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葛朗台再世

  這是個中年人，雖然因為個子高，又相當瘦削，顯得像根電線杆似的，?33??實際上並不不是皮包骨頭的類型，身上的灰色薄外套，在如今這個氣溫下，就顯得有些過早，下半身是黑色長褲，邁出每一步，都像是要用盡全身之力。


  更為奇特的，是他的身上，湯清華看不到平常人所擁有的那種生機，但是與曾經見識過的空殼，比如第一次見到衛詩影，以及她男朋友劉文軍那樣，又有些不同，這個中年人不是空殼，但又缺乏普通人的那種生機，像是一顆生命行將枯萎的樹，正在急速枯萎下去。


  湯清華抬起頭來找到他，是因為體內湧起的那股寒意，讓他很是驚奇，現在跟上來，則是好奇，以及想要幫他一把的衝動。


  他緊趕幾步，越過中年人，還故意在插肩而過時，輕輕地撞了一下他的左肩，可惜這位像是完全喪失了反應似的，對湯清華的有意衝撞無動於衷。湯清華回頭看上一眼，看到的情形，與他的預想完全一致，中年男人留著短短的胡茬，缺乏精心打理，面無表情，目光獃滯，雙眉緊鎖，似乎是在深入思考什麼哲學人生大問題似的。


  湯清華正琢磨著怎麼上去搭個訕，清脆的下課鈴聲響起，原本安安靜靜的第十一教學樓，一下子就沸騰起來，湯清華抬頭，看了一眼旋轉往上的樓梯，停下腳步，轉身對中年男人說：「你是要上樓頂嗎？先出去等會兒吧，學生們下課了。」


  也不知道是哪個詞激起中年男人的心裡反應，他木然地抬起頭，眉頭皺得更緊，沙啞著聲音問：「你……怎麼知道……我……要上樓頂？」


  湯清華聳聳肩，直言不諱，「你這個樣子，擺明了就是要爬上樓頂，再縱身一躍，跳下來，了結殘生。還是先等等吧，等學生們下課了，你再上去跳樓。」


  中年男人萬分驚訝的表情，說明湯清華的猜測沒有錯，這個時候，他真的希望自己具有陳醫生的那個變態能力，讀心術，這樣就能看透中年男人那雙沒有神採的雙眼，看進他的內心世界里，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樓梯上，腳步聲、歡笑聲回蕩激響，中年男人抬頭看看，再瞅瞅湯清華拎著的美食速遞飯盒，終於沒再堅持繼續往上走，而是與湯清華一起往外走，問道：「你……是送外賣的？」


  「是的，」湯清華拎拎手裡的飯盒，「白雲餛飩，炒河粉，188塊一份，外加12塊速遞費，怎麼樣，要不要來上一份？這樣即使你真的一心求死，也不知道餓著肚子上路，做個餓死鬼。」


  中年男人仍舊面無表情，要是平常人，早就對湯清華一口咬定跳樓自殺求死什麼的，刺激到勃然大怒了，而不是如此平靜。


  「好吃嗎？」中年男人問。


  湯清華嘿嘿笑著，「我說很好吃，你也不會相信，有些東西，你不親自嘗一嘗，怎麼能知道到底是否好吃呢，反正你都準備要了結此生，不妨試一試，就算我騙了你，難吃得像是一坨屎樣的，好歹也是一種很難得的人生體驗，對不。」


  中年男人拍拍荷包，臉上終於露出一絲尷尬的表情，低聲嘟囔著，「我……錢包放在車裡了，手機也沒帶……」


  「沒關係，」湯清華很大度地說，「你可以先欠著……」


  就在這時，廚神系統突然在他耳朵深處提醒說：「只收現金，賒欠免談！這是白雲餛飩店的規矩，你不能打破！」


  「我把我吃的那一份送給他吃，有問題嗎？」湯清華翻個白眼，無聲地問。


  「不行！」廚神系統回答得很斬釘截鐵，「你自己吃就是免費，其他人吃，就要收費，誰都不能例外。」


  湯清華懶得再理廚神系統，接著對中年男人說，「……我先把錢給你墊上，白雲餛飩和炒河粉，你想要哪一個？」


  「白雲餛飩吧……」中年男人躊躇片刻，做出選擇。


  不提防不遠處傳來一聲大喝：「那是我的！」


  譚曉敏怒氣沖沖地快步過來，凌厲的眼神，帶著怒火，幾乎就要把湯清華給撕成碎片，然後燒成飛灰。湯清華對著她咧嘴一笑，回應道：「放心，這裡還有一份……」


  「餛飩是我的！」譚曉敏再次強調。


  她好像知道湯清華帶來的另外一份是炒河粉，活像個小孩子，心愛的玩具被人動了之後，她用盡洪荒之力，也要維護自己的心愛玩具的安全！

  湯清華只得轉向中年男人，協調說：「你看，要不你換個炒河粉？這個本來是我給自己準備的，現在轉給你嘗嘗，要是合口味，下次記得掃描我們這個二維碼，直接微信下單，速遞上門。」


  中年男人瞅瞅湯清華，再瞅瞅俏臉充滿怒氣的譚曉敏，點點頭說：「好吧，我換成這個……」


  「那你自己呢，餓著肚子啊？！」譚曉敏說，語氣終於緩和下來。


  湯清華呵呵一笑，很大度地說，「沒關係，沒關係，餓一頓而已，又不會餓死人。」


  中年男人接過湯清華遞過來的飯盒，走開幾步，很小心很緩慢地坐下，根本具有像個正常人那樣的活力，譚曉敏白了湯清華一眼，在打開飯盒之前，還沒忘了諷刺他一句：「哼！葛朗台！多賣出去一份外賣，就比你自己餓著肚子更重要？吶，要不要一起吃幾顆餛飩？墊墊肚子？」


  湯清華哈哈大笑，拍拍肚皮，很豪邁地說，「中午一頓大餐，吃得太飽了，餓一會兒，沒關係。」


  譚曉敏再次白了他一眼，大有一副好心被當成驢肝肺的不滿，嘟囔一句，「隨你！」，便在草地上坐下，打開飯盒，大快朵頤起來。這一份白雲餛飩，對她來說，是捍衛得來的勝利果實，很不容易，故而吃起來也就格外的香甜，也許是故意為了氣氣躺在身邊的湯清華，她每吃一口，都發出十分滿意的聲響，還不忘了低聲讚歎：「真好吃！」


  這完全就是充滿孩子氣的做法，湯清華樂得忍俊不住，忍不住打趣道：「哎，你就不能裝得淑女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