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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隱情

  蕭老夫人乃是一品誥命夫人,又是隨老侯爺經過大風浪的,罵起人來自有一種駭人的威嚴。


  周圍的下人不用察言觀色,也都知侯府這位老祖宗發威了,那聲音堪是洪亮,哪有一絲老人家的滄桑垂暮,沈家大姑娘怕是熬不住了吧,眾人屏著呼吸,紛紛瞧向老夫人口中的「孽障」。


  誰知沈嫿卻並不像害怕的樣子,眸底平靜如水不見波瀾,「外祖母,您先別動怒,我的丫鬟已然承認是她毒害的小公子,沈嫿又怎麼會知煜哥兒的下落,不如我幫您審審如何?」


  她的話就像故意討好一般帶著江南特有的儂語,軟膩的很,雖然好聽,但是眾人聽著卻覺得不寒而慄,只覺得小小年紀竟是這般懂得「功成身退」,花言巧語撇的一乾二淨。


  沈嫿在眾人略帶腹誹的神色中冷著臉走過去,緊緊的摟住這個快要如浮萍飄零的人,紅玉散了架子一般攤在她的懷裡,不住的流淚對沈嫿呢喃著對不起,一副忠心耿耿的樣子。


  沈嫿從來不愛哭的,這個時候卻跟著心尖抽痛,鼻子泛酸,可即便有淚也強忍了回去,依舊冷臉質問。


  「你給我提起精神好好答話,若是敢瞞著什麼,即便侯府從輕處置你,我也要替沈家清理你這害人的東西。」


  這毫無半點多年主僕情分的態度,讓周圍的一干人再也忍不住低聲唏噓,皆是投去鄙夷的目光。


  甚至感同身受的想到了自個兒,若是他們也遇上這樣一個主子該是何等心哀,可憐了紅玉正是跟了這樣一位鐵石心腸的主子,不求情也就算了,還要這般板起臉來審問落井下石。


  周顯家的本想站出來數落一二,卻讓海媽媽瞪了一眼,縮著脖子不敢再吭聲了,況且老夫人都不曾阻止,怕是真的有些亂了心思,一心只想知道煜哥兒的下落。


  不等沈嫿出聲,紅玉先急切的認罪,「姑娘,因為侯府害的夫人不能生育,含恨遠嫁江南,這些陳年舊事夫人不願告訴你,可紅玉心裡一直記得,替夫人鳴不平啊。」


  「所以才做了江南糕點下了一早買好的□□引著小公子的注意,伺機逗弄著他吃掉,本計劃著神不知鬼不覺得再逃掉,卻不想被人發現,我對不起夫人,再伺候不了姑娘您了。」


  若不是她現在身子虛的站不起來,大有撞柱以死謝罪的架勢。


  而紅玉口中這段沈夫人的「陳年舊事」,上了年紀的僕婦皆是心知,剛在蘅蕪苑屋內伺候的早已就聽周顯家的說起來,不過她一帶而過的隱晦點出,眾人也不痛不癢的就跟著略過耳朵。


  可這個時候,站在這裡的多半是後面跟著來的,第一次聽聞毒害小公子的緣由,紅玉又仔仔細細說的那般真切,不由跟著倒抽了一口冷氣,真是孽債啊!

  目光暗暗瞥向蕭老夫人,因為這位正是當年害了沈夫人的「始作俑者」,但是眾人可沒有勇氣指著老夫人指指點點的這般說道,蕭老夫人聽到這裡,被點出當年之事神色難得再次微微一變。


  眸光漸縮,恐是投過來的隱隱眼神太多了,氣氛一下子似乎降到了極點,眾人眼神飄遠,當年一幕幕忽而浮現了眼前一般。


  沈母是養女事情,在侯府並不是什麼秘密,她是蕭老侯爺麾下李副將的獨生女兒。


  當年匈奴犯境,老侯爺被聖上欽點為主將,途中遭遇匈奴埋伏,是李副將大義保帥,拚死護著蕭老侯爺殺出重圍,卻被匈奴人一刀砍下首級,拎著血淋淋的頭顱四處炫耀,屍首在匈奴人的萬千馬蹄下踏為肉沫兒。


  當年那場與匈奴的戰事足足打了半年,慘烈血腥,匈奴如春筍破竹,殘忍兇悍坑殺大梁將士四十餘萬人,血腥味都飄到了大梁城。


  侯府上下更是人心恐慌,一度傳出老侯爺被匈奴人斬殺的消息,上了年紀的侯府僕婦還尤記得當年,那黯沉陰森的血腥之氣似乎都重重瀰漫在了大梁城的上空,侯府更是一度陷入窘境。


  各種謠言四處流出,一個侯府都這般欲墜,百姓們更是惶惶不可終日。


  那時還是成王的前太子於國家危難之際毅然決然的站起出來,請兵親帥出征,細細謀划,與蕭老侯爺裡應外合,終於一舉重創將匈奴趕出大梁邊境,之後十三歲的成王威望極高,在滿朝和百姓的擁護下入主東宮成為太子,老侯爺更是得到御筆嘉獎,侯府更顯榮耀尊貴。


  而李副將的女兒卻失了父親,孤苦伶仃,蕭老侯爺回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將沈母接入侯府,認作女兒,還讓其認在蕭老夫人的名下,當做侯府嫡三女。


  而蕭老夫人孕有三子,兩女,對沈母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兒說不上刻薄,但也沒什麼感情,多半是讓海媽媽替她教養著。


  那時候大公子還小,趙氏臨死前又將大公子託付給老夫人,老夫人便將一門心思全撲在了長孫蕭繹的身上,眾人想到早逝的侯府夫人都不由眼中噙淚,那可是個活菩薩轉世的人。


  後來,沈母竟被現侯府夫人陳氏盯上,三小姐雖不算傾國傾城,生的也是花容月貌,家世清白,父親又有戰功,正好又快及笄之年。


  陳氏作為侯府夫人嫁入蕭家已經有些時候,替自家庶出的弟弟打起了沈母的主意,帶著笑臉去殷勤說親。


  沈母未曾表態,陳氏便去求蕭老夫人,最終沈母的親事還是定了下來,交換跟帖,與陳氏庶弟來年開春成婚,咱們侯府夫人這位弟弟生來便有些獃滯,說了很多親事都不了了之,年紀也有些大了。


  這下可好,侯府夫人替自家那個木頭弟弟尋著媳婦,自然高興,幫沈母準備嫁妝還算厚實,開春來的很快,臨到成婚之際,沈母卻悄然收拾包袱突然離開京城。


  陳氏一族自然不能容忍這等丟臉之事,一邊訓著陳氏,一邊派了人將沈母抓了回來問罪。


  然而令人震驚的是沈母回來時卻是帶孕之身,肚子圓潤的瞞都瞞不住了,那時候知道的下人都是不禁冷汗涔涔,侯府何時出過這檔子傷風敗俗的事情。


  這下老夫人不想管陳氏惹出來的爛攤子事,也得親自出面了,畢竟沈母現在是眾人皆知的侯府小姐,又是蕭老夫人名下教養的孩子。


  只聽說蕭老夫人當即就讓人備了落胎葯,強迫沈母喝下,只是後來不知道怎麼的沈母落胎時卻血崩了一般,差點要了性命,再後來不過一月這位沈家養女就被送上花轎嫁到江南。


  海媽媽也是想到當年一事,唏噓感慨,她這般維護沈嫿也有些對沈母的疼愛在的,當年一事老夫人雖是狠心了些,但也是受了蒙蔽。


  請來的大夫說是三小姐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懷孕生出孩子,蕭老侯爺知道后被氣的中風,可是海媽媽親耳聽到老夫人命人抓落胎葯時再三囑咐了藥性要溫和。


  她當下便想到侯府夫人陳氏,調查了一番果然證實了是陳氏懷恨在心,偷偷讓人換了方子。


  蕭老夫人於此才對陳氏大不如從前,又因著她是初入侯府做主母,要樹立威嚴,只得將這事瞞了下來,海媽媽只能感嘆造化弄人。


  再後來她是唯一知情人,沈母一醒來便求著蕭老夫人放她離開侯府,老夫人多少是有愧疚的,親自張羅替她尋了一門江南的書香人家做親。


  沈母這一嫁十年直到人去了,也再沒有和侯府有任何聯繫。


  而當年侯府對於沈母未婚先孕的事情知道內情的都仔細敲打了一遍,陳家,蕭家對外只道是兩個孩子生辰不合,就此解除婚約,一個庶子和一個養女,根本微不足道,沒過多久眾人就忘得一乾二淨了。


  「真是糊塗……」沈嫿語氣刻薄並不領情的樣子。


  內中知道隱情的眸中看向紅玉多半帶了幾許憐憫,多麼忠心的一個僕人呀,這般搶著認罪明顯是替自家姑娘擔著,眾人因著沈嫿的刻薄不由倒吸一口氣,只覺得沈嫿真是個狠角色,越發肯定紅玉是做了替罪羔羊得。


  「你毒害小公子,是想要害我么?如今我成了眾人眼中的兇手。」


  「姑娘,我怎麼會想害你。」紅玉因為一時心急表忠心,咳嗽的吐了一口鮮血,沈嫿急忙替她擦乾淨,別人也只覺得沈大姑娘是希望她趕快說清楚,別一口血含在嘴裡含糊不清。


  「紅玉,可你瞧瞧眾人有幾個信的,剛才外祖母還罵著我為孽障,質問我煜哥兒的下落?你要說便說的更仔細些才好,你從哪裡得的□□?□□是什麼?」


  「又如何能碰巧知道小公子的在哪裡,即便是知道,有那周顯家的目不轉睛的盯著,你又如何能避人耳目餵食,難道是你偷了我的銀錢賄賂那周顯家的和管事婆子么……」


  當沈嫿說到這裡,周顯家的和那管事婆子明顯身子一僵,冒著冷汗跪在地上直喊冤枉,並指著沈嫿怒罵她胡說八道。


  沈嫿斜眼瞧他們二人惶惶擦汗,忽而諷刺的淺笑一聲。


  「嗬,對不住二位媽媽了,沈嫿剛才也是急壞了腦袋,我這般無父無母的孤女來了京城,床榻都沒暖熱,哪裡來的銀錢讓人偷盜賄賂。」


  那跪著地上的二人總算覺得這狗嘴裡吐出了點象牙。


  「可二位媽媽身在其位,拿著侯府銀錢,卻弄丟了小公子,即便無心也是難辭其咎吧,倒不如現在扔到那漲潮的湖水裡,去尋一尋煜哥兒蹤跡,若是能尋著道是可以將功補過了,若是尋不著餵了湖水的大魚,也算是為侯府養了美味。」


  二人沒想到沈嫿會這個時候突然發難,半口舒心的氣都沒呼出來就又被沈嫿的一句話嚇的再次連連求饒,只道剛才不過是猜測而已,讓老夫人別亂信了,二人額頭更是冷汗直冒如坐轎子一般顛上顛下。


  老夫人怒瞪了那聒噪的二人一眼,卻不知在想什麼,眼中的怒氣竟稍微減退,多了幾許清明。


  沈嫿也不繼續理會那二人,再次揪著細節詢問,一句比一句問得犀利細緻,紅玉有些能答上來,有些就閃爍其詞,有些根本前後顛倒,毫無邏輯,到最後就算是傻子也知道紅玉不可能是毒害煜哥兒的人。


  紅玉知道自己腦子不靈光,只能撲上去叫喊著,「是我毒害的小公子,真的和我們姑娘沒有任何關係。」紅玉就像一個瘋子不肯鬆口。


  沈嫿咬牙恨恨的,抬手便是一巴掌打在了紅玉的臉上,脆生生在擠滿了人的院子中尤為響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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