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鬼哭
房車裡，一下子就變得寂靜起來，湯清華轉頭問道：「地下世界那幫人，難道曾經攪事生非過？」
「那當然，」地影老師說，「你真想了解，推薦你看本書。」
「又是看書？」湯清華差不多是驚呼一聲。
他遇到事去找地影老師時，他都是推薦看書，從了解陰魂，到但丁的《神曲》，到《西遊記》，到《地心遊記》，再到現在，他又是湯清華看書。
這一次，地影老師推薦的，是《第三帝國的興亡》，一本紀實文學，記錄納粹德國歷史的作品，被希特勒稱之為千秋帝國，實際上卻只存在了12年零4個月的時間，然而卻製造了人類歷史上最為慘絕人寰的慘劇，也是一段最為驚心動魄的歷史。
湯清華曾經看過，只是驚心於作者的筆觸，冷靜客觀，敘述的，卻是事關無數人生死的大災難。
尤三芬在後面問他：「難道你還經歷過戰爭？」
這也是湯清華想要問的，不過他想問的，其跟第二次世界大戰有關。
地影老師沒有回答，沉默了一會兒，收音機里，實時播報的美國大選計票，顯示兩位候選人咬得很緊，他笑著說：「喲呵，選情很焦灼啊。」
他不願意回答的問題，尤三芬哪怕身為boss，也沒辦法讓他開口。
停車吃中飯的時候，大選選情進入決勝階段，幾個關鍵的搖擺州結果一出，嘉賓里立刻就有人給出判斷，希拉里大勢已去，川普當選的可能性極高。
果然，到吃完飯時，大選結果已經初步揭曉，川普擊敗希拉里，當選為美國第四十五屆總統。當聽到這個結果，地影老師只是感慨了一句，「再強盛的帝國，也逃不過興盛衰亡的歷史規律，曾經的千秋萬代大清帝國，昔日的日不落大英帝國，現在的世界燈塔美國，概莫能外。」
海琳珊一路上都不怎麼說話，這個時候突然說：「地老師，你真的是歷經滄桑的喲。」
「那是當然。」地影老師一下子來了精神，「有句話說得好，我吃過的鹽，比你們吃過的飯都多，只是我不顯老而已，哈哈……」
湯清華還以為，能聽到地影老師的滄桑經歷，也許是一個非常精彩的故事，結果他卻如往常一樣，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別說精彩的故事，就是一丁點更多信息，他都沒有透露，讓湯清華大失所望。
車輪滾滾，美景不斷在車窗兩邊閃過，越是接近故鄉，尤三芬的情緒就越是喜怒無常，一反剛上路時的活潑喜樂，上一刻，她可以跟地影老師笑言無忌，下一刻她就可以為了一句話，翻臉不認人，像是被一塊紅布撩撥的公牛，變得怒氣沖沖，大喊大叫。
媚媚也好，海琳珊也好，也包括湯清華，跟她說話都有些小心翼翼的，生怕一句話，就害得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只有地影老師仍舊跟她談笑風生，毫無顧忌，哪怕她對著他大喊大叫，他仍舊嬉皮笑臉的，毫不在意。
這趟旅程的第一段，終點在科爾沁草原，這個季節，正是科爾沁草原最為美麗的時候，碧野千里，風景如畫，房車在草原上馳騁，落日餘暉猶如金黃色的汁液，潑灑在整個天地間，只是這般美景，卻無法透窗而入，點燃車裡的激情。
房車裡，氣氛凝重，尤三芬整個人縮坐在座椅里，看著窗外快速閃過的景色，整個眼神獃獃的，其實根本就沒有看，臉上表情獃滯，似乎房車一駛入科爾沁草原，她的靈魂就迷失其間，再也沒有回來。
就連地影老師，此時也都坐在副駕駛位上，目不斜視，老老實實。當他看到湯清華轉頭看過來的詢問目光，右手食指豎在嘴上，無聲地做了個噤聲的姿勢。
這是讓他不要出聲，不要打攪尤三芬，讓她一個人靜一靜。
房車最後停下的地方，是白城青山鎮黎明村，正是尤三芬所說的老家所在，車一停穩，地影老師就跳下車，以尤三芬這種狀態，可不能讓她親自去打聽父母的情況，只能勞動地影老師去。
半個小時的等待時間，顯得十分漫長，尤三芬整個人就像是木雕，一動也不動，窗外華燈初上，行人來來往往，可這一切，都跟車裡人無關。
地影老師上車來，呯的一聲，關好車門，轉過頭，聲音低沉。
「他們都死了，」他說，「已經死了七八年了，」他稍微停頓一下，似乎是要讓尤三芬有個緩衝的餘地，「房子早就塌了，一直沒有人回來，那裡就被村裡給清理出來，做成一個小廣場。想要知道更具體的時間，就得明天去派出所查檔案。」
尤三芬很木然的樣子，聲音不自然，問道：「他們……他們……埋……在哪裡？」
地影老師胸有成竹，拍拍湯清華的肩膀，「走吧，前面第二個路口右轉，再一直開，大約七八百米的樣子，就是那裡。」
那裡是一片墓地，布滿整個小山丘，林立的墓碑，鱗次櫛比，很像是大都市裡的高樓大廈，下車的，只有湯清華和尤三芬，地影老師陪著媚媚和海琳珊留在車上，是尤三芬執意讓他們不要跟來的。
穿行在這片亡者的棲息之地，湯清華不自覺地感受到絲絲冷意，從四面八方鑽進衣服里，鑽進全身上下的毛孔里，四周一片死寂，什麼都看不到，湯清華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著，每一個墓碑，就像是一扇門扉，會不會突然之間打開，然後跳出個人來，跟他們打招呼。
實際上，什麼都沒有發生，尤三芬似是能感應到，一路彎彎曲曲，霍地停下來，湯清華定睛一看，一座低矮的墓碑，已經顯得很是破敗，周邊長滿荒草，不像其他的墓碑那樣，拾掇得乾乾淨淨的，一看就是沒有後人前來打理，所以顯得特別沒落。
這裡就是她父母的埋骨之地，尤三芬雙膝一軟，無聲地跪下坐下去，頭埋在雙手中，雙肩聳動，圓盤也似的月亮，滿懷關切地看著她，把所有的光華，都灑在她的身上，露出在外的頸脖，半透明似的，散發出朦朦輝光。
哭聲嗚咽悲切，隨著夜風越過丘頂，趟下山丘，往四面八方散播，湯清華站得最近，全身不由自主地痙攣一下，雞皮疙瘩爭先恐後湧起，似是能感應到夜風中的嗚咽，為之痙攣顫動。
這是真正的鬼哭聲，無比悲切，無比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