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真相
片刻間,整個大殿內都陷入了死一樣的沉寂。
白芷想說話,可那喉嚨似乎被什麼無形的力量堵住了,她徒勞的張了張嘴,卻連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她腦袋裡像是有千言萬語想要傾瀉而出,可到如今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該憤怒別人的試探嗎?可她已經暴露了,失去了指責的權利。
如果她剛剛應扛了那一下雷霆決,她現在就該是理直氣壯的,怒火滔天的指著他們龍庭的使者大發雷霆,他們這些往日里龍庭高高在上的長者們就會和顏悅色一疊聲的把她勸著,並嚴懲這個黑色斗笠的人。
一念之差,天堂地獄。
熱血湧上來,又一點點熄滅冷卻。像是有冷水從頭頂傾盆覆下,將她里裡外外都淋了個透心涼。
她想剁了這隻手,她想自盡,她願意付出一切代價重回剛剛那一刻,硬抗下那道雷霆——可是不能了,世上沒有後悔葯。
在那一片死寂之後,場面中出現了一個詭異的情景。誰都沒有出聲,連帶那些被家主使出九天引雷訣而驚詫不已的西北齊雲府弟子們,也在震驚之後,默不作聲的退到了一邊。
慌亂,憤怒,羞愧,惱火,後悔,被揭露的醜行明明白白的擺在眼前,白芷已經不能再祈禱這是一場夢了。她又羞又惱,慌亂的站起身來。
想開口,卻說不出什麼話來。九天引雷訣是龍庭的獨門術法,沒有一年以上的根基絕不可能像剛剛那樣快的召喚出一道雷霆。她想要辯解,也找不到任何理由了!
恨意和殺意在她的眼中曇花一現,石化的眾人只是看著她,恍然大悟的臉色裡帶著絕不姑息的憤怒。
殺了他們!滅了他們的口!這裡是西北齊雲府,不是長流,不是龍庭,只要事後將這一切責任推給那個鐘武山的魔女就好了!
白芷的心跳的極快,像是被逼瘋了,竟然想出了這麼可怕的法子。可她腦袋裡亂的很,只想著,只要台下這些人死了,只要她滅了他們的口,以後小心翼翼的把九天雷霆術給藏起來,就會沒事了。
她一定能殺了他們的,這是在西北齊雲府,來的不過是幾個長流和龍庭的使者,她肯定能殺了他們!
面前那個黑色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一聲蒼涼的笑聲,往後退了幾步。幾位長者面面相覷,眼裡都有嘆息。
白芷僵硬著身子,站了起來。她臉上帶著魚死網破的決心,紅著眼睛,只陰沉著說道:「不巧了,各位。既然你們龍庭有心試探,那今天誰也別想走。」
那邊沉默著的西北齊雲府弟子已經關上了大門。殿堂里,白芷雙手撐在金座上,只怨毒的笑道:「你們龍庭真是陰魂不散,到哪裡都有你們。」
長流那邊幾個來報信的小徒弟也退到了一邊,那個黑衣的斗笠人站在他們身後,只扶住了一個弟子的肩膀,說道:「你們的師伯會到今日的情形,卻也是我教導不嚴啊!」
白芷聽了這話,如遭雷擊。她停住了手中的動作,只紅著眼眶朝他看去。
剛剛那聲音,白芷怎麼會聽不出來?她在長流修行多年,雖然之前看著他的身形,卻因為這個身體毫無功法痕迹而懷疑,但是聲音是一往如昔,溫柔敦厚。
沈望山!
長流怎麼會派沈望山來當報信的使者?他又為何功力全失了?他是何時醒來的,為什麼這麼重要的事情,長流的尊者沒有命人知會她一聲?
難道長流也是早就懷疑她白芷了嗎?
沈望山揭下黑紗斗笠,只將斗笠拿在手中。那清潤如玉的容顏依舊清俊,遠遠的看著白芷,只朝她嘆氣,輕聲道:「白掌門,你曾是我三司殿弟子。如今執迷不悟,偷學龍庭的道法,釀成大錯,到如今,也該迷途知返了吧?」
白芷看見是他,只如遭雷擊,當場愣在原地。如果說之前面對的是龍庭的使者和長流普通的弟子,她還能下得去手,可面對自己曾經的恩師沈望山,她是無論如何都拔不出劍的。
恩師如慈父,她可以殺戮同門,殺戮無辜者,但是不可以欺師滅祖六親不認!
可震驚過後,聽到沈望山的嘆息,白芷卻凄惶的笑了起來。
她穿著黑衣,笑的花枝招展,笑的前俯後仰,笑的肝腸寸斷。她看著沈望山,笑出了淚,她指了指頭上別著的那朵白花,只朝他問道:「哦?釀成大錯,那我西北齊雲府在你們長流,在你們龍庭眼裡,全都抵不上一個龍皎月?」
「如果不是你偏袒她龍皎月,我會如此?」
「如果不是她龍皎月受盡寵愛為非作歹,我會如此?」
「不是看你們長流,看你們龍庭全部護著她,遲遲不肯給她定罪,我會如此?」
「她做的事,她屠盡我滿門,她將北陵城埋伏在我家族裡,她殺了我的父母,讓我連父母最後一面都沒見到,她就是對的,她做下這些事就不算錯?憑什麼,憑什麼要我承擔這一切的後果?她憑什麼奪走我的一切,還那樣逍遙自在的活著?她龍皎月就那麼善良那麼無辜那麼惹人憐愛?」
她歇斯底里的吼完最後一句話,泛紅著眼眶,又輕輕的笑起來,只撫著頭頂那朵小白花,悲涼的笑道:「沒有辦法,我出身不好,縱使再努力,再出色,在她身邊也只有做陪襯的份。不學無術也能當上我夢寐以求的仙姝峰掌門,做錯事也能得到所有人的原諒和偏袒,屠盡了我的滿門,我去問原因,她呢,告訴我一聲,呸。」
她瘋狂的笑起來,只花枝亂顫道:「所以說呀,我學她那麼一點龍庭法術算什麼呢?這要是還能重來一次,我不僅要學了這法術,我還要親手用她引以為傲的九天引雷訣殺了她!」
「這都是報應,」旁邊那個尚未摘下斗笠的中年男子只嘆了一聲,語氣無盡悲涼凄惶道,「是老夫從小驕縱了她,讓她養了這樣的性子,我本想護她一生快活無虞,沒想到到頭來卻誤了一切。」
白芷聽到這句話,只一愣。
能對著龍皎月說出生養這種話的人,想也不想是誰了。
白芷的臉色頓時又是一陣頹敗。一陣絕望籠罩在她的心頭,如同潮水覆壓而來,將她吞沒,將她拉扯進無力反抗的深淵。
之前還妄想殺了他們滅口,如今想想,真是可笑。
龍宗主摘下斗笠,只將那斗笠拿在手裡反覆看,半響才說道:「今日來找你,不是追究往日之事,而是為了兩件與龍庭有關的事。」
他嘆氣道:「那個弟子是你殺的吧。那是齊雲府的弟子,我們管不著。你害過我女兒,她死過一次,這事也就該過去了。這兩件事,一件事,是你偷學了龍庭的法術,這事我要管,還有一件,就是把老夫的女兒還給我。」
周圍弟子們全都面面相覷不知所以,眾人不知所措的看向白芷。白芷知道龍宗主既然都來了,肯定是知道了確切的消息,爭辯無益,只冷笑高聲道:「你女兒?我說她死了,你信不信?你若是要來找人,也不看看這是誰家的地盤!」
龍宗主啞然失笑,只好笑道:「冥頑不靈!」
沈望山手裡拿著斗笠,只溫柔而嚴厲的朝她看著,半響才道:「之前你說錯了一件事請。」
「長流從未偏袒任何人,龍庭也未偏袒任何人。在西北齊雲府事發之後,長流第一時間就要軟禁了龍皎月。龍庭在那晚俊疾山雷霆之戰,三司殿會議之後,也已經默認了龍皎月的戴罪之身。長流沒有偏袒她,龍庭也偏袒不了她。」
沈望山嘆息道:「如今我和龍宗主聯手演這麼齣戲來試探你,也不是長流的意思。這幾個弟子都是我帶來的,長流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你。」
龍宗主看他一眼,像是岳父打量女婿一般,只和藹慈祥道:「等皎月回來了,這些事情都了結了,老夫一定做主,讓她儘快嫁給你。」
沈望山一愣,目光複雜,像是對龍宗主的話有些好笑,搖頭道:「不必,如今大敵當前,何來兒女情長的功夫?她的事向來是由她自己做主,婚事也該如此。」
龍宗主點點頭,欲要開口,旁邊的白芷已經厲聲出口道:「夠了,事到如今,還嫌沒有夠羞辱我們齊雲府嗎?」
事到如今,他們怎麼發現自己學了龍庭術法,又怎麼發現龍皎月被自己藏在府上的事情已經不重要了。當下如今,該是要速戰速決!
想讓他們帶走龍皎月,除非從自己的屍體上踏過去!她就是親手殺了那個失憶后對自己百依百順的龍皎月,也不會再眼睜睜的看著別人將她帶走!
不能讓他們走!誰都不能走!只要今日里的任何一人走漏了風聲,她們西北齊雲府就再沒有修真界的一處立足之地了!
龍宗主當即扭頭,截下白芷的招數。旁里衝上來數位西北齊雲府的弟子,和其餘人纏鬥在一起。
龍宗主接下白芷的一劍,只譏笑道:「丫頭好大膽子!偷學了老夫龍庭的宗法,還敢對老夫出手!」
白芷如今已經是抱了魚死網破的決心,下手狠辣招招致命。龍宗主笑了笑,遊刃有餘道:「丫頭以為我不敢使出雷霆決,怕誤傷了在場的別人是吧?」
這樣生死即在瞬息間的對決里,他竟還有心思去看別人的戰況,一面對她笑吟吟的回招。白芷使盡渾身解數,竟然連他一片衣角都不能碰到。
龍宗主笑著繼續開口道:「這世上啊,說人間里的至強,誰都不敢當。可要是說並肩的修真界三尊,不過是你們長流的聖尊,王權的家主,還有龍庭的老夫了。我與王權兄雖不如聖尊活的久,但就因為壽命不長,所以時凝精粹,絕學至強。老夫若是活到聖尊那把年紀,那估計到現在這點時日里,就達不到這樣的造詣了。」
白芷如今根本聽不進這位老人家的廢話和譏諷,只冷笑道:「哦?造詣再高又如何,還不是給自己的親生女兒收屍用!」
龍宗主一時沒想到她這樣牙尖嘴利,差點擦到劍尖上。他屏氣凝神片刻,只黯然說道:「那都是她往日的造化,如果是她做下西北齊雲府的事情,那最後受了那刑罰,老夫也無話可說。只是如今她已經死過一次,給你們西北齊雲府做下的債都償了,也該回家了。」
白芷冷笑一聲,龍宗主看她一眼,半響才說道:「你這丫頭,張嘴不饒人。也罷,你們年輕人,心浮氣躁,我今日倒讓你們開開眼界。」
白芷迅速后躍了幾步,朝他如臨大敵般謹慎。沈望山本來站在他旁邊,他既是長流的尊者,又是白芷一段時間的師傅,沒有人敢對他出手不敬,他只好在旁邊干看著。如今聽說龍宗主要讓他們後生開開眼界,連忙不緊不慢的跨了幾步,挪到了一邊。
眾人紛紛停了下來,幾個西北齊雲府的弟子掛了彩,被人攙扶著退到了一邊。
畢竟被龍庭的九天引雷訣誤傷了,那可就不是挂彩那麼容易。九天引雷訣這種殺傷性太強無法控制的絕學,一旦出手,不見血不休。
白芷如臨大敵,龍宗主站在那裡,只朝身後那幾位龍庭的老者說道:「偷學龍庭術法,妄竊他族絕學,該是如何處置?」
那幾位老者只說道:「斷其筋骨,烙其體膚,甚者,千刀萬剮,挫骨揚灰。」
龍宗主輕鬆的朝白芷笑笑,只說道:「千刀萬剮,那樣可也太難了,我怕這丫頭在我手底下還沒有過兩招,就死的沒影了。」
白芷怒火滔天,理智死死的壓制著怒火。他這三言兩語里,說著她白芷連路邊一顆草都不如,實在太蔑視人!
龍宗主看她那眼神,只攤手道:「將老夫女兒交出來,我就可以給你留個全屍。」
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這句話終於刺痛了白芷最深的傷疤,她只凄厲狂笑道:「那你們來晚了,我已經殺了她!就算是下黃泉,你們也別想從我這裡把她要回去!」
龍宗主愣了愣,目光有些飄忽不定。他有些不敢確定,只朝她低聲罵道:「冥頑不靈!」
他的語氣有了一絲絲憤怒,只朝著她猛然揮出一掌。
不過是剎那間的事情,白芷便被他一掌擊中,頹然倒地,捂住胸口,半天才吐出一口血。
那掌法實在太快,快的迅如奔雷,重如山峰頓落,走石狂舞,直直的落在白芷胸口。遭此重擊,白芷如同斷了線的紙鳶,撞在那金台上,猩紅的鮮血鮮血在地上開了一朵瑰麗妖冶的牡丹花。
她剛剛根本沒辦法躲避!
如今龍宗主已經不再內斂威壓,那強者的氣息毫無遮攔的在房間內洶湧,強大的近乎冷酷,幾個弱雞弟子都忍不住抱住了腦袋。
龍宗主心急的上前了一步,想要繼續補上一掌,沈望山卻攔下了他,只道:「這樣便夠了,你若再出手,她就死了。」
沈望山面露不忍,只上前去,站在白芷身前。
白芷已然吐血,剛剛那一掌幾乎震斷了她的經脈,還有幾條肋骨也斷在了胸腔里,但若是能及時加以治療卻並不是什麼大問題。如今的她,與剛出生的嬰兒一樣,面對強敵,再也沒有絲毫沒有還手之力。
她尚還有力氣爬起來,坐在那金座前,背靠著金座,才能維持自己不倒下去。
沈望山站在她面前,只朝她輕聲道:「白芷,偷學別家道法乃是大忌諱,你為何要犯傻呢?」
白芷抬起眼,額頭上撞出的傷口淌著鮮血,流過她慘白的臉龐。她凄楚的笑道:「我……我只是想為我們西北齊雲府求個公道。」
沈望山看著她,半響,才飄忽不定道:「白芷,九天引雷訣至少需要學習一年的功法,可你們西北齊雲府出事,那還不過是半年前的事情。」
剎那間,白芷臉色猶如金紙,慘白毫無血色。
這種顯而易見的拙劣的謊言和借口,沒想到在情急之下,一向做事謹慎行事周密的人,也會犯。
沈望山看著她,臉上浮現輕輕淺淺的失望,只道:「你些許是說對了。白芷,我是偏袒龍皎月的,只不過那不是什麼婚約的原因。我相信皎月,只是因為,她是我從小長大的,無論如何,她都不會騙我的。」
白芷如遭重擊,淚水奔涌而出。龍宗主只站在她面前,撥開了沈望山道:「冥頑不靈!死到臨頭不肯悔改!說,把我女兒藏在哪裡了?」
白芷梗直了脖子,只歇斯底里抵死反抗道:「她已經死了!已經死了!你就算殺了我,她也已經死了!」
死也別想找到龍皎月!死也別想把龍皎月從這裡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