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旁若無人
那聲音沉寂了下去。仍然沒有人上前喝老婦人的水,卻也沒有人離開。所有人都在伸長脖子看著,觀望,等待著他人的嘗試。直到另一個聲音終於響起:「我信。我來喝。」
馬上有幾個聲音說道:「保哥,別去。」
「那水說不定有什麼問題,別喝啊。」
「你真信那老婆子說得神乎其神的?」
但那聲音顯然下定了決心:「我都這樣了,還怕什麼,再怎麼樣,也不會比現在慘。」
雲濤循著聲音看過去,看到的是一個佝僂著背的,形容枯槁的男人。他的身體骯髒而衣服破爛,幾隻蒼蠅還在繞著他飛來飛去。這個看不出年紀的男人手中拄著一支木棍,用木棍輕點面前的路,緩慢地移動著腳步。於是雲濤吃驚地看向他的眼睛,那雙眼睛卻被膿血糊成兩團,令人難以直視。
原來是個瞎子。
瞎眼的男人摸索著走向老婦人。老婦人迎了上去,絲毫也沒有嫌棄他身上的骯髒惡臭,伸手攙扶著他一起走向井台,然後扶著他坐了下來。
「水呢?」男人伸出手在空氣中摸索著:「快給我喝。」
老婦人彎腰從木桶中舀起一碗水,卻沒有馬上給他,而是看著他,問道:「兄弟,你信嗎?」
「我信。」男人渾身顫抖著:「我信。我信神既然不讓我死了,就肯定有一天會來救我。」
「那你覺得水神會怎麼救你?」老婦人端著水,注視著他。
「神明肯定會治好我的眼睛。」男人的聲音像是嗚咽,顫音中帶著一種凄厲:「不然,我們還能信什麼呢?還有什麼值得我信的呢?」
老婦人沒有繼續問他,而是高高地將木碗舉過頭頂,碗中的水搖蕩著片片金色的陽光。接著,老婦人喃喃地念起了什麼,雲濤完全聽不清內容,只感到她像是在歌唱,又像是哭泣。片刻之後,老婦人結束了那段夢囈般的禱詞,將木碗湊到瞎眼的男子唇邊:「喝吧,兄弟。」
男人張開嘴,試探著喝了一口。人群鴉雀無聲地注視著這一切,就連雲濤,也莫名其妙地忘了自己來這裡的目的,而是聚精會神地注視著他們。陽光下老婦人喂瞎眼男子喝水的這一幕像是有著一種奇怪的魔力,他們身上沐浴著一種純凈的,讓人忘卻呼吸的光輝,讓雲濤感到自己在仰視他們。很快,男子就喝完了水,老婦人又舀起一碗,然後用手掬起,淋在男人的眼睛上,輕柔地擦拭著。
膿血逐漸被清水沖開,不久之後,終於露出了男人的眼睛。老婦人一邊洗,一邊喃喃地念叨著,終於,她停下動作:「睜開眼睛試試吧。」
男人睜開眼睛,馬上從井台上站了起來,狂呼道:「我看見了!我看見了!」
「水神顯靈了。」人群中馬上有一個聲音喊道。
男人揮舞著雙手,陷入一種狂熱的,接近於癲狂的狀態:「水神顯靈了,我的眼睛看見了!」
一碗井水會有治療那麼嚴重的眼疾的效果?雲濤感到難以置信。他盯著男人的眼睛,卻發現他飛快地和老婦人對視了一眼,目光中閃過一抹得意的光芒。
雲濤似乎明白了什麼。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他和老婦人的眼神交流。有人突然噗通一聲跪下。然後,其他人也接二連三地跪了下來。眼看著人群都差不多跪伏在地,只剩下面面相覷的突擊隊員們。這顯然是意料之外的情況,該怎麼應對這種局面?
如果不跪下,他們的身份顯然會暴露。
雲濤看向遠處的安隊長,他雖然神情平靜,但顯然還沒有作出決定。這時一個女人已經向井台爬了過去,嘶啞著喊道:「水神救救我,救救我。」
「姐妹,你信嗎?」老婦人又一次舀起了一碗水,平靜地問道。
在地上爬動的女人還沒來得及回答,那棟堆放著雲濤劈好的木柴的屋子後門突然被推開,一大群突擊隊員湧進了空地。為首的隊長高聲喊道:「天火公司保安隊,奉命捉拿叛軍。」
人群哄地爆出一聲失望的嘆息,還帶著恐懼和厭惡。然後,黑壓壓的人頭便像潮水退下沙灘一般,向著遠離保安隊員的方向退去,露出一大片被踐踏得滿是泥濘的空地。雲濤不由自主地想要隨著人群移動,但他馬上發現,老馮不但沒有後退,反而趁著這短暫的混亂向著井台悄悄靠近。
雖然雲濤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但還是緊跟在他身後。等到人群再次停下腳步站定之後,他們已經到了人群最密集的中央。
「吵什麼,想造反嗎?」保安隊長伸出手指著人群,吼道:「都站好了,不許交頭接耳,不準到處走動。」
雖然神情都帶著憤怒和不滿,但保安隊員們舉起的那如林的長劍在朝陽下閃耀著凌厲的金芒。面對著這種實際的威脅,人群終於還是沉默了下來。這件突然發生的事讓雲濤有些疑惑:這些保安隊員是本地分公司派來協助行動的嗎?老馮說過情況有變化,除了叛軍,還有邪教要對付。突擊隊人手不夠?他用目光搜索著人群,但並沒有發現什麼有威脅的對象。這裡聚集的人絕大多數都瘦弱,疲憊,衣衫襤褸,臉色愁苦。雲濤想起了孤兒院,想起了那些孩子們。但他仍然不覺得這些保安隊員能幫上什麼忙,他自信和同伴們能應對這裡所有的人,並不需要這些看起來咋咋呼呼但實際上戰鬥力不值一提的傢伙。
那麼,安隊長為什麼要這些傢伙前來協助呢?雲濤用目光在人群中搜索著,他注意到了幾個年輕而健壯的傢伙正在互相交換目光,或者悄悄地做著和突擊隊員們不一樣的手勢。這些可疑的傢伙是叛軍,還是邪教分子?接著雲濤又看到了安隊長,他也趁著剛才的混亂移動了位置,站在一個可疑分子身後不遠處。但他的目光卻盯著那保安隊長,微微皺著眉頭。雖然保持著平靜,但云濤能感覺到驚訝和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