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如翩如仙，人比桃花艷
何似仙姑臨人間，七月桃樹又花開。
風清影第二次見到那花裳艷紅的婦人時，已是臨近傍晚。佟掌柜終究不能時刻陪著風清影兩人，他還要好好想想怎麼伺候好客棧里的「貴客」；而楊鳳環的身子還有些弱，中午睡了一覺，到現在還沒有醒來。
風清影獨自在院子里曬著夕陽的餘暉，只是來到假山一側的桃樹下時，「巧遇」了同在院中散步的花裳婦人。
風清影也算是飽經風霜、在人間遊歷過一遭的人了，他自詡在見識上甚至比不少御氣師都要廣，然而今天見到這一幕，依然能讓他發自內心地感到有些震撼。
七月的桃樹本已開始結出青澀的果子，但那一女子漫步樹下，樹上的桃子紛紛轉變成分紅的桃花。桃花由花骨朵緩緩張開，片片花瓣如嬌嫩的少女伸出懶腰，綻放出迷人的姿態和芬香。花開盡處，花瓣隨晚風翩翩起舞，圍繞著艷紅的女子，如群星拱月、百鳥朝鳳。那女子已摘下斗篷，面上的紗巾如煙似霧，隱約能讓人想象到面巾之下的美顏美色。她的衣裳包裹得嚴實，卻依舊不能掩蓋住傲人的雙峰和妖嬈的身材——蕊一樣的挺拔，瓣一樣的有致。
一幅畫，花瓣成衣人如蕊，粉雨潤風香飄霧。
一幅沒有畫師的畫，風清影是它唯一的觀眾。
世上若有沉魚落雁，風清影大概也算得上其中之一。有那麼一瞬間，風清影甚至忘記了心中的執念，純粹地只為欣賞眼前的美景。
只可惜，他的出現本身就是對美景的破壞，飄渺仙境怎容得下凡胎窺伺？
花雨落盡，仙落凡塵，世界又變回了它原本普通的模樣。那女子已發現了風清影，回身看過來時，眼神里有一絲奇怪的神色。她剛剛似乎在那小娃娃肩上的那隻黑貓身上感覺到一絲很隱秘的氣，但當她想要感應得更清楚時，卻又完全捉摸不著了。一時間，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產生了錯覺。難道是最近憂慮過甚了？
女子微微搖頭，朝風清影招了招手。
風清影初時一愣，還左右望了望，又用手指指了指自己，訝異道：「神仙姐姐，你是在叫我么？」
風清影這話一說，反倒是把對面的女子給說愣了。
那女子呆了一瞬，繼而被逗得掩嘴輕笑起來——
「小豆丁，你叫我神仙姐姐，我像神仙么？」
風清影的眼睛在女子嬌軀上上下下掃了一圈，然後認真地點頭說：「像！」
天可憐見，風清影說這話的時候，內心何其鬱悶和哭笑不得。話說重生回來，他幾乎一直在扮嫩裝天真，都快要忘記自己實際上已經是個四十多歲的大叔了。若不是上一世鍛煉的好毅力，風清影恐怕早就堅持不下去了。不過呢，叫這個女子姐姐，也不一定是叫錯的，誰知道一個看起來年紀輕輕的御氣師到底活了幾十幾百年呢？風清影很可能還是往小了叫的呢！
那女子是不知道風清影心裡想什麼的，她只覺得，天真的孩子果真傻得可愛。這一番被逗的嬌笑不停，彷彿都心中的焦慮也消散了不少。她愈發想要逗逗這個「豆丁小芽菜」了。
也不等風清影過去，女子踏著蓮步，款款而來。到了風清影跟前，女子微微下蹲，笑道：「你就是今上午來到客棧的那個佟掌柜親戚吧，叫什麼名字？」
「我叫佟景福，」風清影應道，「神仙姐姐呢，神仙姐姐叫什麼？」
女子卻不答風清影的話，反而又問道：「你一直在叫我神仙姐姐，是覺得我哪裡像神仙？」
「剛剛我看到……」風清影嗅著從女子身上傳來的一股甜香，臉上有些局促的神色，兩手來回比劃著，似是有話要說又不知道怎麼描述，最後只得沮喪地吐出一句話，「神仙姐姐好看，神仙姐姐就是神仙！」
女子看著風清影笨拙的表現，便又呵呵笑起來。她往時只顧著埋頭修氣，數十年如一日，日子實是平平淡淡的。若不是這次得罪了門中的刑殿長老，只怕她也不會到俗世中走一遭。只是這一來，偶然間發現，原來俗世的小孩兒這麼好玩的。
女子這時已挽起裙角，完全蹲下，只比風清影高了一點點兒。她輕聲問道：「你覺得我好看？」
「嗯，好看！」風清影重重一點頭。
「那……」女子看著面前白嫩嫩的傻小子，心中不知為何又閃過這些日子的煩心事，脫口道：「等你長大了，姐姐嫁給你好不好？」
哪知風清影聽聞此言，卻是想也不想地搖搖頭。
「咦，姐姐這麼好看，你都不想娶啊？」
「姐姐好看是好看，但是……」風清影似乎有點猶豫，但最後還是堅定道，「但是我已經跟老家隔壁的大丫和二丫定親了，我長大了是要娶她們的，不能娶神仙姐姐！」
「你才多大啊，就已經定親了？」女子有些哭笑不得，她居然敗給了兩個素未蒙面的黃毛丫頭？
風清影竟有些羞澀地臉紅起來，說道：「爹爹說，娶媳婦要趁早，不然以後只能找別人挑剩下的了。」
他接著又說道：「神仙姐姐以前沒有定親么，所以現在想找人嫁了？」
「姐姐不想嫁人，但有人想娶姐姐！」女子的聲音變得有些低落起來，她伸手捏了捏風清影的臉蛋，幽幽道，「姐姐不嫁他們，要嫁就嫁給小景福好不好？」
風清影這下的表情就有些精彩了。他一開始要點頭，但很快就頓住要改為搖頭，然而看著眼前神仙姐姐的眼神中又頗有不舍。一番難以抉擇之下，登時就有種要急哭了的感覺。但其實他內心想的是，他一個大老爺們，竟然被一個娘們捏臉蛋了，被調戲了。這個時候他到底是要叫，還是不叫？
女子卻不曾想風清影會有這樣的反應，又頗是好笑道：「好了好了，姐姐不嫁人，姐姐才不要嫁給你們臭男人！」
風清影不依了，反駁道：「神仙姐姐，我不臭，不信你聞聞？」
說著還把手往女子面前伸過去。
女子哭笑不得地把風清影的手撥開，沒好氣道：「知道啦，你不臭，小景福不臭！」
一邊笑著，女子的視線也從風清影轉到他肩上的小黑身上。從剛剛她過來，到跟風清影說了一段時間話，這隻黑貓就乖乖的一動不動，簡直安分過了頭。女子指著小黑問風清影：「小景福，你的這隻貓好乖呀，能給姐姐抱抱嗎？」
一瞬間，風清影警惕起來。別看他之前一直在扮天真爛漫，實際從未放鬆對眼前這個女子的警覺。這可是御氣師，有莫測神通的御氣師，在御氣師面前絕對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事實上，從女子主動靠過來，風清影就覺得有些蹊蹺。他可不覺得自己有多大的魅力，能讓人看一眼就被吸引過來。現在看來，怕是小黑剛剛泄露了什麼，引起了這女子的注意吧？
風清影倒不是很怕女子查探的，小黑身上沒有半點妖氣，所修鍊的影氣又是最具有隱蔽性的，只有極少數氣感敏銳的御氣師才有可能查探到。然而他完全不知道女子有什麼神通，萬一真被她看出來了怎麼辦？
風清影眼珠一轉，說道：「神仙姐姐，小黑是我弟弟，這段時間一直陪著我趕路，很久沒洗過澡了，很髒的。神仙姐姐真的要抱它么？」
聽說小黑很臟，女子猶豫了。女人往往愛美也好潔，對骯髒的東西都會有些抵觸。這不入凡塵的御氣師就更是如此了——
「哦，既是這樣的話，就等小景福給它洗了澡再給姐姐看看好了。」
女子的意思是要以後看看，但風清影已看出女子眼神中的興緻缺缺，恐怕很快她就會忘了這事兒的。
風清影心裡暗自鬆了口氣，慶幸自己總算躲過一劫。看來以後還是盡量不要讓小黑在這些御氣師面前出現的好，不然一個不慎，他和小黑就都有危險了。
天色將晚，夜幕降臨。
風清影與花裳女子的這場邂逅，也在女子沒了興緻之後，要以冷場作為結束。
恰是這時，佟掌柜來尋風清影去用晚飯，倒讓冷淡的氣氛緩了緩。
在外頭自持身份的佟大掌柜，到了女子面前也得恭敬行禮，道一聲「仙師萬安」！他的神色有些緊張，似是在擔心自己這個剛剛認下不久的侄兒是不是衝撞了仙師，便試探地問道：「不知凡民的小侄是不是打擾仙師了？」
「佟掌柜多慮了，」女子的神情已恢復成清冷的模樣，淡淡道，「我與令侄一見如故，相談甚歡。今日贈他一枚靈玉，望他今後安福無災！」
女子說著，從腰間取下一枚拇指大小的卵形青玉，遞給風清影。
這青玉圓潤泛光，內里彷彿有玉液流轉，每一次轉動都似乎有一股甜潤的暖流從中擴散出來。玉有靈氣，消災避難。一枚靈玉對凡人來說，簡直是可換國城的仙寶神物。
佟大掌柜這些年也是見過許多奇珍異寶了，可看見了這枚靈玉，也不禁有一絲羨慕。不過他也清楚，仙師當著他的面送出靈玉，那麼這枚靈玉就絕不可能是他的了。他輕輕拍了拍風清影的後背，笑道：「仙師有贈，是你的福分，收下吧！」
眼見風清影接過靈玉，佟掌柜便對女子說道：「仙師，凡民已備好佳肴，請仙師用膳。」
「佟掌柜有心了，送到我院舍來吧。」女子說罷，轉身返回她的院捨去了。
佟掌柜作勢恭送，一直到女子消失在視線，都保持著不動。
凡人對御氣師的敬畏，由此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