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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0章 難斷

  允熥又和他們說了些話,時候就到了午時。他派人問了問,得知熙瑤還在忙碌顧不上吃飯,對黃福說道:「你去和皇后說,宮裡的事情再忙,也要先吃了飯再說。」


  不過他也因此決定不回坤寧宮吃飯,讓御膳房做好飯送到乾清宮,和朱柏與允熞邊吃邊聊,『簡簡單單』吃了一頓飯。


  飯吃完后允熥派人將允熞和朱柏送出皇宮,本想去睡午覺,但一來早上睡得多現在也不困,二來熙瑤如此忙碌他也不好意思去休息,想了想前往前殿批答奏摺。


  正在票擬奏摺的四輔官和舍人對允熥這個時候過來有些驚奇:一般這個點兒允熥都在睡午覺。有人眼睛轉了轉,可還是又低下頭去票擬奏摺。


  允熥坐下來批答奏摺,批答了幾份忽然見到一份奏摺上寫著:「近鎮南關以南的安南國軍隊有些動作……」時,自言自語道:「莫非安南人要出兵攻打大明?不會吧,大明可不是大宋,歷史上即使到了大明快要滅亡的時候也沒聽說有安南的軍隊出兵攻打大明的記載。」


  「當然也可能是到了那時安南人出兵打下幾個縣城也無關緊要史書上沒有記載,但至少一直到大明被攻陷北平城以前安南人都沒什麼動作。莫非是自己的蝴蝶效應,一直不肯接受安南人的朝貢所以逼得他們鋌而走險?邏輯也說不通。」


  百思不得其解的允熥在奏摺上批答到:「著廣西錦衣衛探查安南之兵為何有所動作,命靖江王府、廣西都指揮使司為安南人挑釁做準備。」


  允熥把這幾個字寫好,把奏摺扔到一邊,繼續批答另外一份奏摺。


  時間將近年關,本來奏摺就是越來越少,只不過這兩天他很多時間都用在接見各色人等,批答奏摺的時候不多,才使得他需要批答的奏摺現在仍舊有不少;可是四輔官和舍人需要票擬的奏摺並不多。


  所以很快,申時正,所有的奏摺都被票擬完畢。


  手上沒有奏摺的四輔官面面相覷。他們繼續在這裡待著也沒什麼用處,但皇帝陛下還坐在座位上認真的批答奏摺,現在就說要走似乎不是一個好主意。


  正當他們不知道如何是好時,允熥抬頭看到了兩手空空的他們,隨即恍然大悟,笑道:「幾位愛卿,你們可以下值了,不必在此繼續待著。」


  「今天是臘月二十三,京城的各個衙門本來就只剩下當值的人了,只是因為昨日仍有一些奏摺送至京城,所以你們得入宮來;現在既然奏摺已經都被票擬完畢,你們繼續待在宮裡也無必要,可以退下了。」


  一邊說著,允熥也放下筆站了起來,走到他們面前接著說道:「之後幾日一直到正月十五,若無必要朕也不會叫你們入宮,在家好好休息,一年到頭你們也只有這幾天的休息日子。」


  「朕正過年的日子也不討你們厭煩,現在就提前給幾位愛卿拜年了。」說著,允熥微微鞠躬。


  「多謝陛下。」四輔官忙說道,幾個年輕的中書舍人上前扶住允熥。


  允熥又和他們說了幾句話,讓他們下去了。四輔官中解縉是最後一個退下的,允熥對他說道:「在忙也不能不過年,你告訴史館編纂《大明大典》的人,從明日起也開始休息,一直到正月十五。」


  「並且所有編纂大典的人,不管是編纂之人、抄寫之人還是其他的,一律加發三個月的俸祿為過年之資。」


  「陛下如此仁愛,史館之人定然對陛下的恩德銘感五內。」解縉說道。


  允熥笑了笑,沒有再說話,讓他退下。除了今日當值的中書舍人金善留在宮裡外,其餘的人都離開了皇宮。


  允熥返回座位繼續批答奏摺,到酉時中,終於將所有的奏摺都批答完畢。


  「終於批答完了,真不容易。從明日起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了。」允熥自言自語道。不僅是奏摺,需要親王、大臣商量的事情也沒有了,他可以一直悠閑的待到臘月的最後一天。


  允熥起身洗了洗手,想了想,吩咐黃福道:「你去吩咐御膳房,將朕的御膳送到延嬉宮。還有,現在王喜有關除夕聚會的事情還沒有辦完?」


  「陛下,王公公剛才還派人過來說,事情差不多已經辦完了,只是還有些細節沒有做好。」黃福先是答應了一聲「是」,之後替王喜解釋道。


  「等王喜忙完了,你讓他到延嬉宮見朕。」允熥說道。


  「是,陛下。」黃福答應道。


  允熥隨即站起身,離開乾清宮。


  ……


  ……


  允熥已經暫且將工作放下,在正月初一之前不會再處理政事,但一個本應今天在家休息的官員卻直到現在仍在衙門自己的公房內待著。並且雖然已是臘月底一年最冷的時候,可他仍然額頭冒汗。


  梅殷手裡拿著兩份奏摺,一份是朱權所進、記敘了此次色楞格河之戰經過的奏摺,一份同樣是朱權所進,每個立功的將士他建議的大概賞賜。


  梅殷在後一份奏摺上的兩個名字上跳來跳去,同時口裡也楠楠自語:「到底該怎麼辦?這個叫做彭清宗的,和張翼的兒子張育穆到底選誰?」


  梅殷正在糾結的,就是有關於色楞格河之戰中這兩個人的功勞如何確定的事情。


  朱權帶兵偶然碰到坤帖木兒和阿魯台的軍隊后,見到他們分散逃跑,馬上命令手下的兵以千戶為單位衝擊蒙古人的軍隊。


  這個叫做彭清宗的為千戶,十分勇猛一舉摧垮了蒙古軍隊的主力披甲兵,立下的功勞在諸千戶中最大,朱權也把他列為首功;鶴慶侯張翼的兒子張育穆雖然也立下了些功勞,但遠遠不及彭清宗。


  若僅如此也就罷了,就算張育穆人品不怎麼樣想要搶攻,朱權也不會答應。


  可打仗的時候張育穆受了傷,右胳膊被蒙古人砍了一刀,雖然最後救了回來,但丟掉了右手。


  張育穆年紀還輕,丟了右手之後不可能像大將一樣當統領數萬甚至數十萬大軍的統帥,最多在衛或都指揮使司或者五軍都督府當一個吃閑飯的人。當然他會被授予一個參謀,可參謀對於一般的人是來鍍金的位置,對他這個右手丟了的人來說就是吃閑飯的職位。張育穆又不是長子將來不可能承襲鶴慶侯張翼的爵位。


  所以張翼為了自己的兒子下半生過得好一些,也就只能豁出臉面,請求梅殷把更多的功勞安排在他兒子身上,讓他兒子能夠得到更高的封賞。


  梅殷左右為難,不僅是他自己的信念讓他不願意將不屬於張育穆的功勞安排到他身上,更是因為想把彭清宗的功勞安排在張育穆身上也不是太容易。彭清宗現在京城,很多在色楞格河戰役立功的人也都在京城,即使朱權能安撫他們讓他們不鬧事,他們在京城的酒館喝起酒來亂說話也會讓錦衣衛和鎮司知道,進而讓允熥知道。


  過了好一會兒,因為梅殷『加班』而不得不陪著他加班的武選司郎中趙羾指著已經完全黑下來的天說道:「尚書,現在已經天黑了,再過不了多久就是宵禁的時候了,尚書還是早作決斷。」


  梅殷聽到趙羾的話,下意識抬頭看了看玻璃窗戶外面,說道:「已經這麼晚了,確實該做出決斷了。」


  他拿出一份空白的文書,在上面寫下了這幾個字:『會州衛千戶張育穆,……,當為首功,因其殘疾封賞增加一等,加封虛銜世襲指揮使,許起回京。』


  梅殷寫完這幾句話后感覺有些心虛,對趙羾說道:「暫且將這份旨意收起來,待正月十五以後再下發;我親自去和寧王殿下說說,讓他安撫手下的武將不至於鬧起來。」


  「是,尚書。」趙羾答應后又問道:「大人可還有其它事情?」


  「沒有了,你下去吧,將此命令存放起來后就回家吧。之後按照排好的班按時來兵部當值即可。」梅殷說道。


  趙羾躬身行禮拜別梅殷,離開了這間屋子。


  梅殷站起來,喃喃自語道:「希望以後這個名叫彭清宗的人還能再立功勛。」


  他又嘀咕幾句,走出自己的公房,起身回家。


  在走到自己的馬車旁時,他忽然對身旁的下人說道:「你趁著現在尚未宵禁趕緊去寧王府,和寧王殿下說我明日要去拜見他。若是他上午有時間,就上午拜見;若是他上午沒有時間,就下午拜見;若是他下午還沒有時間,我就在宵禁之前趕到寧王府,看看他晚上是不是有時間。」


  梅殷的話說到一半,這個下人已經十分驚訝了。自家老爺到底有什麼事情非要在明日見到寧王殿下不可?


  不過他當然不會開口詢問,答應道:「是。」然後騎上馬賓士而去。


  梅殷上了馬車,驅車返回。不久后他回到自己,不,是他妻子的府邸,寧國公主府。


  剛到門口,梅殷就挑了挑眉,問門房道:「家裡有客人?」


  「老爺,臨安大長公主來拜見夫人。並且剛才內院傳來話,說是臨安大長公主今天不走了,讓我們好好照顧拉車的馬。」門房說道。


  梅殷沒有再說話,從馬車上下來,走進自家的府邸。


  梅殷當然首先去見一下臨安公主,之後返回自己的院落和兒子們吃晚飯。吃過飯後拿出一本書看了起來。


  也不知什麼時間,寧國公主回到院子,說道:「可累死我了,總算讓大姐休息去了。」


  「今日大姐來幹什麼?」梅殷問道。他私下裡對皇室的稱呼和寧國公主保持一致,除稱呼皇帝以外。


  「也沒什麼事,就是來拉拉關係。」寧國公主說道:「之前我建言允熥讓大姐回來,大姐對我很感激;並且在京的公主又住在皇宮之外的,也就我看起來和陛下比較親近,畢竟你現在是兵部尚書,我在女子學堂擔任司務長還親自上課。所以她就時常來和我說說話。」


  「剛才和大姐吃飯的時候喝了點兒酒,大姐有些醉,我就留她在家裡住一宿。」


  「說起來,你怎麼今日還去兵部?今日是過年假期的頭一天。就算你昨日有些事情沒有處置完,也不至於在兵部待到現在吧。」


  梅殷聽到寧國公主的最後一段話,苦笑著說道:「有一件事實在是難以決斷。」他把鶴慶侯張翼的兒子張育穆的事情說了出來。


  「這,確實不好辦。張翼當年跟隨父皇起兵,戰功赫赫,和咱們家也是老交情了。要是一般的事情推拖過去也就罷了,這樣的事情可不好辦。」寧國公主說道。


  梅殷、寧國公主夫婦其實已經算是很遵紀守法的人了,若是張育穆的手完好,絕對不會徇私枉法;但現在這種情況他們也很為難。


  「罷了,既然你已經決定,就不要再多想了。明日和十七弟好好說一說,讓他理解,約束手下的武將不要鬧事。」寧國公主最後道。


  梅殷點點頭,這和他的打算是一樣的。


  可是他仍然難以將此事從腦海中趕出去,又嘆道:「若是十七弟實封就好了,此事就不用我操心了。」


  「那肯定的。十七弟要是實封了,除王相府以外的官員調動可以自行決定,根本不必京城的兵部做決定,一應的奏摺不看邸報你都未必知道。」寧國公主說道。


  ……


  ……


  朱權聽到了寧國公主府下人的話,皺起眉頭說道:「孤知道了,你退下吧。」


  等他退下后,朱權站在客廳,使用很不解的語氣自言自語道:「到底是什麼事情,讓二姐夫這麼著急見到我?」


  ……


  ……


  彭清宗和其它從大寧過來的武將一同走出了寧王府,向他們在京城暫且住著的地方走去。雖然他們剛剛吃過了這輩子他們吃過的最美味的一頓飯,但沒有人面現興奮之色。如果仔細觀察他們的臉頰,可以看到一些人臉上還有憤怒或不平之色。


  冬天是西北風肆虐的季節,他們所住的地方雖然離著寧王府不遠,但就在寧王府的東南。他們幾個有氣無力的騎在馬上,座下的馬匹彷彿受到了他們的傳染,也有氣無力的走著,看起來好像是被北風吹著向前走一般。


  不一會兒他們幾個回到暫且住著的地方,下了馬將馬匹交給親隨,走進院子里。


  服侍他們幾個的下人嚇了一跳。兩個時辰以前他們從這裡離開的時候還十分有精神,興緻勃勃的聊著京城的繁華,猜測寧王殿下召見他們要做什麼,怎麼從寧王府回來變得這麼憤懣?


  不可能是蒙古人忽然佔領了大寧,那是哪一個的親人突然死了?也不對,那也應該是悲傷,而不是現在的表情。


  一人吩咐道:「去買些酒菜回來,要是有羊肉來三斤羊肉,沒有羊肉來三斤豬頭肉,再買些最烈的燒酒回來。」


  「是,幾位大人。」下人答應一聲,走出院子。不一會兒他帶著酒肉回來,將酒肉放到桌子上,躬身退了出去。


  等他退了出去,又有人仔細看了看外面,將門窗都關的嚴嚴實實。


  有人忽然就爆發了:「什麼幾吧京城的大官,竟然佔了彭兄弟的功勞!這個張育穆,以前還不知道他是這樣的人,媽的竟然貪別人的功勞,我還和他喝過酒。要是讓我再見到他,一定一口吐沫吐到他臉上!」


  「以後你也見不到他了。他都丟了右手,也沒法打仗了,估計就留在京城吃閑飯了。」另外一人說道。


  「這件事也不能全賴張育穆,當時咱們在大寧的時候殿下不是還說一定秉公評定功勞?張育穆自己也沒說什麼。肯定是他老爹非要讓他功勞更大,能加封世襲指揮使。」又有人說道。


  「依我看,這事就賴殿下!殿下若是不答應,誰還能強迫殿下答應?除非是皇上。但皇上要想加封一個人,還用挪用別人的功勞,直接下旨不就行了?並且我聽說當今皇上是個明君,也不可能幹出這樣的事情。就賴殿下。」前一個說話的人又道。


  「殿下估計也是不得已。聽說張育穆是鶴慶侯的兒子?一個在京城的侯爺殿下也不敢得罪。」


  「殿下怎麼不敢得罪侯爺?……」


  大家說了半日,為了到底誰該負責任爭論不休。忽然有人意識到事情的當事人彭清宗一直沒有說話,忙問道:「彭清宗你自己覺得呢?你最恨誰?」


  聽到這人的話,眾人忙轉過頭看向彭清宗。


  彭清宗抬起頭看了看他們,說道:「我誰也不恨,就恨我自己的功勞太小、職位太低,沒有面見陛下的資格。若是我能夠面見陛下,誰敢貪墨我的功勞?」


  「其實現在你要是不服氣,也可以給陛下上書。」有人道。


  彭清宗搖了搖頭,說道:「這不是給寧王殿下沒臉么,不能這樣干。」


  「那你?」


  「我?寧王殿下不是說了給我補償?我就接受了寧王殿下的補償,繼續當差。」


  「此事就這麼忍下來?」


  「不忍能怎麼?現在只能這樣了。」但彭清宗忽然臉上的表情變得堅毅,說道:「但將來我要一定立下任何人都不敢貪墨的功勞,面見陛下。到那時,我再說出今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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