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0146

  晉發.0146 究細里嘆聲需憐惜, 偶提及道句真應憐

  寒芸領著他們進了屋子, 屠戶娘子收了傘,隨手放在廊下。寒芸叫他們坐,自打帘子進裡屋去,一面進去一面喊道:「媽,隔壁李嬸子來了。」


  石婆原在屋子裡納鞋底, 聽寒芸說這話,忙放了針線, 道:「快請進來罷,初秋了,外頭是穿堂風,怪冷的。」


  寒芸便站在那裡, 撩著帘子, 半邊身子往外,喊道:「嬸子, 我媽喊你們進去呢。」


  「哎。」李嬸應了一聲,站起身來, 領著身後那丫頭往裡去了。


  石婆一看, 李嬸身後還領著一個渾身濕透的丫頭,心裡哪有不明白的。當下卻並不說透, 只又拿起了針線並上頂針,隨口道:「呦,老李家的,今天怎麼有工夫過來?」


  李嬸在石婆手側的玫瑰椅上坐了, 笑道:「撿便宜這樣的事,倒不好我一個人佔全了。想來想去,唯有姐姐你這裡,是個好去處。」說著,她朝一直站在自己身側不做聲的丫頭招了招手:「蓮溪!你過來!」


  「去,往廚房裡去燒壺開水給你李嬸子沏茶吃。」打發了寒芸,石婆才抬頭認真打量那個叫蓮溪的丫頭一眼。身上穿的衣裳倒是好料子,只是髒亂得很,那繡的花兒也被水泡得沒法看了。丫頭的模樣也是好的,雖是潦草凌|亂,到底能從這份混亂里瞧出原有的貞靜秀美來。


  石婆瞧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口中淡聲道:「老李家的,你這是哪裡找過來的姑娘,這麼大的雨,你倒忍心叫她淋著過來。」


  老李家的擺擺手,絲毫不放在心上:「她又不是我養的,左右與我沒有相干。這丫頭皮實著呢,且受得住。」


  便是石婆這樣買人賣人慣了的,也不由嘆一句,老李家的這心腸太硬了些。縱然不是自己養的,是要賣了人家來換銀子的,也是一條性命。何必這個作踐人家呢?


  心下如此,便不由多生了兩分惻隱。伸手召蓮溪往前兩步,聲音也放軟些:「來,上前來我瞧瞧。」


  蓮溪往前走了兩步,並不低頭,只平視前方。即使淪落至此了,舉止中仍帶一股端方。


  石婆見了,心下更喜,便問:「我方才聽你李嬸子說,你叫蓮心?」


  蓮溪便回道:「媽媽,我叫蓮溪,蓮子的蓮,溪流的溪。」


  「你認字的?」石婆一驚,若是認字的,又這樣落落大方的舉止,便是不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也該是人家深宅里伺候主子起居的大丫頭,怎麼就落到這地步?況且又說了,雖是有家裡犯了事的。竟不曾聽見近段出了這樣的事。石婆瞧老李家的那目光越發古怪了:「老李家的,你今兒不與我說實話,這姑娘就是再好,能賣黃金千兩,我也不敢收。」


  老李家的面上笑意略僵,旋即道:「姐姐,我是什麼人,你還不知道?這丫頭絕不是我拐騙過來的,我也不是成心為著銀子,不過是看她孤苦伶仃,年紀小也長得好,恐怕被龜|公瞧中了賣到妓院里去,那這丫頭的一輩子可就毀了。不如領她到姐姐你這裡來,好歹是個正經的去處。調理幾年往大戶人家去做事,做好了,過上幾年放出來,也是一回事。有手有腳的,何苦去做皮肉生意。」


  這話說罷了,那邊寒芸已熱熱泡了一壺茶,放在木盤裡,托著進來。先給老李家的倒了一碗,才給她媽倒了一碗。另又有個小青瓷碗,她也倒了一碗茶,奉與蓮溪,輕聲道:「吃一口茶,暖暖身子罷。」


  老李家的最見不得寒芸這樣的做派,便哼笑一聲道:「芸丫頭,你倒心好,還記著她。到底是官家的人,我們連茶也吃不起的,你們倒有閑茶給小蹄子們吃。」


  寒芸並不理她,只將茶碗往蓮溪手裡送。蓮溪接了,又屈膝行了一禮,輕言細語道:「多謝姑娘。」


  石婆因有話要問,又恐蓮溪並上寒芸在這裡,老李家的不肯說實話,便道:「蓮姑娘,我瞧你身上都濕透了,恐怕冷得很。我有個長女,業已嫁出去了,家裡還有她留下的舊衣裳,倒有你這個年紀的。好不好的,好歹是乾爽的,叫寒芸找出來了給你換上罷。」


  蓮溪便與石婆見了一禮,道:「多謝媽媽。」


  當下寒芸拉著蓮溪出去了,石婆這才又問老李家的:「你這人究竟是哪裡來的?」


  老李家的放下茶碗,冷聲道:「尋根究底的,倒是個麻煩了。你若不想要她,我便換一個就是了。」


  石婆見狀,不由冷笑道:「老李家的,好歹聽我一句,何苦做這種虧心的事。一時貪財,丟了性命的都有。這樣的姑娘豈是你能捏在手裡賣人的,快快告訴我,再別今兒當撿了寶貝,明兒拿著盤纏回老家,這真是得不償失了。」


  「你咒我?」


  「我說的都是實話!撿了人胡亂髮賣的有,原先住在橋下那一家,你當是怎麼發跡,又是怎麼沒的?他們兒子做的正是偷人兒女這樣喪盡天良的事,前些年除夕偷了一個人家在門外放炮仗的哥兒,生得多好,只當是奇貨可居了。后費盡心思養著,想賣與無兒無女的人家。誰知道那個哥兒,竟然是一個員外郎的兒子,嘖,躲了大半年,到底叫人找著了,判了秋後處斬不說,抓進去了還打了個稀爛。」


  唬得老李家的心頭一緊,面色發白,忙發問:「我聽過這個,傳言倒說他是因著偷了人家價值連城的東西,才叫判的。沒料到,竟有這樣一層。」


  「故而你這丫頭怎麼來的,還不快快與我說了?早些說了,你送回去,這是大事化小。若是說遲了,只怕你要和那橋下的去作伴了。」


  老李家的一個激靈,忙道:「姐姐,這丫頭真不是我拐來的。原是昨兒我娘病了,說要見我,我提了二兩肉回去了,住了一晚。今兒回來,偏下雨,路也不好走,深一腳淺一腳的。眼見雨越發大了,我就想往山神廟裡去躲躲雨。那路偏,尋常沒人的。偏今兒一進去,倒像是被什麼絆了一跤……」


  偏是山神廟這樣的地方,老李家的還當是神仙顯靈,嚇得不得了,跪在地上,也不分山神像在哪處了,趕忙胡亂磕起頭來。才磕了幾下,便覺不對,抬起頭來,只見是一個渾身濕透的丫頭站在身側,一雙眼睛烏亮,先是將她一嚇,過後才叫她鬆了口氣。


  老李家的坐在地上罵:「死丫頭!哪家的孩子!不聲不響地在這裡絆人!我倒要問問你爹媽!」


  那小丫頭七|八歲模樣,坐到一堆稻草上,卻很有模有樣。只聽她淡聲道:「我早沒了爹媽了,嬸子恐怕找不到了。將才我沒見著嬸子,竟絆了嬸子了,這是我的不是。只是我身無分文,竟沒法描補。」


  老李家的聽她說沒爹沒媽,當下覺得晦氣,竟遇著一個克親的!啐了一口,罵道:「呸!你絆了人了,還有理了?我腿疼得很,只怕是摔傷了。你沒爹沒媽的,身上也沒錢,叫我白吃了這個虧?不能夠!我要拉你去見官!」


  她不過是隨口唬她兩句,哪裡知道那小丫頭竟仍然紋絲不亂地,並不驚慌,接著說:「既這樣,我倒有個主意,嬸子不如聽一聽。我爹媽沒了,只留下我。我是往蘇州來投奔外祖家的,哪裡知道外祖家竟然早遭劫焚毀了。我身上的錢一早用光了,原先還有個奶媽子護著我,只是前些時候奶媽子重病一場,治不好,還是死了。況且又因著奶媽媽吃藥的緣故,欠了人許多債。我昨兒才知道,那借銀子給我的掌柜,他和妓院子里的龜|公有些交情,他要我還錢,我一時間還不上,他就要把我賣到妓院子里去。我家裡原先也是書香門第,爹媽縱然沒了,我也是萬萬不肯進那種地方,辱沒門楣的。我便假意說服從了,昨夜連夜逃了出來。因下了一夜雨,倒叫他們一時間找不到我。只是今又出了這個事,倒害了嬸子你了。」她頓了頓:「我思來想去,我身無長物,又沒有親戚朋友,竟只有我這個人,能賣幾兩銀子。嬸子不如賣了我,一則償我絆嬸子的錯處,二則還請嬸子拿出五百錢來,給那掌柜送去。我並不是欠了錢不肯還的人,只是妓院子那地方,我是不肯去的。嬸子好歹憐惜憐惜我,送我到正經的牙婆那裡去。便是往深宅里去做伺候人的事,總也好過那個。」


  老李家的原便貪財,見她模樣確然是個好的,想必能賣上幾兩銀子。又聽聞她欠那掌柜不過五百文,還了那五百文,餘下的便都是自個兒的,當下心喜。哪裡還想得著旁的,只一門心思想著白花花的銀子了。


  她便道:「算你走了運了,我家隔壁就住著一個婆子,是官家的牙婆,正正經經的,從不做那樣的事。待雨小些,你便隨了我走罷。」


  「姐姐,就是如此了,我不敢有一句瞞你的。」老李家的都與石婆說了,又道:「實不是我逼她,原是她提出的話。」


  石婆便捧著茶碗,凝神想了一時,才問:「那丫頭有姓沒有?她說的外祖家,姓的是什麼?」


  老李家的道:「我都問了,她說是姓徐,家裡乳名蓮溪。外祖家姓的是甄,原是前些年燒了的甄老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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