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0章 沿著二十年前的道路——大事需要三代人
「只能放棄。」允熥說道:「現下,哪怕五十年後撤了英永二藩,關東被漢人佔據的土地也不會有多少。而且關東雖然地廣人稀,但氣候寒冷,今後二百年還會越來越冷,百姓不會願意遷移到關東的,關東的百姓反而想要遷移入關。如果沒有藩國統治,漢人佔據之土不僅不會增加,反而會減少。為了維持漢人在遼東以北的關東之地的統治,只能讓這兩藩繼續存在了。不過你盡可放心,雖然這二藩距離中原極近,但人煙稀少,除非中原大亂否則絕不可能進入中原奪了皇位;若是中原真的大亂,由同姓諸侯王奪取天下,總比讓反賊奪了要更好,起碼,不會大肆屠戮宗室。」
允熥的話很有道理,文垣也沒有反駁,而是說道:「這樣說來,未來百年,關東的藩國不撤藩,西北西域的藩國不撤藩,漢洲的藩國始終不會撤藩,要撤藩的就是南洋的藩國了?」
西北的藩王不撤藩,也是允熥早已定下的,也與文垣說過。嘉峪關以西的地方倒不是苦寒之地,但這些地方距離大明京城太過遙遠,以這個年代的通訊水平,不,哪怕以一百年後,兩百年後的通訊水平,根本不可能在維持中央集權的同時將當地變成漢人的土地,只會是絕大多數地方當地人自治,少數城市及近郊被官府控制。為了能夠擴張漢人的地盤,也只能維持分封。
「只有南洋藩國。」允熥說道:「南洋藩國離著京城的距離不比關東近,但氣候濕潤,人煙較為繁茂,兩廣福建一帶的百姓早在唐代就有下南洋的先例,宋代中原淪陷於蒙古人之手前後更是有許多百姓前往南洋居住,即使撤了藩朝廷直轄,也不必擔心漢人不再增加;唯一可慮者乃是因地方官處置不當致使當地人造反。所以為父在建業初年於南洋冊封藩國,一是快速增加南洋漢人,二是在當地形成處置許多事情的慣例,後來的官員只要遵循藩國時期的慣例即可,不會輕易招致當地人造反。」
「不過即使如此,你也不必急於在南洋撤藩。」允熥繼續說道:「為父之後在位的這二三十年,就是逐漸將南洋番國的國君廢除,或者識相的加封公侯之爵讓他們來京城享福,讓國君全部變成朱姓國君。」
「你將來繼位后要做的,是用各種法子削弱南洋的藩國,比如以不恭敬為借口削越藩幾個縣,劃歸廣西省管轄;以及在南洋顯示朝廷的權威,讓藩國百姓知曉原來在國君之上還有一個朝廷。若是有堅決不服從朝廷的藩國,也要出兵懲罰,但不要廢藩置府縣,而是換另一朱姓子孫為國君。」
「另一方面,你又要支持南洋的藩國在文化上教育當地人,讓他們認為自己是漢人,堅決不願做漢人的要斬盡殺絕,使得認為自己是漢人的人越來越多,直至佔據大多數。」
「等為父的孫子,也就是你的兒子繼位后,再實行推恩令,打碎藩國使得他們完全不能反抗朝廷,再逐漸撤銷藩國設置行省、府縣,完成撤藩。」
「是,兒子知曉了。」文垣答應一聲,但想了想又道:「父親,兒子聽起來怎麼好似漢初,漢高至漢武逐漸撤銷東方的諸侯王之故事?」
「你說對了。」允熥笑道:「為父就是仿效漢初的做法。」
「為父對南洋要做的,就好似漢高祖,首先讓南洋所有番國都向大明稱臣,之後逐漸將這些番國變成藩國,國君變成大明宗室。」
「你要做的,就是漢初文景二代皇帝的作為,逐漸增強對南洋藩國的控制,在文化上統一南洋,顯示朝廷的權威。」
「你兒子要做的,就是漢武帝的作為,最後完成撤藩。」
「父親,撤藩將南洋收歸一統,非要這樣複雜么?」文垣又想了想,忍不住問道。
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疑惑。允熥之前並未這樣清楚明白的將自己的想法告訴文垣,但文垣大概也知曉。他對此就有些不解:南洋番國這樣弱,聯合起來也不是大明的對手,有必要歷經三代人,又採用如此複雜的手段將南洋收歸朝廷么?
「有必要。」允熥回答:「你以為將南洋收歸一統,最大的問題是大明的軍隊是否能夠攻滅南洋的番國?不,不是如此。最大的問題,是大明與南洋番國的文化,或者說大明官府與南洋官府的治國治民方式,百姓的生活習慣,文化習俗的不同。」
「而人,任何十分偉大之人,在有生之年能做的事情很多,但能改變的觀念很少,已經成年之人的觀念是很難被改變的,文化習俗也同樣如此。若是沒有藩國作為緩衝讓南洋的文化逐漸接近大明,滅亡南洋的番國后立刻收歸朝廷直轄,派到南洋的官員按照中原的法子統治南洋百姓,必定會因文化衝突導致此起彼伏的造反。」
「但好在,帶有舊想法的人會死。只要藩國治理得力,將中原的文化習俗灌輸到新一代的當地人之中,就能消除文化習俗的不同。到了這時,廢藩置府縣的時機才成熟。所以,為父要用三代人的時間徹底收服南洋。」
「兒子明白了。」文垣這次十分正式的對允熥行了一禮。
「你明白就好。」允熥拍了拍他的肩膀。
「三哥,該用膳了。」這時從不遠處傳來這樣一句話。允熥抬頭看去,就見到昀芷站在用膳的房屋門前沖著他喊著。
「這就去。」允熥答應一聲,與兒子一起走進房屋。
「昀芷,我瞧著適才允熥是在與文垣說話,而且說的應當是正事。你就不怕這一嗓子打擾了他們談論正事?」寶慶這時走到昀芷身旁,輕聲說道。
昀芷沒有回答寶慶的話,打個哈哈過去了。但她在心裡想著:「三哥那時的表情,分明是正事已經說完了,我才敢喊那一句話。不然你以為我敢隨意打斷三哥說話?」
吃過午膳,下午允熥與英永二王一起在山海關附近轉了轉;第二日一行人連帶朱松朱允熞一起啟程前往北平。不過允炆卻沒有前往,他再次來到天津,坐上返回漢洲的船,離開中原。
允熥對與他分別頗為不舍。少年時的算計早已過去,剩下的都是兄弟情誼。允炆封在漢洲大陸,十多年才返回中原一次,今生未必能夠再見到。即使明知允炆不不可能不返回漢洲,但允熥仍然緊緊拉著他的手。
允炆也頗為不舍,眼淚在眼睛里打轉。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道:「咱們兄弟今日散了,明日未必不能再聚,何必惺惺做小兒女態。」
一邊說著,他鬆開抓著允熥的手,朗聲說道:「待到來日,我再次返回中原,再把酒言歡。」言罷轉身離去。看著他的背影,允熥抹了一把眼淚,也轉過身不再看他。
文垣有些詫異於二伯與父親的表現。在他看來,這樣洒脫的表現應當屬於他父親,而非二伯。好奇之下他詢問四姑昀芷。昀芷聽到他的問題輕笑了一下,說道:「若是你有一日與文圻分別,你就明白了。」
之後眾人來到北平。允熥在二十多年前也曾來過北平,在原燕王府門前不由得又是一陣唏噓。不過原燕王朱棣並不在北平,而是在蘇藩,而且在蘇藩活得好著呢,煥發出了第二春,蘇藩這些年東征西討的功績起碼有五成應當算在他身上。允熥也只是唏噓一陣罷了。
離開北平后,允熥開始返京之途,經保定府、真定府、順德府、大名府等地來到開封,見了朱橚與朱有燉父子。朱有燉僅比允熥小三個月,今年也已經四十歲,但至今無一子一女。他自己也對有孩子死心了,又不願抱養兄弟的兒子,已經決定讓弟弟朱有爋成為王位繼承人。朱橚不喜歡朱有爋,但朱有爋是嫡次子,除朱有燉、朱有爋之外的所有兒子都是庶子,現下又沒有發生過朱有爋出賣父兄之事,朱橚也只能答應。
允熥聽朱有燉說這件事的時候,看了一眼朱有爋,心裡想著:「你繼承王位后,恐怕不能繼續在開封悠閑度日了。你父親研究醫學,你長兄研究戲曲,可你卻沒有研究任何有用的東西,我絕不會讓你在開封,要麼去京城,要麼去海外。不過,這對你也未必是壞事,看你個人的緣法了。」
離開開封城后,允熥又去少林寺參觀一番,之後繼續南下,來到湖廣。既然去了少林寺,為了平衡也要去武當山。允熥在武當山又祭拜一番,還召見了當初在自己身旁做侍衛的宋青書等人。宋青書今年已經四十三歲,為武當山外門管事,娶了一個溫婉的妻子,有了一兒一女,日子過得幸福美滿。允熥見到自己曾經的侍衛日子過得不錯心裡也很高興,又賞賜了他們些財貨。
除為了平衡和見當年的侍衛,允熥這次前來武當山還有一個目的,就是與張三丰再見一面,有些話想與他說。但張三丰已經將近十年沒有露面,武當山上諸人皆不知三豐真人在哪兒,允熥也只能怏怏而去。
離開武當山後一路南行,來到江陵。在江陵,一行人坐上船,順流而下返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