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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符鶯

  那天, 因為賑災的事,他和大臣發了很大的脾氣。江西遭遇蝗災,糧食顆粒無數,又加之乾旱,百姓民不聊生, 等著開糧倉救命, 那等子狗東西居然還想著貧苦人家慣會忍飢挨餓, 緩上兩個月指不定就有轉機, 無需開倉,就算開倉,也要以來年增加稅收為條件……氣得他拿鎮紙砸破了大臣的腦袋,血肉模糊地拖了下去。


  「開倉, 否則朕就開了你們的腦袋!」


  他手上的血都沒洗, 徑直走了出去。


  所有人看到他都誠惶誠恐, 就連一向冷靜的皇后也亂了陣腳,失手打碎了他喝茶的杯子。他看著這個與自己同床共枕多年的女人,臉色蒼白, 汗水細密,原想拍拍去安慰她,卻未料到, 她居然驚恐地後退,口中拚命道,陛下恕罪,陛下贖罪……


  他一愣, 緩緩縮回了手。


  怎麼,所有人都以為他是胡亂殺人的惡魔,就連枕邊人也怕他?


  一時之間,他有些不悅,又有些索然無味。


  他是一國之君,真龍天子,別人畏他懼他,他應該高興才是,怎會去解釋?

  可是心裡到底是有些不舒服的。


  他轉而去了御花園的荷塘,那裡清靜,下了令讓其他人在外候著,只帶了貼身的近侍,一頭鑽入蓮花的清香中。


  閉眼小憩的時候,忽聽婉轉的女聲傳入耳中:「阿福,你看這鳥兒,關在籠子里多可憐,翅膀都碰禿嚕啦,還在掙扎著往外飛,你說傻不傻?」


  「公主是想把它放了?如果放了,菱妃又要哭了,公主不是最看不得她眼淚汪汪的樣子?再說,這鳥兒此時在籠子里,尚還有人照顧,每日有食物吃,有太陽曬,不用餐風露宿,一旦將它放了,它飛入叢林中,沒有找食的能力,必定會早早餓死,那豈不是害了它?」


  「你看它總啄開鎖的地方,精明著呢,就算沒有找食的能力,飛到叢林里,也定能迅速學會,怎麼會餓死?它又不是傻鳥。」


  阿福笑道:「一會兒說它傻,一會兒說它不傻,公主倒是想怎麼樣?」


  「也沒怎麼樣,每日拿了草窩,把鳥食灑在裡面,讓這隻傻鳥自己去扒拉,等它不會餓死了,再將它放了,一舉兩得。」


  「說來說去,公主還是想放鳥。」


  「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鳥本來就屬於天空,屬於叢林,拘著有什麼意思?它又不是憋屈的公主,似我這般,連個自由也沒有,這大郯可真是要憋死人了……」


  伴隨著女子的嘆息聲,幾聲清脆的鳥叫聲清晰入耳。


  近侍滿頭大汗,打探著懷帝的臉色,估摸著時間,此時故意咳嗽幾聲,聲調微高:「陛下,這會兒日頭毒,咱們上亭子里歇會兒吧。」


  只聽外面撲騰幾聲,還傳來女子哎喲的聲音,懷帝不置可否,那近侍大著膽子將船撐了出去。繞出荷花塘,只見洛河濕了鞋襪,正淌著水往岸邊走,懷裡還緊緊抱著一隻鳥籠。那年長婦人阿福早已跪在一旁請安,洛河睜大眼睛,一眨不眨看著懷帝。


  她不怕他,不懼他,看到他也不會誠惶誠恐,在她的心裡,他不過是個普通男人罷了。


  近侍正要呵斥,卻被懷帝伸手攔住。


  他向洛河走了過去,明黃龍袍上還沾著大臣的血跡,可是洛河卻根本不害怕。


  她怎會害怕呢,她可是狼王的女兒啊。


  懷帝笑了笑,神態輕鬆,甚至還彎下腰來,逗了逗洛河懷中籠子里的小鳥。


  那是一隻黃羽的鶯鳥兒,黑白分明圓溜溜的大眼睛,歪著頭,好奇地看著他。


  像極了她。


  「這是一隻極普通的鶯鳥,食量不大,氣性大,寧可一頭撞死,也不受被圈養的閑氣,只怕是其他宮裡的人胡亂捉了只鳥兒來糊弄你們的。」


  「那怎麼辦?」洛河不由得關心起來。


  懷帝看著她的臉,再聯想到剛才她與阿福的對話,便笑道:「這種鳥養不得,得放了。」


  「放了?」


  「嗯,放了。它是屬於天空,屬於叢林的,從哪兒來,便要回到哪兒去,這是它的歸宿。就算勉強養著,也活不過幾天。」


  這些話大中洛河的心思,得到鼓勵,她果然就興奮起來,打開籠子,將鳥兒輕輕抓了出來。


  那隻鳥兒在洛河掌心撲騰了幾下,待洛河完全張開手,它便毫無留戀地飛走了,先是能看見翅膀,繼而變成黑點,最終完全消失在天地間。


  洛河看得津津有味,一直到鳥完全消失,她還捨不得移開目光。


  她看鳥影,懷帝就看她。


  美貌的女人,他見得多了,但像洛河這般美貌,卻少見得多。


  他們不是第一次見面,然而每一次見面,他都會被她那張美得無辜放肆的臉所吸引。男人最原始的衝動,令他對她產生了別樣的心思。


  「你的名字……」


  「我沒有你們的名字。」洛河回過臉來,極是乾淨利落:「你叫我洛河,或者公主,都可以。」


  她分明不喜歡公主這個身份。


  同他一樣,為身份所縛,難得開顏。


  懷帝盯著她的雙眼,笑容慢慢揚了起來,帶了七分溫柔:「那麼,我幫你取一個我們的名字,可好?」


  洛河側頭沉思一番:「好罷,我還在學你們的字,要好聽的。」


  她還知道要好聽的。


  懷帝認認真真想了一番,最後道:「不如就叫符鶯吧。」


  「符鶯?」洛河有些費力地在腦海中尋找著這兩個字。


  懷帝在她的手心裡寫下這兩個字。


  「符鶯。願你像鶯鳥一般,自由飛翔在天地間,無憂無慮,無拘無束。」


  「鶯?我喜歡鶯這個字。」她高興起來,笑得眼睛彎彎,念了幾遍自己的名字,又問:「那符是什麼意思?」


  懷帝淡淡一笑。


  符,既是標記,又指祥瑞。


  他標記了她,她便要是他的鳥兒了。


  他的鳥兒,像他的夢一般美好,永遠飛在他的世界里。


  她確是飛在他的世界里,只不過,是夢中的世界。


  他從未得到過她,眼睜睜看她嫁給了杜璋,生下了骨肉,所經過的地方,充滿了陽光和歡笑。而他卻在這深宮裡兀自獨眠,所有的女人都在揣測他的心思,看他的臉色,每一天,每一年,日日夜夜。再沒有人像她那樣,任性又從容,天真且無邪。


  影衛將她叛逃的消息帶來時,他只問了一句:「洛河公主是否有返回西丹的跡象?」


  影衛遲疑了片刻,點了點頭。


  剎那間,恨意突然全部爆發出來。


  從始至終,她的心中都沒過過他,他於她,不過是帝王,是君主,永遠也不會是心上人。


  杜璋那樣待她,她都無怨無悔,而他不過是貪戀她來覲見時,身上若有若無的香氣,僅此而已,僅此而已!


  她竟連這一點也不給他!

  她要返回西丹,永遠遠離他,消失在他的世界里,簡直不可饒恕!


  他片刻也等不得了,急令杜璋將人送進宮中,他要親自問她,問她為什麼要離開!


  她還是那般冷淡沉默,聽了他的質問,一言不發,置若罔聞。


  「你說話!難道你想逼朕,把你的一雙兒女也傳召入宮?」


  龍顏震怒,於她,仍有威懾力。


  她凜然道:「陛下,罪女有錯,請賜死罪女,唯有罪女的一雙兒女尚是年幼無辜,但求放過。」


  懷帝再也受不了,他大力握住她的雙肩,一手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抬頭看他:「符鶯,你是錯了,難道你看不到,朕對你的心?朕,朕……」他用盡全身力氣抱住掙扎的她,才顫抖著唇,說出那樣一句話:「朕是愛你的啊……」


  洛河的掙扎靜止了,懵了。


  「你愛我?」


  「是,朕愛你。」懷帝此時什麼也顧不得了,急促道:「你沒有一點感覺嗎?朕給你舉辦招親儀式,賜婚給杜璋,時常召你入宮,這些,你都感覺不到?」


  洛河片刻發怔后,居然笑了起來。從前她笑得時候,眼裡心裡都很開心,身上像是能發出光來,可是那次,她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笑容無比凄楚,也無比叫人心碎。


  「原來如此,原來是我錯怪了他。他被賜婚,是你從中作梗。我真是傻,假若我早些知曉,就不會誤會他這麼久,也不會著了道……」洛河只顧喃喃,雙眉蹙起。


  她想出去找杜璋,說明一切,於是掙扎著離開懷帝的擁抱,但是懷帝卻害怕她離開,她越是掙扎,他抱的就越緊。


  「放開我!放開我!」她尖叫,終於開始怕他了。


  懷帝心中悲涼,卻也有一種狂熱的孤勇。


  怕他也好,他本就是孤家寡人,若非如此,如何能得到她?

  就算得不到她的心,也要得到她的身!


  他再也不許她離開!


  他嗅著她身上的香氣,低下頭來,扯開她的衣領,灼熱的唇貼在她的脖子上,吸吮著她的肌膚。他聽到她的尖叫,她的抗拒,可他控制不住。


  她是那麼美好,像鶯鳥一般,自由自在,無憂無慮。可他要親手摺斷她的翅膀,唯有這樣,才能留住她的美好。


  她哭了。


  碰到她淚水的那一刻,懷帝心中震動,他一點點也受不了她哭。那些冰涼的淚水滑落她的臉,像火藥一樣,將他整個人擊中,沸騰,燃燒,燒成灰燼。


  「為什麼……」他狠狠盯著她。


  「我的夫君還在外面,你敢碰我,我寧可死!」


  她令他不得出路,一手掐住她的細白優雅的脖子:「你不從朕,從此就再也別想見到你的夫君和孩子!」


  「畜牲,你殺了我吧!」


  她緊緊抓住自己的衣服,仇恨的目光,晶瑩的淚水,刀子一般剜著他的心。


  他頹然地鬆開了手。


  心中更恨了。


  「你想死,朕成全你!」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臉上陰森可怕:「朕看著你死,還要把你挫骨揚灰,灑入大江,讓你的夫君連骨灰都留不住!我得不到,他也別想!」


  「瘋子!」


  他是瘋了,鴆酒端來時,他看著那是她愛喝的酒,看到她明艷的臉,一切仍是從前的樣子。忽而巨大的悔意湧來,他心裡像貓抓一樣,又癢又疼,近乎祈求道:「符鶯,我就在外面,你若是後悔,只需搖搖頭,連話也不必說……」


  他出去,心裡仍存著一線生機。


  空氣中存著淡淡的香氣,是酒香,還是幽香?他不知道。


  只知道,他在外面等了很久。


  一直久到她屍體涼透,也沒等來她的後悔。


  他終於又成了孤家寡人,這一次,是永生永世,萬劫不復。


  作者有話要說:  懷帝也是個變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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