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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城

  夏日蟬聲陣陣,鳥雀幽鳴,鸚鵡被拎出來掛在廊下,一上一下跳著,細細的爪子勾著木棒,圓溜溜的眼睛轉動著,細著嗓子學舌「令兒,倒茶,姑娘,喝茶……」雪兒抖了抖鬍子,蹲在窗前,支棱著耳朵,高高翹起尾巴,虎視眈眈。令兒聽到聲音,從房裡蹦跳著出來,看這一鳥一貓又對上了,忍不住扶額嘆氣。


  「你們倆啊,什麼時候才能消停呢?雪兒,你不會說話,聽見鸚鵡說話,不會走遠點么,幹什麼要留在這裡同它置氣?還有你這隻小鸚鵡,該說話時不說,不該說話時說個不停,成心的么?」


  鸚鵡仗著站的地方高,一句說的比一句好,雪兒渾身炸毛,爪子全露出來了,從令兒懷裡一躍而起,抓住了鸚鵡站著的木棒。鸚鵡尖叫起來,翅膀撲飛,啪啪作響。幸好木棒是懸吊著的,承不住雪兒,雪兒在半空中徑直落地,隨後尾巴高豎,呲了呲雪白的尖牙。


  雪兒連忙跑過去把雪兒緊緊抱住,又趕緊檢查鸚鵡,只是掉了幾根羽毛,並沒有被抓傷。令兒氣呼呼地教訓起兩個小東西。


  青蘿正和劍螢一同進來,看見令兒抱著貓在教訓鸚鵡,不約而同笑了。走上台階,青蘿道:「令兒,噤聲,小心吵著姑娘了。」


  令兒笑道:「姑娘正在練大字呢,而且她心情很好,不會說我的。」


  青蘿點了點令兒的小鼻頭:「那也要小心,別人進來,看你這麼大聲,成什麼樣子。」令兒吐了吐舌,歪著腦袋道:「知道了,青蘿姐姐。」又看著劍螢道:「劍螢姐姐今日怎麼大駕光臨了?」


  青蘿道:「少爺派她請姑娘去前面玩,剛好在路上碰到我,就一起回來了。我們先進去,你叫人把這裡收拾一下,可不要弄得髒兮兮的。姑娘這裡來往的人多,除了這鸚鵡架子,還有院子里的花兒草兒,都不可有損傷,略有傷的就早些換新的上來,務必要乾乾淨淨,妥妥帖帖,一點兒都不能錯。」


  令兒答應了,青蘿與劍螢進去。劍螢見青蘿如今少了往日的毛躁粗心,行事細心謹慎,面面俱到,令人刮目相看。能把遇到事只會哭哭啼啼的青蘿□□成這樣,想必姑娘必是費了好一番心思吧。


  進了房,看見杜月芷果然在寫大字,抱琴在一邊研墨。如今天氣漸熱,杜月芷身上穿了件綠色的紗裙,雪白的手腕上帶了塊碧綠通透的翡翠鐲子,眼睛微垂,看著筆下的字。見劍螢來了,忙笑著放下筆,走到案前,端著劍螢的手臂,不讓她行請安禮:「這裡只有我們,熱熱的,不必這麼見外。」


  杜月芷對劍螢一向如此,別人早習慣了。劍螢微紅了臉,說了來意,杜月芷便收拾了,跟著她出門。見了杜懷胤,他因為背部受到大火炙烤,有些燒傷,所以塗了葯,纏著繃帶,怕衣服壓著傷口,所以只鬆鬆披了件白色的中衣。


  兄妹二人說了些體己話,杜月芷隨口問道:「哥哥,不知三皇子的母妃將迷藥藏在了哪裡呢?」


  杜懷胤道:「藏在耳環里。」


  是了,與她想的沒錯,的確是藏在耳環里。


  她口中喃喃道:「果然……」


  杜懷胤看了她一眼,目光微變。


  杜月芷忽然想起還有些後事未了,比如那枚藥丸,被人發現可糟了。她試探著又問:「我送去的東西,哥哥還收著嗎?」


  杜懷胤此時臉色又沉了幾分:「你送的糖?不知怎麼被九殿下發現,只說小公主愛吃,拿走了。我看他的樣子,好像認識這種糖,我卻是沒見過的。」


  杜月芷一愣,無語。她無法想象夏侯乾的表情,那時倆人還未和好,看到她把自己從西丹不辭萬裡帶回來的糖輕易送給兄長吃,該氣炸了吧。居然還找借口拿走了……杜月芷心中暗嘆,男人小肚雞腸起來,比女子還可怕。


  不過此時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杜月芷收起腦中的夏侯乾,又道:「我是問另一個……」


  她話還沒說完,杜懷胤忽而打斷了她:「先別說。」


  杜月芷啞然,杜懷胤又對劍螢道:「去把書房裡的那隻雪蓮盒拿過來。」劍螢點點頭,很快將盒子拿了來,擱在桌子上。杜月芷好奇地看著,這盒子不大,卻沒有鎖頭,也沒有任何可以打開的地方,通體雕著雪蓮,雪蓮很美,根莖卻是鋒利的刀劍,讓人生出幾分怪異之感。


  杜懷胤脖子上戴著一枚銀鉤似的東西,看不出材質,只覺銀光照人。他拿著它,在盒子四周摸了一遍,最後不知在哪個地方按了一下,發出「嗒」的一聲。杜月芷睜大眼睛,只見那對刀劍分開,露出小小的孔,這才是鎖孔,杜懷胤將銀鉤□□去,輕輕一扭,打開了盒子。


  盒子里居然還雕刻著許多東西,一時看不清,杜月芷讚嘆不已。這世上居然還有布置如此複雜的盒子,藏東西太合適了。


  但是等杜懷胤從裡面拿出一枚圓溜溜的東西后,杜月芷就有些不詳的預感了。


  這是她藏在杜懷胤護甲里的藥丸。


  杜懷胤指尖推動著那枚藥丸,盯著她道:「月芷,裡面放著什麼,不用我說了吧。」


  杜月芷心中一緊。裡面放的東西,就是那張提醒杜懷胤遠離合清宮的紙條,她深吸一口氣:「哥哥,看過後怎麼不燒了?」


  杜懷胤與她一母同胞,多少能察覺杜月芷的情緒變化,他目光也變了:「我是要燒掉的,但有一事哥哥始終想不明白,想要問一問你。為何你給我紙條的當夜,合清宮就出事了?而這紙條恰恰是讓我遠離合清宮,月芷,你是不是有什麼瞞著我?」


  這種巧合觸動了杜懷胤的敏感神經。自從接妹妹回府後,他隱約能感覺到妹妹的不同之處,但也只是拿她過去的經歷做解釋。可是後來越來越覺得不對,比如她不經意間說出府內某些改建的地方,比如她在秋闈前提示他要通讀的篇章……直到這次三皇子逼宮——一次巧合或許只是巧合,可是次數多了,未免讓人生疑。他信任著自己的妹妹,這世上沒有比他們更親近的人了,可是他擔心自己的妹妹被人操控。


  杜月芷怎麼能說出實情,她只好以退為進,堅持稱自己只是恰好想起來合清宮宮女不潔的事,與逼宮之事毫無關係。大概是血緣的關係,杜懷胤居然看出杜月芷在猶豫和撒謊。


  杜月芷見瞞不過去,轉頭去搶那枚藥丸,不管怎麼樣,只要毀掉它就好了。


  見她避而不談,杜懷胤說不清是失望還是憤怒,第一次動了氣,啪地一聲拍碎藥丸,嚇得杜月芷輕聲呼叫,醒悟后拿帕子猛地捂住嘴。掌心沾了藥丸的碎片,被他緊緊捏在手中。他咬了咬腮幫子,看得出氣急了,額上青筋都爆出來:「你知不知道萬一衣裳沒到我手裡,被人查出來,就是死路一條,連我也救你不得了!」


  那場大火,並非三皇子所放,而是聖上。


  聖上燒死了合清宮所有的宮女太監,連無辜的低階宮妃也沒放過,除了斬殺參與逼宮的人,但凡有些微露出痕迹的人,也全都被暗地處理。這段日子,就是杜府也在嚴密看管之下,一時之間人人自危,只是處於深閨的妹妹不知道而已。


  他想說服自己妹妹與此事無關,若真無關,怎麼會知道迷藥藏在耳環里?怎麼會咬緊牙關騙他?又怎麼會去毀掉藥丸?

  杜月芷也受到驚嚇,獃獃看著自己的哥哥。


  她心中也有幾許茫然,幾許失落。她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天命不可違,可是要她無視哥哥受傷的可能性,這不可能,她做不到。


  但真的做到了,又會露出連她也預料不到的端倪。她只想讓哥哥看到紙條,卻忘了哥哥坐到這個位置,練就了常人沒有的警覺與謹慎,自然會懷疑。


  怎麼辦?杜月芷心亂如麻,卻仍倔強地不肯開口。


  兄妹二人各自不相讓,這時躺在藥丸碎片里的紙條卻被一隻手打橫拿走。兄妹倆同時看去,只見一直不聲不響的劍螢快速走到一旁,她熟練地吹燃火摺子點亮了蠟燭,一大團亮光過後,紙條頓時燒為灰燼,杜月芷的筆跡化為烏有。


  劍螢細緻燒完了紙條,又飛快將桌子上的藥丸碎片掃在手中,打開熏香銅爐,一股腦全丟進去,拿小鏟鏟了鏟,蓋滿煙灰。


  「其實很簡單的,燒掉就沒事了。少爺只是擔心三姑娘,這下你們可以放心了。」劍螢做完一切,微笑著看著他們。


  杜懷胤和杜月芷都十分詫異,杜懷胤忽然醒悟過來:「劍螢,對不起,我該讓你避開的。」他忘了讓劍螢退下,他真是昏了腦袋了。


  劍螢搖搖頭:「少爺,沒關係,我不會說出去的。」


  「我不是說這個啊!」杜懷胤走到她面前,按住她柔弱的肩膀,滿臉焦急:「這件事很危險,你要忘掉這些,再也別想起來。」


  「少爺叫我忘掉,我就忘掉。」劍螢依然輕聲道,好像無論杜懷疑讓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無論生死。她總是這樣,存在於此,什麼都知道,又能將一切化簡。明明是奴婢之身,卻有著這世上最為聰慧的頭腦。


  杜懷胤痛心,一把將劍螢按入自己懷裡,手中緊緊攥住她的一縷長發。劍螢僵直片刻,化為柔軟,「我沒關係的,少爺放心……」


  杜月芷閉上了眼睛。


  如果天命不可違,那該要怎麼做,才能讓這些人躲開命運的巨輪,免於生死怨恨的懲罰呢?她不知道,世事環環相扣,因果報應,她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靜觀其變。


  後來這件事不了了之,紙條已毀,杜懷胤也得到杜月芷的保證,再也不會冒險行事,才放下心來。他不想身邊的人出事,任何,一個。


  只是很快,宮裡就傳來了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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