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下船說江湖
以天下為局下酒,這樣的胸襟氣魄,若是蔡望津說出口,或許還會有人信,可如今是個在宋三眼中就是個酒鬼的李姓青年嘴中說出,就有點讓人覺得大言不慚。
宋家年輕宗主臉色如常,也不知是他真的相信自己的直覺,還是就是覺得好玩,笑言道:「先生儘管說便是。」
李姓青年站起身,客氣拱了拱手,道:「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宋飛劍,在下李慕白,見過宋宗主。」
宋逸安嘴角微翹。
果然是李慕白。
在一旁聽到白衣青年說出那三個字的宋三,滿臉不可置信,心說騙人的吧。就你這副邋遢的酒鬼模樣,怎麼可能會是這兩年裡風頭正盛,傳聞里評定武榜的詩仙李慕白?!
宋逸安重新恭敬作輯,「宋逸安見過李先生。」
兩人重新盤腿坐下,宋家年輕宗主舉碗敬酒說道:「先生若早說出名字,之前也不至於被我那位兄弟那樣對待。」
李慕白哈哈大笑,不以為意說道:「姓名不過一個符號而已,李某行走江湖,什麼時候看重過名聲?」
事實也確實如這位詩仙自己所言,傳聞里只李慕白就是個神秘人物,少有事迹流傳於世,這跟他自己行事默默無聞有極大關係。李慕白與其他三小國士不同,他沒有像范長明那樣從小就被稱為扶龍之人的津津樂道之事,也沒有跟上官雲輕那般為趙武英謀划贏得下馬嵬一戰的事迹,更沒有元靈霄「舌戰群儒」的壯舉。可就是這麼一個「可有可無」的人,大明朝無論江湖還是廟堂,都將之推崇甚高,甚至一度將他推為四小國士之首。
宋逸安聽了李慕白這樣說,一路上所作所為賺取了不知多少名聲的他自然是神情尷尬,道:「李先生的境界,小子真體會不到。」
「宋宗主自謙了……」李慕白輕嘬一口酒,漫不經心問道,「宋宗主是恰巧碰上李某的?這滔滔大江上有數十艘遊船,若真是碰巧,那咱們之間的緣分可大了去了。」
宋逸安聽出了李慕白的弦外之音,當下一驚,暗道聲厲害。他思忖少許,最後還是決定如實回答道:「是,也不是。」
「哦?」李慕白饒有興味,「宋宗主說說看?」
宋家年輕宗主嘆口氣,道:「先生雖然有意隱於山野,可先生的才華出眾,怎會一點也不顯露於世?劍爐其實這幾年一直都在關注著先生,前幾天在西川柳氏皇園內,早得到劍爐給的消息的劉老太爺特意跟我說了先生近些日子出現在過麗江,小子猜測先生會出西川去那金山寺,所以才……」
李慕白瞭然點點頭,臉色平靜如常,「原來如此。」
宋逸安見這位傳聞里的詩仙沒有生氣,在心裡暗自喘口氣,回歸正題道:「先生對於將來朱明和駕崩后,朝堂會如何變動有什麼預想嗎?」
宋家劍爐與大明朝廷如今的關係可以說天下皆知,所以宋逸安這次說話沒有再假意恭敬,而是直接道出了朱明和大名。
李慕白語氣委婉說道:「只能算作猜測,不敢談預想。」
「小子洗耳恭聽。」
李慕白換了個更舒服的坐姿,慢聲說道:「當今太宗膝下有九子,大皇子也是當今太子的朱楨雖說是自小在皇帝身邊長大,耳濡目染,可誰都知道這是太宗陛下念及先皇后的情分才會如此。況且朱楨剛愎自用,不堪大用,雖說朝堂上有一批太子黨,可明眼人一看就看得出都是些無足輕重的人物,日後太宗一旦廢太子,那些人肯定都是大難臨頭各自飛。二皇子三皇子因為自小被朱楨壓著,看著沒有勢力,其實底下小動作不少。不過這些都不入流,太宗不看重他們,即便再怎麼努力都是白搭。四皇子朱政明面上淡泊名利,朝堂上也只有一位不大不小做著四品大理寺卿的舅舅,除此之外再沒有其它親信。其實這才是真的有帝王心啊。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都支持擁有最多呼聲的素有『八賢王』美稱的八皇子朱賢,這位在朝廷民間都享有極高聲譽的皇子,是目前最有可能繼任皇主之位的人。但可惜的是,朱賢生母貧賤,不得太宗寵幸,自然對朱賢也有許多偏見。可能如今這位八賢王所有的優勢,都會成為他將來的催命符。最後就是與四皇子一母同生的九皇子朱禮,世人都知道太宗寵愛朱禮,都以為是年齡小才會如此,其實都被蔡望津的手段給蒙蔽了啊!九位皇子,卻至少有四個派系,朱明和駕崩后,別的不說,首先都會是一副九龍奪嫡的局面。至於廟堂會如何變動,這都是新皇登基后,一朝天子一朝臣才會出現的。」
宋逸安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神情有一瞬間的恍惚,但很快恢復原樣,直言問道:「先生以為九位皇子中,誰會繼承皇主之位?」
沒想到一直口若懸河的李慕白微笑搖搖頭,道:「這個李某真不好妄言。」
既是不好妄言,那大明廟堂未來的走向自然也不好妄言了。
宋逸安對此沒有執著,笑容和熙,又與李慕白碰了一碗酒。這時江面好似峰迴路轉,一片港口出現在眾人視野。
陵州到了。
陵州是東南三州之一,地理位置上因處於嘉陵江之尾,一線江之首,自古是兵家必爭之地。陵州人好武,門派眾多,所以陵州也被百姓稱作武陵。
宋逸安計劃中並不打算在此停留,他望向對面的詩仙,禮貌幸問道:「船本打算不在武陵靠岸,先生若有事情,小子可讓船夫停船。」
李慕白端起酒碗,沒來由笑問道:「酒還夠嗎?」
宋逸安哈哈笑道:「管飽!」
……
樓船橫穿武陵港口,由嘉陵江轉入一線江,直奔江洲而去。嘉陵江其實已不算小河流域,可真當船入一線江,過了淺水灘區,宋家年輕宗主才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大江。
宋逸安兀自起身走向船頭,看著一眼望不到兩岸的一線江,心神激蕩。一線江是大明朝最大的一條河流,每年春汛期,江水泛濫,著名的一線江潮便在這時候開始。每年都會有不少文人騷客,武人遊俠來這一線江觀潮,太祖皇帝一次觀潮后心有所感說了一句「江水連天,蔚為壯觀」,那時天下初定,太祖皇帝這一句八字很快便傳遍九州,有好事者就將當時本不是叫做一線江的大江改名成了如今的一線江。
這時候雖然是夏末初秋,一年中水源最少的季節,可看這一線江,還是覺得壯闊波瀾,讓人心曠神怡。
千里江陵一日還,果然不是一句空話。
已是行船了兩天一夜,所以宋逸安決定在江洲停歇一段時間。大船停岸,宋家年輕宗主與李慕白二人並肩下船。昨晚二人徹夜暢談,前者雖有意將後者攬入自家劍爐當幕僚,但並沒有將話挑明。
下了船,宋家年輕宗主一行人直接找了一處滿大街都是的酒肆,坐了下來。
第一當然是上酒。
宋逸安先敬了一杯,道:「先生既是也去京州,不如跟小子一道走吧。」
李慕白先喝了酒,出言婉拒道:「算了,李某還有一些別的事情,並不打算直接去京州,所以就不給宋宗主添麻煩了。宋宗主昨日的精心款待,李某記在了心裡。」
宋逸安瞭然,語氣遺憾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酒過三巡,宋家年輕宗主談話開始轉入正題:「昨夜先生說到了蔡太師的江湖與廟堂合作這一手可謂是百年未有的大手筆,如今大明朝一再提高江湖武人的地位,小子也不諱言,我宋家劍爐如今的地位都是他大明朝給的,先生覺得朱家天子有一日若想將之收回來,有無可能做到。」
知道這宋宗主是將話題故意往江湖上引的李慕白笑意深邃,他知無不言,沒有正面回答宋逸安,而是開始侃侃而談:「太祖皇帝以前,江湖與廟堂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也就是五百年前,當時的一位天人為守國門,發動江湖十大宗師參戰,那算是歷史上江湖與廟堂的首次合作,並且大獲成功。太祖皇帝時,蔡望津驚天動地的一疏國策,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開百年未有之壯舉。到了太宗皇帝這裡,更是直接封了道教為國教,可謂把江湖人的地位推崇到了極點。可這一切在李某看來,都是些相當於『曲線救國』的路子,遲早會改變,而且是傷筋動骨的大變。一旦北原和大明開戰,若是北原勝了還好說,江湖與廟堂兩相安的局面還能維持幾年,若大明勝了,保不準朱家天子就要卸磨殺驢了。」
宋逸安心兒一驚,不覺問道:「當初太宗親征勝利,也沒見朱明和下手啊?」
李慕白微笑不語,只是慢飲了一口酒。
宋逸安隱隱猜出了什麼,頓時悚然。
「這些事情我家那位羊角先生也有猜測,當時只覺得我爹的幕僚不頂事,也沒太當真。今日先生一言,讓小子恍然大悟。」
李慕白絲毫不驚訝那羊角先生跟他有一樣的想法,因為在他看來,這都是非常顯而易見的事情。他比較好奇的是,這一番上船下船,廟堂與江湖的談論,對面前這位自己越來越感興趣的宋飛劍,究竟會有多少益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