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城
李婆婆知道自己大限將至,勸服不了杜月芷放下仇恨,只嘆自己不中用。臨終前,她想要再看一看師傅留給自己的木牌,了結塵世的夙願。可惜木牌卻不在身邊,來的時候,擔心被烏氏搜走,所以還藏在東庄的茅草屋裡。
「婆婆,那木牌還藏在枕頭下嗎?我馬上幫你拿來,等我!」
李婆婆正在大口大口嘔黑血,支撐著不讓杜月芷聽出來,氣息微弱:「慢慢的,婆婆不急……」
杜月芷二話不說,匆匆去了東庄幫她取。找到木牌,回身就走,不經意間撞倒了桌子,上面的茶壺破碗摔了一地,她撐在地上,只覺得手鑽心的疼,舉起一看,一片破瓷刺入手心,鮮血淋漓,染紅了木牌。她咬牙拔了下來,丟了開去。
瓷片撞在牆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又尖又細,杜月芷無來由得心悸。
跌跌撞撞往回趕,因為血流的太狠,她找路旁房舍的媳婦要了水和布條包紮,遠遠看見西庄一股黑煙直衝天際,鑼聲震天:「失火啦!快去救火!」
杜月芷一驚,飛快回去。越靠近李家,聚集的人就越多,杜月芷著急地擠過去,眼看李家已火勢蔓延,煙霧熏天,抬著水的人已經來了,潑的卻是旁邊的屋子,還有人在挖隔離帶。她雙腳酸軟無力,幾乎暈倒在地上,大聲道:「水來了,為什麼不救我家的火?李婆婆還在裡面,她會被燒死的!」
好多人本來籠著袖子看火,聞之大驚:「李婆婆也在裡面?現在火勢太大,這麼點水怎麼夠,來不及了……」
杜月芷急道:「你們不能見死不救!已經挖了隔離帶,只要潑滅側屋的火就可以救人!就算不顧李婆婆,還有烏嫂,烏嫂也在裡面!」
那人一副詫異的表情:「你烏嫂早就出來了啊,我剛才還看到她了。」
杜月芷吃了一驚,怎麼會,如果她都逃出來了,為什麼李婆婆還在裡面?
耳邊又響起幾個人的聲音:「本來火勢小的時候,大家預備救火。烏嫂沖了出來,擋在門口,說念兒剛死,這裡出過天花,怕再有人感染,燒就燒了。我們也不知道裡面還有人。李槐又去了山崗埋人,現在還沒回來。李家由烏嫂做主,我們外人又有什麼話,只要不燒到別家就好了。」
杜月芷站在高處,到處找不到烏氏,忽見師爺神色匆匆,走到一棵百年槐樹下,再一看,烏氏的臉居然露了出來。杜月芷朝烏氏飛快地走了過去。烏氏和師爺正背對著她,那槐樹巨大,遮住了他們,周圍都沒有人,大家全去看熱鬧去了,所以杜月芷走近也沒人發現。
只聽烏氏壓低聲音道:「師爺,實在是一場意外,我聽見那小賤人進去了,就落了一把鎖,本來只想點火嚇嚇她們,誰知道這火一大,竟燒了起來。」
師爺責備道:「虧我平時給你許了那麼多好處,你怎麼問都不問,就把芷姑娘和你婆婆鎖在一處,還放火,誠心讓我得不到芷姑娘……」
烏氏道:「我也深覺愧對您,所以才謊稱裡面生了天花,也不讓人救火,燒了小院,讓李家莊杜絕感染。只盼您看在莊子里安全的份上,還有銀子,饒過我這一回……」
師爺嘲諷道:「你兒子剛死,你就做這些事……」
烏氏摸了摸肚子,聲音竟意外狂熱:「念兒死了,我的確傷心,但我不止他一個兒子。不瞞師爺,我婆婆來的那天,我暈過去了,當家的給我把脈,原來是我有了身子。想來怕念兒死了,娘娘看我孤單,又給我送了一個來。為了我肚子里的貴子,死去的念兒,我婆婆,杜月芷,他們都不值什麼。」
杜月芷什麼都明白了,腦中嗡嗡做響,渾身血液幾乎逆流,恨毒了烏氏!
「烏嫂,你好狠的心!婆婆為了救念兒染了天花,你居然燒死了她,你這個毒婦……」
兩人回過頭來,都嚇的魂飛魄散,烏氏撲了過來,捂住杜月芷的嘴,斥道:「小賤人,你胡說什麼,這是我的家,起火后我叫你不應,好不容易才掙脫了繩索逃出來,怎麼可能自己放火!你敢血口噴人污衊我!」說著說著,又哭訴起來:「大家評評理,起火的時候這丫頭不見蹤跡,現在燒死了老婆婆,她把髒水往我身上潑……」
杜月芷悲憤交加,推開烏氏,自己衝到最前面,拿了水往裡面潑:「婆婆,婆婆!你出來呀!」水那麼少,潑到大火里瞬間化為水汽,桶那麼重,她的手受了傷,可卻感覺不到痛。她要救李婆婆,就算誰都不救,她也要救!
才潑了幾桶,就被人抱住了,師爺在一旁,惱羞成怒的樣子:「芷姑娘,你這是做什麼!大家都看著,難道是我們故意不救人的嗎?而且失火的原因還沒找到,你烏嫂認為你身上嫌疑最重,你如果不解釋清楚,今晚就要進祠堂!」
杜月芷人小力微,原本白凈的臉上滿是灰燼,血污和凄惶,她看了一圈,從口齒間蹦出一句話:「你們,你們這些殺人的劊子手……」
怕她再說出什麼話來,師爺忙命人將她的嘴堵住,送到祠堂關了起來,待到晚上再來審問。杜月芷一天沒進水米,又氣急攻心,到底是年紀小,登時暈了過去。
她做了一個夢,夢見年輕時候的李婆婆站在窗下,垂著頭請安,微風吹過她的髮絲,衣裙簌簌,面容模糊。那映著日光的窗戶微微開啟,伸出男人紋著繁複花紋的藍緞寬袖,袖子下一隻裸凈的手,蒼白而修長,托著一隻小木牌,遞了過來。
正要接時,木牌忽而起了火,窗扉成了火球,斜刺有人潑了水上去……
「啪」,有人用冷水潑了杜月芷一臉,她睫毛微微顫動,睜開眼來,微微發怔。
眼前是李槐那張方正臉,滿是憤怒:「杜月芷,我李家與你無冤無仇,更養了你十年,你為什麼要害我娘,還燒了我的家!我娘那麼大的年紀,走不動跑不得,你放火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她也曾抱過你,喂你吃,保你命!」
杜月芷嘴裡塞了布,小小的身子朝後微微退縮,是了,她想了起來,李婆婆已經死在那場大火里了,她沒能救下她!還有木牌,婆婆也沒看到最後一眼。不能讓婆婆白死!杜月芷看了一圈祠堂,略微掌握了現狀。李槐是個莽夫,腦袋直通腸子,僅僅聽他那一番話,指望他為李婆婆伸冤,她還是不要多費口舌,省點力氣。
祠堂里有李槐,烏氏,師爺和幾個莊子里有名望的人。
李槐身後坐著烏氏,一臉凄哀,口中叫著:「當家的,跟她廢什麼話,是男人你就殺了她,為我那苦命的婆婆償命!」
苦命的婆婆?杜月芷噁心得想吐,烏氏什麼時候叫過一聲婆婆,什麼時候給過好臉色?!
師爺捻著山羊鬍,搖頭晃腦,正色凜然:「芷姑娘,你就招了吧,在祠堂里招,總比在公堂的板子下招好。那大板打在身上,你細皮嫩肉的,挨不了兩下。」
杜月芷晃了晃嘴巴里的布條,要我招,得先把我口中的布條拿下啊!
有人提議要聽杜月芷的辯詞,烏氏道:「這丫頭牙尖嘴利,詭計多端,平日就喜歡撒謊,她的辯詞不聽也罷!」
「烏嫂,芷姑娘平日也為鄉親們診脈治病,要真如你所說,那早就有人告上來了。我倒是聽說你平日虐待芷姑娘來著……」
杜月芷看了一眼,是李嫂的丈夫,前年幫他治過偏頭痛,想不到他竟然也在。
烏氏冷笑:「說我虐待她,你倒是拿出證據來。再說,我養她這麼多年,她是什麼性子,我最清楚。秦大哥,李嫂子平日枕頭風吹得不少吧,看你偏袒的……」
「你胡說什麼?!」李嫂丈夫沒見過這種女人,臉一陣紅一陣白,跟烏氏吵了起來。
師爺此時已經拿了一張紙,放到杜月芷面前,讓她認罪。杜月芷抬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冷冷看著他。
師爺不悅:「你乖一些,認了罪,我也有法子讓你一點苦也不吃,還會……金屋藏嬌。」趁著燈火明暗之際,他色心大起,伸手扯掉杜月芷口中的布,揉了揉她的唇。杜月芷噁心,一口咬住他的手指不松,師爺慘叫一聲,眾人忙上前解救。
師爺見杜月芷如此不識相,大罵不止。
祠堂正鬧得不可開交,忽聽外面一陣喧嘩,馬蹄聲,鐵甲聲,兵刃聲嘈雜不休,還有人在大聲喊話。祠堂內點著的幾根蠟燭微微顫動,杜月芷坐在草席上,本來靠著牆,側耳聽了聽,直起身來。
夏侯乾定是把鈴鐺送進杜府了,現在來的人,是……
有人沖了進來,對著師爺慌慌張張喊道:「師爺,外,外面來了好多官兵!」
「什麼?」
眾人一驚,祠堂門大開,外面果然站著許多穿著鐵甲的官兵,駿馬嘶吼,火把將黑夜照得如同白晝。身穿官服的大人坐在馬上,聲音威嚴,令隨從前去伺候。為首一人踩著韁繩落了地,卻是一個英姿挺拔的少年,帶著玉冠,錦衣華服,腰佩白蘭玉,腳蹬青雲靴,俊美得好似天上仙人,徑直走了進來。
「我妹妹何在?」
少年目光緩緩移動,所到之處,眾人倍感壓力,自覺形穢,大氣也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