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心生暗潮，此江去蒼藍
佟大掌柜是個非常有心的人，這一點風清影在上一世就已經深深的了解?34??了。他能為了讓一個御氣師從他的客棧滿意而歸，費盡心力摸清御氣師的所有喜好。你說他諂媚也好，討好也好，他卻從不主動去求一絲回報。正因此，運來客棧數十年間深為御氣師們鍾愛，直到之後的影刀門產生驚天大變之後，才不可違逆地衰敗下去。
風清影上一世曾聽通脹過說起他一生中最自豪的兩件事，其一就是他把兒子送入了影刀門，而兒子最後也修成了人人敬畏的仙師。另一件事，便是他曾讓一位仙師在客棧中感動落淚。高高在上的仙師大人居然被他一個凡民感動，還哭泣流淚，可知佟掌柜心裡有多自豪！
而佟掌柜感動的那位御氣師就是風清影這兩天喊得無比順口的神仙姐姐，用的也正是一碗簡簡單單的翡翠羹。
蒼藍國開平一地的翡翠羹，一直是屬於母親的傳統菜肴。雖然做法簡單，但想做得合乎孩子們的口味，卻是開平母親們私下秘傳的不二手藝。在原本的時空里，佟掌柜耗費近半家財，歷時一月，才獲取了這道母親菜的秘方。
風清影初聽這事兒也是不信的，因為實在有點離奇。御氣師是什麼樣的人，他自認為是頗為了解的，可以說他們修氣時間越長，就越絕情絕欲。說一位御氣師會為了一碗羹湯流淚，簡直天方夜譚。
佟掌柜為了證明給自己這個交心好友看，便當著風清影的面給他熬了一碗翡翠羹。當風清影喝下這碗羹湯，居然真的立即就有懷念母親和姐姐的感覺。而後佟掌柜便給風清影解釋了當時那位御氣師所處的境況，風清影這才知道，那是在被屈辱的命運壓迫下忽然找到母親的味道的有感而發。
可惜風清影這一次卻沒能見到神仙姐姐的淚水。也不知是他做的羹湯不夠好，還是昨天的偶遇給神仙姐姐緩衝了壓力。好在他的目的是達成了的，總算沒白費他的努力。只不過本屬於老朋友的人情卻被他搶了過來，風清影心裡還是稍稍有點內疚的。
看著這個面相溫和、抱著自己回到院舍的老朋友，風清影心中不禁暗道一聲「對不起」。
佟掌柜是聽不到這聲「對不起」的，他此時的心情微微有些複雜。一方面，他總感覺這次的事情有點蹊蹺，讓他心中有些抗拒和害怕。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相信事實，不得不接受這個突如其來的好結果。仙師的話就是絕對的命令，佟掌柜哪敢反駁？
不過有一點佟掌柜是很肯定的，那就是他這個剛剛相認不久的小侄子一點兒都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麼簡單。這孩子看起來一副天真的模樣，但心裡的彎彎道道完全不比他們這些大人們少。仔細地想想從昨天到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佟掌柜不禁露出一絲苦笑——
「景福啊景福，沒想到我揣摩了半輩子人心，卻讓你一個小毛頭給騙了！」
縱使相見應不識，兩個陌生的「老朋友」各懷心思，默默地謀划著各自的打算。誰利用誰已不必計較，今後他們還將會有更緊密的聯繫。朋友變成親戚，豈不更親近？
……
自從給神仙姐姐送過羹湯后，風清影之後幾天便時不時會去找神仙姐姐竄門，偶爾也會把姐姐帶過去，更能增加彼此的親近感。他的天真呆傻的表演，他投奔佟掌柜這一路過來的「所見所聞」，他的妄想和奇怪發問，無不讓神仙姐姐歡愉逗笑。
日子便在這樣的歡笑中悄悄地轉到了七月之末，埋頭的鴕鳥終於憋不住氣，拔出了腦袋……
七月末的昆城，往日的熱鬧似乎收斂了一些，鵝藍江邊的碼頭也多了許多御氣師的身影。
這一天，花裳女子和風清影他們自七月來第一次從運來客棧出來，一齊到了碼頭上。
碼頭完全被影刀門的外門侍衛接管了，一個個管事指揮著勞工給四面八方過來的貨船下貨，又轉裝到影刀門的樓船上。每卸下一船貨，便會有一個御氣師過來給花裳女子過賬，花裳女子確認無誤，就會簽下名字。風清影也是這天才知道花裳女子的全名——婓紅娘，人人都叫她婓長老。
從早上一直到下午，整個碼頭忙碌不停。到得日掛西山，所有的貨物才轉交完畢。
婓紅娘也不再做停留，帶著風清影和楊鳳環上了樓船，直接啟程，航向蒼藍國。
楊鳳環原本是要被佟掌柜要求留在客棧的，不過風清影堅持要和姐姐一起。而婓紅娘經過一月的熟悉，也覺得可以捎帶上楊鳳環。最後佟掌柜也不得不同意了。
高大的樓船疾行於江面，晚風吹斜了夕陽的餘暉，灑在船頭的一高一矮兩人身上。
風清影眺望江面，目光從極遠的時空順著江流漸漸回到船上。他知道這艘樓船的目的地便是蒼藍國的一流宗門影刀門的所在地，他知道這一船貨物是影刀門專門訂做的數千口好刀，但他表面上卻必須做出一副茫然無知的模樣。
影刀門作為蒼藍國蒼藍國唯二的一流宗門之一，其底蘊和實力卻僅僅只是比二流宗門好上一點而已。因為影刀門是最近幾年攀上了有「中原第一教」之稱的超一流大教天元教的高枝，這才勉強晉陞了一流行列。所以這幾年影刀門為了加深宗門實力，動作頗多。這一船寶刀便是影刀門為了進一步擴張，為接下來新入門的弟子準備的。
御氣師的修鍊之道，通常分為兩個派系。一是主修五行源氣，通過直接觀氣養成氣靈的修靈派；另一個，則是輔以刀劍槍棒等兵器，以器為氣的載體，從而養成氣靈的修器派。
影刀門是正宗的修器派，其鎮門御氣訣《十影刀》在養氣階段就必須藉助刀體，觀刀養靈，刀靈一體！故而門下弟子對寶刀的需求量是很龐大的。
風清影自是不屑船艙的那些寶刀的，他想要的刀，如今還藏在影刀門山門內。
風清影的目光轉入身邊婓紅娘斗篷的墨紗里，頓了頓，不覺嘆了嘆氣。相處一月，他也不禁對這個明**人的女子產生不少好感。他不知道在原來的歷史里，這個女子最後是什麼樣的結局，佟掌柜也不曾跟他提起過。不過如果沒有其他的變數的話，恐怕這位神仙姐姐也只能是接受命運了吧。
今生他回來了，卻不知會不會讓這個女子的命運發生變化呢？
「小景福，你有心事？」卻是風清影心中感嘆的時候，婓紅娘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
「啊，不是！」風清影應道，「我只是覺得，神仙姐姐今天好像不大開心？」
「哦，小景福的眼睛這麼厲害？姐姐戴了面巾和斗篷你都看得出來？」婓紅娘語氣有些低落。
「神仙姐姐，是不是有人要欺負你啊！」風清影握了握拳頭，說道，「你放心，等我成了神仙，就保護神仙姐姐！」
「呵呵，是嗎？」婓紅娘不可察覺地搖搖頭，說道，「那你可要快點變成神仙了，姐姐等不了那麼久！」
「為什麼呀？」風清影睜大了眼睛，故意問道，「是不是壞人在我們要去的地方等著啊，那我們不去了好不好？」
「不去？小景福你不想成為神仙了嗎？」
「想啊！可是一定要去那個地方才能變成神仙嗎？」
「是啊，一定要到那裡才能變成神仙！」婓紅娘似乎有些自嘲地笑笑，「姐姐就是在那裡變成神仙的，所以姐姐沒有選擇！」
「是真的沒有選擇，還是不敢選擇？」
婓紅娘聞言一愣，道：「你說什麼？」
「是真的沒有選擇，還是不敢選擇！」風清影眨巴著眼睛，無辜道，「神仙姐姐，每次我被鄰居家二胖子欺負跑回家的時候，爹爹都會這麼跟我說的。他說，『你為什麼每次都選擇跑，為什麼不打回去？比起看見你哭鼻子，我更願意看見你流鼻血！』」
「打回去嗎？」婓紅娘眼睛一亮，但很快又暗了下來，「真的可以打回去嗎？」
婓紅娘嘀咕了兩句，又問風清影：「那小景福後來跟那個二胖子打了嗎？」
「沒有！」風清影理直氣壯地搖頭。
「沒有？」
「我打不過他呀！」風清影笑道：「不過有一次我騙他到張屠戶家的狗窩去，他被瘋狗咬了一口，就再也不敢來找我了！」
「你倒是聰明！」婓紅娘嘴上誇了一句，心裡卻嘆道，「那窩狗幫得了你，卻幫不了我呀！」
一面嘆著，婓紅娘不禁又搖搖頭，心道：「我跟一個孩子說這些幹什麼呢，莫非還真盼著有人來幫我嗎？別傻了，婓紅娘！」
日沉江下，滔滔江水映著緩緩鋪下來的暮色，一如婓紅娘的心緒，黯淡了去。
娘子問江去何處，落日無情水長流。
只是那夜色蓋下的黑暗中，暗潮卻止不住地從心底翻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