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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周家做的星星糖,都是以每斤一兩銀子的價錢賣給縣城飴蜜齋的。然而,那是先前。因著賣了方子,祁家那頭又將星星糖這事兒擱在了今年以及未來幾年最重要的新品裡頭,以至於沒過多久,星星糖就已經在九州各地紛紛上了櫃檯,且包裝得極為精美,完全是當做奢侈品銷售的。
跟外形呈正比的當然就是星星糖的價格了,先前賣一兩半到二兩銀子的星星糖,如今一躍成為了高端禮品,哪怕最便宜的京瓷罐裝也要三兩銀子一罐,且除卻罐子本身的重量外,一罐只有三兩。至於其他更貴的,不提也罷。
在這種情況下,哪怕周芸芸仍是拿油紙包格外隨意敷衍的一包,也顯得極為珍貴了。像剛進門不久的秀娘和葛氏尚且不知曉其價值,可那也自有旁人為他們解惑。等回頭她們明白了這裡頭的價值后,自是喜不自禁,當下便在心裡盤算開了。
兩斤的星星糖其實真的不少了,只要不是滿把滿把的往嘴裡硬塞,兩斤能吃很久很久了。當然,也可以選擇不吃,而是拿去縣城賣給飴蜜齋的人,雖說不可能賣太高的價格,可大不了就按著以前的成本價賣唄,兩斤星星糖換二兩銀子還是很划算的。
當然,個人有個人的思量。
大伯娘想得很美,她決定將其中一斤留給三山子,雖說糖果這玩意兒多半是女人孩子吃的,可三山子年歲又不大,再說糖本身就是好東西,回頭讀書累了往嘴裡塞幾顆,哪怕不抵餓,甜甜嘴也是好的。剩下的一斤自是要賣錢的,只賣一斤當然不夠,她還想把倆兒媳婦兒手裡的那兩斤討回來,這樣一來,五斤星星糖起碼能賣個五兩銀子,能給三山子換小半年的筆墨了。
想法很美好,現實很殘忍。
儘管大山媳婦兒最終還是勻了一斤星星糖予她,可二山媳婦兒——秀娘在拿到星星糖當天,就跟周家阿奶打了招呼,說她要回娘家一趟,畢竟得了這般珍貴的東西,怎麼著也該讓娘家人嘗嘗味兒。周家阿奶素來不管這些事兒,自是允了。
也因此,大伯娘的盤算又落了空。
這個時候,大伯娘還不知曉秀娘把她黑得有多慘。
算起來,秀娘嫁到老周家也有月余了,在這期間,她回娘家的次數看似不算多,不過相比較其他人,卻是真的不算少了。
當然,這要是因為如今是農閑,哪怕老周家還在做麻辣燙的買賣,可這些活兒都是做慣的,加上很多小東西都是分包出去的,譬如三奶奶家那頭就管了一堆的事兒,像嫩豆腐、老豆腐、豆腐皮、豆腐乾等等,一堆東西都是由她那頭依著份量歸整好了送到老周家的,完全不需要費心費力。至於其他的蔬果也類似,族裡那些人唯恐自己做得不夠好,被人搶了這筆進項,都學著三奶奶那樣兒,將蔬果細細的分類裝好,很多還索性幫著把竹籤子削好插上,排得整齊細密的送過來。
在這種情況下,老周家的活兒其實真心不算多,當然也就給了秀娘回娘家的機會了。
每一次,秀娘回娘家都不是空著手的。或是帶兩三樣點心,或是拿著三囡送給她的鵝蛋,再不然就是自個兒做的幾樣針線活兒,總之禮雖不重,卻也多少代表了她的一份心。
今個兒算是重禮了,她跟周芸芸討了個小罐子,裝了一斤星星糖進去。又拿了先前叫她男人幫著賣掉小香包、小抱枕得來的錢,特地繞到了村裡的三奶奶家,買了一大片的豆腐乾。三奶奶當初就答應過周家,但凡周家買東西都依著成本價來,秀娘是周家的孫媳婦兒,自然也有這個待遇。因此,雖看著是一大片豆腐乾,實則才不過花了二十文錢。
一斤星星糖,一大片豆腐乾,這就是今個兒秀娘給娘家人帶的禮物。
王家那頭格外的熱鬧。
糖這玩意兒本就是精貴東西,哪怕僅僅是土紅糖,也是小孩子們心中最美味的零嘴兒。至於星星糖,王家這頭壓根就聞所未聞。
沒聽說過不要緊,秀娘耐著性子跟娘家人說這糖的稀罕之處,其實都不用細說,單是打開來叫人家一瞧,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東西有多精貴。且秀娘又多添了一句,說這糖在府城那頭一斤賣好幾兩銀子,立馬就引起了王家人的陣陣驚呼。
王家這頭已經有好幾十年不曾分家了,如今家裡輩分最長的是秀娘的曾祖母,也就是周家大伯娘的親祖母。這位年歲已經很大了,滿頭白髮滿臉皺紋,身子骨已經不行了,只能每日里躺在暖炕上由家人照顧,眼睛也愈發渾濁了,一口牙更是掉了個七七八八的。
秀娘拿了星星糖過來,第一時間先喂她曾祖母吃了兩顆。老人家已是九十高齡,一輩子苦過來,冷不丁的嘗到了這異乎尋常的甜味兒,登時一個沒忍住便落下淚來,拿乾枯的手輕輕拍著秀娘的手背:「好、好孩子……」
「糖是甜津津的,阿太咋還哭上了?」大青山一帶,多半都管曾祖被的喚阿太,秀娘小時候就是她阿太帶大的,感情極好。當然,事實上她阿太帶大了王家多半子孫,可因著秀娘打小就性子討喜嘴巴又甜,阿太對她格外偏了幾分,她也對阿太更上心一些。
幫著阿太擦去了眼淚,秀娘索性將罐子塞到了她手裡:「阿太喜歡就拿著,我那頭還有一斤呢,下回帶來給其他人嘗嘗。」
「說啥傻話,哪裡能將婆家的東西全往娘家帶?」到底是因著感動而落淚的,又不是真的傷心上了,王家阿太很快就恢復了過來,語重心長的教導開了。
秀娘連聲應著,又依著阿太的話,給家裡人都分了少少的幾顆,當然多半還是留著的,畢竟一斤糖再多也不夠幾十人敞開了吃的。
只是在分糖期間,秀娘還不住的說著周家的好話。
「……先前還想著周家地多,會不會叫我下地幹活,為了這個,我還愁了好幾日呢。結果嫁過去才發覺,周家那一百多畝的水田多半都賃了出去,叫佃農種著呢。餘下的那些也都有家裡其他人照料著,我嫁到周家這些日子,就一天都沒下過地。」
「不單不用下地,家裡像砍柴、打豬草這些活兒,我那四弟妹一人就給包圓了。不過她不大會做針線活兒,我就幫著她做些小活計兒,再多收拾收拾家裡,一天到晚都鬆快著。」
「我姑姑?你說她在家裡幹啥?我想想……地里的活計用不著她,家裡的牲口家禽都是由二房那頭包了,砍柴打豬草我方才說了都是四弟妹在做,灶間的活計多半是周家倆沒出嫁的小妹子做了,就連針線活兒她也全推給了我大嫂。」秀娘想了又想,這才彷彿忽的想起了一般,兩手一拍,「對了,她要做肉丸子、魚丸子,這是阿奶給她的活計。不過,她總是抱怨做丸子太累人了,可這風吹不著雨打不到的,就算有些累,也還行罷?」
沒做過的丸子的人,永遠不知曉做丸子有多麻煩,連錘帶打的,一開始兩條胳膊那就完全是別人的。等日子久了,練出來了,才略好一些。
王家這頭從未做過魚丸、肉丸,他們想當然的覺得,不就是小丸子嗎?湯糰總是做過的,能有多累?再說了,這年頭別說是當人媳婦兒的,就算是心頭肉的小閨女,那也不可能完全不幹活。像秀娘以往未出閣時,不一樣也幫著做些家事兒,順帶還幫著嬸子、嫂子照顧下弟妹、侄子侄女。
所以說,那蠢貨究竟是有多懶?!
一想到先前那蠢貨每次回娘家都不住的抱怨老周家這不好那不好的,王家人的面上就訕訕的,尤其他們還不止一次的幫著出頭,如今一想起那些事兒,只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忽的,王家阿太開口問道:「不都說周寡婦脾氣壞嗎?她真的沒打你罵你?」
秀娘微微一愣,旋即側過臉嘆了一口氣:「我原是不想說的,可阿奶對我那般好,我實在是不能眼瞅著姑姑可勁兒的詆毀她。其實,別說打罵了,阿奶連句重話都不曾對我說過,倒是姑姑成天抱怨這個抱怨那個。像先前阿奶給了她二兩銀子,她就抱怨為啥不多給一些,沒叫她下地只讓她做些小活計,她又抱怨為啥不幹脆叫她閑著,給了她一匹細棉布料子,她又嫌棄料子不好顏色不夠鮮亮……我這個娘家侄女都看不下去了,哪有這般整日雞蛋裡挑骨頭的人?這不成心找事兒嗎?」
王家阿太立馬黑了臉,不等她開口,秀娘又道:「就說今個兒周家小妹子分了糖,她又逼著我和大嫂將我倆的份都拿出來給她。可她也有呢,為啥非要拿我們的?我就說了要帶給阿太嘗嘗,她還說……」
「說啥!」
「算了算了,其實也沒啥,反正我沒給她,大不了回頭再被她罵一頓,她不敢打我的。」秀娘換了笑臉,笑嘻嘻的湊到王家阿太跟前,「阿太,你說這樣成不成?回頭姑姑再跟我要糖,我就說都給阿太了,這樣剩下的就可以叫我吃了。」
「哼,你叫她來找我要!!」
王家這頭,阿太的威信是沒有周家阿奶高,人家走的就是溫柔和善的路線。不過,再怎麼溫柔和善,身為家中最年長的長輩,還是能使喚得動家裡人的。基本上有了她這話,周家大伯娘前景堪憂。
秀娘又拿出了特地從三奶奶家買的那一片豆腐乾,切成小塊喂阿太吃:「我也是嫁到了周家才知曉有那麼多好吃的。這個豆腐乾味兒有些咸,配泡飯吃,或者干吃都成,還不費牙。頭一回吃到我就惦記上阿太了,回頭阿太吃得好,我下回再買。左右天氣還不算太熱,能放好幾日呢。」
豆腐乾在三奶奶那頭賣得挺貴的,不過成本價卻很低,秀娘很是細心的解釋了一下這裡頭的情況,強調自己也買不起太貴的東西來孝敬阿太,幸好大嫂和周家妹子教她做了新鮮花樣的香包抱枕,賣的錢雖不多,買豆腐乾倒是盡夠了。
其實,沒人在乎禮物有多貴重,重要的還是那一份心意。
看看秀娘,再想想嫁出去多年的周家大伯娘,王家人心頭頗不是滋味。作為娘家人,他們先前從未懷疑過自家嫁出去的閨女,因此也就盡信了閨女在婆家過得不好。先頭春耕時,故意去周家鬧事,非要叫他們派人過來幫家裡春耕,其實就是為了爭那口氣,趁著秀娘還未出嫁,叫老周家收斂收斂,別作踐了他們家一個閨女,還要再作踐另一個。結果……
呵呵。
因著一斤星星糖並一大片豆腐乾,王家人在心裡將周家大伯娘賣了一遍又一遍。
然而,同樣得到了星星糖的二房就和諧多了。二伯娘留了半斤給自己,剩餘的全給了三囡,畢竟三囡饞嘴壓根就不是秘密。倆兒媳婦兒也知曉這事兒,卻甚麼都沒說,這當娘的心疼自家閨女本就尋常,不然你還指望她將兒媳婦兒看得比閨女還重?做夢罷。
大河媳婦兒和二河媳婦兒也不曾賣了那糖,只小心翼翼的拿罐子封存著,得閑了才嘗那麼兩顆,心下更是惦記著回頭等開了懷生了娃兒,拿這糖給娃兒吃。
所有人中,最不在乎星星糖的自然要數周芸芸了。吃得最開心、最沒心沒肺的,卻是當數三囡了。
三囡是真好吃,且她完全不明白何為節儉。事實上,她最初肯花費心力飼養大花,完全是因為她想吃大花下的鵝蛋。若單是這般,興許鬧到後來,她自個兒也就乏了。偏生,她身邊還有個周芸芸。
養鵝能吃鵝蛋,多養幾隻鵝就能敞開了吃鵝蛋,養上一大群鵝除了自個兒敞開了吃鵝蛋外還可以賣錢換吃的,再添幾隻羊羔子回頭擠奶吃雞蛋糕,之後……
周芸芸就是拿三囡當做磨磨的傻驢子,只要往她眼前吊根胡蘿蔔,她就會可勁兒的往前頭走。也虧得二房的人願意跟三囡一起同甘共苦,要不然誰也不知曉周芸芸之後會不會再攛掇三囡干其他的事兒。畢竟,光有鵝和羊沒啥用,最好是將所有的家禽牲口都養一群,到時候才能想要啥就有啥。
當然,就算被攛掇著幹了這些事兒,可三囡一直都挺自得其樂的。比起早年間,嘴裡淡出個鳥來,如今的日子累雖累了點兒,可好歹沒虧著嘴。
這不,如今的三囡,每天必吃一個烤鵝蛋或者蒸鵝蛋,再早中晚不停歇的往嘴裡塞糖,或是最普通的土紅糖,或是周家阿奶從府城帶來的各色糖果蜜餞,再不然便是周芸芸給她做的冰糖和星星糖。
總而言之,在外頭看來三囡每日里累得要死,可她自個兒卻是開心得要命。尤其她每日去村裡河邊喚大花它們回家時,總會揣上一兜的零嘴,糖果蜜餞、瓜子核桃等等,每回看到她過去,村裡的小孩子們都會自動自發的跟成一溜兒,哪怕吃不著,瞅上兩眼也是好的。
在村裡所有孩子們心中,三囡是最值得羨慕的。
這天下半晌,三囡再度去了村裡,胸前的兜里揣了個小罐子,時不時的就打開蓋子往嘴裡倒幾顆,等她到了河邊,身後已經跟了一溜兒的小孩崽子,皆紛紛咽著口水眼巴巴的望著她。
三囡蹦蹦跳跳的往河邊走著,忽的腳步一頓,忙把手裡的小罐子往身後一藏,警惕的望著前頭。
前頭,周大囡剛從河邊洗了衣服回來,扭頭就看到三囡穿著一身簇新的衣裳,登時忍不住心頭泛酸,想著若是這衣裳穿在自個兒身上該有多美,結果就看到三囡把小罐子一蓋,忙不迭的往身後藏。
周大囡氣道:「你真是幹啥?我會搶你的吃的?」
「那誰知道?」三囡嘟著嘴,一臉警惕的望著她,「問你娘要去,大伯娘有的是糖,她分了足足兩斤,大堂嫂還給她了!」
「她有糖?」周大囡眯著眼睛想了一會兒,「那衣裳呢?你穿的衣裳,她可有?」
「有啊!」三囡是個老實孩子,一見周大囡的確沒有跟她搶糖的意思,當下就放下心來,認認真真的回答道,「過年的時候一起都做了,後來阿奶忙起來就懶得管這些事兒,拿料子直接發了下去。大房分得最多了,足足五六匹呢,都是花花綠綠的,賊好看了。」
「五六匹?都是細棉布?」周大囡猶有些不信。
三囡點了點頭:「粗布是年前就發了的,叫讓做厚衣裳用。細棉布發了五六匹,還有兩匹不知道甚麼的料子,瞧著顏色格外的鮮亮。就是我娘懶得給我洗衣服,挑的都是黑黑灰灰的色兒。好看的都叫大伯娘挑走了,可挑走又咋樣?就沒見她用過。」
儘管三囡並不喜歡穿花布衣裳,可她的審美還是跟常人無異的,反正花花綠綠的就是被灰撲撲的好看。只是,為了省心省力並且不挨罵,她還是選擇穿灰撲撲的衣裳。
周大囡初時不信,可一想到正月里在鎮上巧遇她娘的事兒,登時就遲疑了。
三囡這頭,許是說得痛快了,覺得周大囡沒啥威脅,又忍不住打開罐子吃了幾顆糖,隨後才邊吃邊道:「要我說,花布衣裳算啥呀?三山哥那衣裳才叫真的好。大伯娘才瞧不上阿奶從府城帶來的花布料子呢,她給三山哥都是從成衣鋪子里買的衣裳。哎喲,你是沒瞧見喲,三山哥那衣裳才叫好看呢,聽說要一兩銀子一身,怪道那麼好看,那做工比大嫂好得太多了。」
靠手藝吃飯的人,跟在農家綉工不錯的哪裡能比?兩者就不是一個檔次的,況且,大堂嫂她翻來覆去就只會那幾個款式,哪怕針腳細密,那也救不了土得冒泡的樣式。
不等周大囡開口,已經打開了話匣子的三囡自個兒就說開了。
「你娘咋那麼有錢呢?她給三山哥買了好多的東西,衣裳還不算啥,統共也就幾身,算在一道兒也才幾兩銀子。你是不知道呀,她上回買了好多好多的東西,特別大特別結實的大木桌子,說是特地從府城送過來的,一張桌子就要好幾輛銀子。還有筆架子,可漂亮了,說是甚麼騰甚麼躍的,秀才用的東西。對了,她還買了好多書,我一點兒也看不懂,可我三哥說,書都是很精貴的,尋常人買不起。」
三囡一面叨叨著一面努力回想著:「反正大伯娘說了,那些東西都是府城的讀書人用的,用了保准考上秀才。哎呀,她咋那麼有錢呢?我咋一文錢也存不下來呢?」
其實,去年間,三囡還是攢了一筆錢的,數量還不少。問題是,今年她的鵝蛋越來越多,不在是幾文錢幾文錢收入了,而是每隔幾日由她爹拉著送到鎮上、縣城賣給菜市口、酒樓等處,基本上每回都能入賬一兩百文。只是,這錢是到不了三囡手裡的,因為她叮囑過她爹,回頭看到賣鵝崽子的就買回來,不然就幫她攢著回頭買羊羔子,還有就是瞧見甚麼新鮮吃食了,不拘是啥,只管買來帶給她。
如此一來,這好幾個月時間過去了,她的鵝群倒是又增加了為數不少的新成員,好吃好喝的也沒少得,可惜銅錢卻一文都不曾瞧見。
所以說,她對周大囡說的這番話全是事實。
最後,三囡總結道:「反正大伯娘賊有錢了,她手裡好吃的好喝的好用的一堆,光見她往屋裡摟,也沒見她用過。我看呢,全家沒人比她更有錢了,除了阿奶。」
周大囡聽得眼睛都紅了,到了這會兒,她已經完全不懷疑三囡的話。倒不是說有多信任她,而是三囡打小就泛傻氣,瞅著就不聰明,說了那麼多且句句聽著都像是真的,前後也沒有任何矛盾,周大囡深以為,這就是事實!
見周大囡猛的紅了眼圈,三囡有些不敢說話了,緩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的道:「大姐,你在丁家還好嗎?嫁出去那麼久了,你咋就沒回家瞅瞅呢?三嫂子就老回娘家,今個兒還去了呢,你嫁得比她都近,咋連過年都不回來瞧瞧呢?」
「我……」周大囡怔住了,出嫁女但凡不是離得很遠,正月里都會回娘家瞅瞅,可她卻不敢,或者說完全沒有想到自己還能回……家。
三囡還在那裡絮絮叨叨的說著:「上回,我還聽到大伯娘跟大伯說,要是咱們大囡還在咋咋咋的,她老想你了,你咋不回來呢?是不是老丁家的人欺負你?不叫你回來?隔得那麼近呢,你倒是偷偷摸摸溜回來一趟也好。我以前是不大喜歡你,可好歹是一家人,只要你別惹阿奶不高興,沒人會趕你的。」
周大囡沉默了半晌,忽的拿袖子狠狠的一抹眼淚,發狠道:「你還拿我當一家人看嗎?你不是恨我恨得要死嗎?」
「為啥呀?」三囡傻眼了,一臉的不解和茫然,「就算你以前總是愛搶我的東西,可好賴咱倆也是打小一道兒長大的,我咋就恨你了?我還記得,以往小時候二姐都不愛理人的,只有你每日裡帶著我一道兒玩,幫我穿衣服給我梳辮子,就算我倆常常吵鬧,可哪家兄弟姐妹不是這麼過來的?那會兒,咱們不是都還小嗎?」
見周大囡不說話了,三囡猛的一拍腦袋,道:「你先等等,我回去一趟,馬上就回來,你別走啊!」
不等周大囡回過神來,三囡已經竄了個無影無蹤。片刻后,她背了個小簍子,喘著粗氣回來了。
「給!」三囡把東西連帶簍子一併給了周大囡,「這是我家鵝囡囡下的蛋,我給你裝了足足十個呢,你先吃著,下回我再給你拿幾個。還有這個……」
三囡跑回家時,正逢周芸芸做了好吃的給胖喵倆口子加餐,見她沒命似的瞎跑,就隨口問了一聲。得知周大囡的事兒后,周芸芸難得沉默了會兒,回頭就進屋拿了兩塊布,叫三囡捎帶給周大囡,她本人就不過去了。
「……給,這是阿姐給的,她不大喜歡出門,就叫我捎帶給你。」
周芸芸知道周大囡是甚麼德行,直接沒給吃的,拿的是兩塊格外辣眼睛的大花布。料子不算很大,可也足夠給周大囡做兩件夏衫了,雖說周芸芸瞧著辣眼睛,可她覺得周大囡會喜歡的。
接過了東西,周大囡起初只是傻傻的愣著,片刻后卻是蹲下身子失聲痛哭。
其實,她到如今也不知曉自己究竟做錯了甚麼事兒。那年冬日裡鬧狼災,她是真的害怕啊,說她膽小如鼠也好,說她慫也沒事兒,可她真怕啊。別說實打實會死人的狼災了,就是夏日裡打雷她都能嚇得整宿整宿的睡不著覺,這怨她嗎?當然,她也明白當時自己的舉動傷害了家裡人,可她是真怕,那種怕到心都要跳出來的害怕,要是不走,她覺得自己絕對會嚇死在家裡的。
於是,她跑了。
李家當然不好,她明白的。這不,後來想盡法子回了周家,卻冷不丁的發覺,才離開了半年的周家,顯得是那樣的陌生。然而那個時候,她又做錯了,明明應該乖乖的認錯道歉,偏生她覺得自己在外頭吃盡了苦頭,而家裡人卻過得好好的,她傷心了她委屈了,她就……開始作死了。
當然,所有人都在指責她,說她這個不該,那個不該,卻沒人告訴她究竟應該怎麼做。
膽小的人其實反而容易出錯,且一旦出錯就會錯上加錯。要是當時能有人讓她真正冷靜下來,興許事情就不一樣了。可惜,世上沒有如果。
等嫁到了丁家,她是真覺得天都塌了,尤其她從丁寡婦口中得知,將她送到丁家的不是旁人,正是她的親娘周王氏,那一刻她是真的恨不得回到周家跟她娘同歸於盡!
如果說,連兩個堂妹都知曉惦記著她,那周家其他人呢?她的親爹親娘親哥親弟呢?
她爹脾氣壞,基本上就是那種你要麼聽我的,要麼就閉嘴,素日里幹活倒是麻利,卻絕對不會費勁兒想事兒,更不會惦記她這個早已嫁出去的閨女。
親娘就更不用說了,要說在她心目中,整個老周家誰最歹毒,那決計非她娘莫屬,哪怕她先前嫉妒過周芸芸,也怨過周家阿奶偏心眼兒,卻從未想過她的親娘會害她至此。甚至害了她還說對她最好,天天像躲瘟疫一樣躲著她,嘴裡說著沒錢,卻給三山子買一堆貴得離譜的東西。
還有她的哥哥和弟弟,大哥打小就不愛理她,二哥娶了新媳婦兒,三弟的日子過得比鎮上的人都好,每日里穿得人模人樣的從村裡走過,卻連正眼都不往她身上瞧一眼。反而是她兩個堂妹,先前鬧得這般厲害,如今卻還惦記著她……
周大囡一氣哭了許久,抬眼時才看到三囡也蹲了下來,一臉擔憂的望著她。當下,她心頭一暖,哽咽的道:「你真的已經不恨我了?是我害死了你的小花。」
三囡微微一怔,想了一會兒才面色古怪的道:「這都多久以前的事兒了?小花是死了,肉也吃了,後來阿奶也拿錢給我叫我再去買一隻。對了,我其實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就是當時心疼壞了,才那樣罵你的。可事情過了就是過了,我還能為了一隻鴨子,真的恨你一輩子?」
說真的,當時三囡是真的恨死了周大囡,畢竟那是從小到大第一回從周家阿奶手裡得來的禮物。且還是歸她一人的,大花小花下的蛋全是她的。恰好當時,小花剛下蛋不久,她才吃了幾個,小花就被周大囡坐死了,別說當時她年歲還小,換做村裡任何一個婦人,也沒法接受這種事兒。
可甭管怎麼說,事情已經過去了,當時氣得再狠也會隨著時間推移慢慢的散去。
如今三囡養了一群鵝,好幾百隻呢,每天光鵝蛋就能收至少兩百枚,再叫她去想從前的事兒,她卻是連小花長甚麼樣兒都不記得了,反而小時候被周大囡照顧的記憶愈發清晰了。
周大囡和三囡相差六歲,鄉下地頭姐姐帶妹妹是常事,三囡其實就是被周大囡帶大的,基本上從斷奶以後,就是被她進出背著、抱著。至於周芸芸,當時還是原主,她性子比較安靜,除了偶爾會偷偷溜到山上去外,多半時候都是乖乖的待在家裡,既不需要別人照顧,也學不來照顧別人。
這其實是多半人家中老二的表現,畢竟老大要照顧小的,小的則需要照顧,排行中間的老二既容易被人忽略,同時也不會被寄予太高的厚望,屬於活著不累但極少能得到關愛的那一種。
當然,原主的情況例外,她是周家阿奶的心肝寶貝兒,只是因著性子問題跟姐妹玩不到一塊兒去。可以說,在周芸芸穿越之前,周家這邊男孩子一波,女孩子則是周大囡和三囡算一波,原主自成一派。
先前沒想起來,三囡也沒說啥,如今仔細一想,她卻是愈發念著大姐的好了。
「唉,你要是沒嫁出去就好了。」三囡學著大人的樣子,嘆著氣道。
周大囡心下一痛,當初她出嫁是怎麼回事兒,三囡興許不知道,可她自個兒能不明白嗎?想說甚麼,又發覺自己甚麼也說不出來,只能低著頭不言不語。
三囡又道:「其實我是覺得你配不上孟秀才,可你也不能回頭就換了那麼糟心的人家罷?老丁家有啥好的?人丁那麼少,不知道究竟是倒霉催的,還是身子骨不好,回頭忙起來連個幫襯的人都沒有,更別提他們家都窮成那樣了。你呀,當時就是太著急了。」
在三囡看來,配不上孟秀才也可以找村裡其他的殷實人家。像張里長他們家,近親族人就不少,有好些日子都是過得紅紅火火的,家裡人丁興旺,有田有糧,這不是挺好的嗎?幹嘛想不開找老丁家?
見周大囡不吭聲,三囡仍自顧自的說道:「阿奶其實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當時該仔細相看的,做甚麼那麼著急?唉,說嫁就嫁了,我早間還見著你呢,晚間你就不見了,連個酒都沒辦,你這是圖啥啊?」
「我當時要是不嫁,阿奶能真把我丟到河裡溺死!」周大囡冷不丁的蹦出了這麼一句話,言語之間滿滿的都是恨意。
其實,哪裡可能不怪呢?她知道自己落到這個下場,怪自己怪她娘,可周家阿奶難道沒錯嗎?要不是那會兒說的那麼決絕,興許、興許……
「她是在嚇唬你呀!」三囡驚訝的瞪圓了眼睛,「你咋啥話都相信呢?你仔細想想,從小到大,阿奶說過多少次要把我倆提腳賣了?還有,她老說我要是再打滾就把我的腿打斷,她打了嗎?」
當然沒有。
周大囡完全懵了。
其實別說在周家了,整個楊樹村都知道周家阿奶脾氣很壞。這也難怪,她年輕守寡,又要拉扯三兒一女長大,加上周家雖不算富貴,可到底當年阿爺還是留了一份家產下來的。為了兒女、為了家產、為了她自個兒的下半輩子,她這脾氣是絕對好不了的。
可真要說周家阿奶幹了啥,那還真沒有。
像三奶奶氣狠了就打人,打過三爺爺,打過她所有的兒女,打過她的孫子孫女,連外人她都打過。可周家阿奶,就算是氣得最厲害的時候,彷彿也只有破口大罵,別說把她打死,甚至連輕拍一下都不曾。
所以,她當時到底在想甚麼?!!!
三囡還在逼逼著:「大姐你想想啊,咱們打小闖了多少禍。最厲害的那次,不就是我搶了你的果子,你不小心撞到了阿姐,叫她磕到了腦袋,差點兒沒醒過來。可就算那樣,阿奶打咱們了嗎?」
沒有……
那一次,周家阿奶是真的氣瘋了,叫她倆跪在堂屋裡罵了個狗血淋頭,還罰她們吃食減半,足足半拉月沒讓她們吃飽飯。可除了這些,還真沒有了。
「對罷對罷?」三囡伸手搖了搖周大囡的胳膊,「我就說了,阿奶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就是罵著玩兒的,你要是當真不就傻了嗎?別說咱倆了,我聽說,我爹大伯三叔他們,也是打小就罵著長大的,可連一下打都沒有,哪兒能說阿奶壞呢?她一點兒也不壞的,阿奶比村裡那些看起來和和氣氣的老太好多了。」
周大囡兩眼發直的望著前方:「我真的錯了……」
「你當然錯了!連那次害了阿姐磕破頭都沒怎麼著,其他的還能怎麼著呀?我看,你就應該抽空回娘家,跟阿奶好好的道個歉,以後也別再氣阿奶了,她說啥你就先應著,就算真不願意,先應付著唄,左右你已經嫁出去了,阿奶更拿你沒法子了。」
三囡苦口婆心的勸著:「娘家肯定是要回的,你看大伯娘上次還回去給了她娘二兩銀子呢……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