋,夜風便有些大,將劍螢提著的燈籠吹得搖搖晃晃。可兄妹二人絲毫不受影響,上一次三個人這樣一起走,還是半年前。半年,他們等得實在太久了,好在誰都沒有放棄,所以才會再度贏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夏媽媽開了院門,看見杜懷胤送杜月芷回來,不禁露出驚訝的表情。杜懷胤進來,說清了緣由,所有人都高興得不得了,青蘿猶甚,趁樂搬出甜酒來,招呼著人去灌杜懷胤。如此鬧了好久,還是杜月芷理智,見天色已晚,恐誤了明日進學,便叫他回去。
杜懷胤站了起來,出了房,冷風一吹,才覺得頭重腳輕,已是微醺。
「這酒雖甜,還是有後勁的,哥哥不是醉了吧?」杜月芷問劍螢。
劍螢拿燈籠照了照,也不十分確定:「少爺酒量很好,能喝一壇女兒紅,這……」
她細心地端來熱茶,捧在手上讓杜懷胤喝了,杜懷胤胸中熱乎,恢復一些,只叫她二人放心。他素來酒量不錯,怎麼可能被區區女孩子喝的甜酒放倒。
站直了身體,勉強做出冷靜的樣子告別妹妹,杜懷胤扶著劍螢的肩膀,打著燈籠,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