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禮包
秦羽眉把浴房收拾幹淨後,提著急救箱回到鶴羽樓,把它藏在了自己床頭雕花隔板的後麵。
小綠是她最大的秘密,秦羽眉目前不打算告訴任何人。
按照她前世在華夏的治療習慣,給病人處理好外傷之後不光要注射破傷風針,還要口服或注射抗生素,防止傷口感染。
但秦羽眉實在是舍不得浪費她那用一點少一點的寶貴藥劑,而且傷口感染又不是百分百會出現的症狀。濫用抗生素反倒會加速耐藥細菌的蔓延,未被抗生素殺死的不敏感細菌生長繁殖造成的二重感染,對身體機能及器官毒副作用,甚至出現過敏性休克而致命。
而一旦真到了嚴重感染得需要使用抗生素的危急時刻,病人卻出現耐藥性,無藥可用,隻能等死,醫生也會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急瘋的。
秦羽眉曾經在媒體上看到過許多知名醫生呼籲人們不要濫用抗生素。身為醫療係統內的一員,她比普通人更了解抗生素的危害。事實上,全球都在濫用抗生素,而華夏是濫用情況最為嚴重的國家之一。
她還從最近一份醫學調查報告中了解到,華夏每年有數十萬人死於藥品不良反應,其中有四成死於抗生素濫用。在華夏所有藥品的消費前十位中,抗生素幾乎占去半壁江山。
秦羽眉在醫院實習期間就見過很多這樣的病人:哪怕隻是小小的感冒,他們也要來輸液。醫院大廳裏每天都掛滿了吊瓶,其中還有不少是被家長抱來輸液的小孩子。每當看到這樣的畫麵,秦羽眉就不自覺地回想起教科書上講過的,那些因為濫用抗生素導致聽力嚴重受損甚至致聾的兒童。
有些傷害是不可逆轉的,是會讓人後悔一生的。
在抗菌藥物被發現之前的黑暗時代,平常的傷寒或肺炎就能把人逼入絕境,成為無法治愈的絕症。有了抗生素以後,想要治愈這些疾病都不算困難。可若是人們再這樣濫用抗生素,造成越來越多的細菌增強了耐藥性,有藥不能用,那現在和曾經的黑暗時代又有什麽區別?
好鋼要用在刀刃上,抗生素可不是拿來用著玩兒的。
雖然不打算輕易使用抗生素,可秦羽眉也並非沒有別的辦法來彌補。九州大陸現在還是傳統中醫大行其道的年代,秦羽眉自己都知道許多可以替代抗生素作用的中藥消炎方。若是實在不放心,她大可以出門去找家藥鋪。
中西醫孰優孰劣,這個問題在華夏醫學界爭論了很多年。秦羽眉卻並不認同那種非甲即乙的一元論觀點,在她看來,中西醫之間為什麽一定要較出個高下呢?二者各有各的長處和不足,能夠取長補短、去粗取精,完善自身專業知識和技能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她沒像其他同學那樣,整日捧著人體學解剖學病理學教材看個不停,卻連常見的幾味中藥都說不上來,還把中醫視若敝屣,斥之為封建文化的糟粕。有“醫科天才少女”之稱的秦羽眉,除了把老師講授的西醫知識融會貫通外,閑暇時還會自學中醫有關針灸、經脈、氣功、甚至陰陽五行理論等“雜學”,跑去大藥堂和那些坐診的老大夫請教,就是想有機會將二者的優勢集於一身,讓自己的醫術水平更為精進。
秦羽眉對醫學有種發自內心的熱愛和追求,她從小在福利院長大,雖然衣食溫飽,可還是親眼目睹了許多因為疾病帶來的苦難和折磨。她很早就在心底告訴自己:長大後要做一個好醫生,要做一個對得起自己良心的醫生。
雖然她後來陰差陽錯之下成了一名軍醫,有了這樣一個既是醫生也是軍人的雙重身份。但秦羽眉時時刻刻都沒有忘記,自己進入醫學院那年,和同級的學生一起站在空曠的操場上莊嚴念出的誓言:
——健康所係,性命相托。
即使在槍林彈雨的戰場上,她也始終不曾放棄這八個字的信念。
為了用最小的代價搶回最多的傷員,她咬牙挺過一次次魔鬼訓練,隻為了更快更安全地出入戰線,搶回每一絲即將流逝的生機。
秦羽眉俯臥在床上,滿目所見皆是古色古香的陳設用具,她的思緒也跟著一點點沉靜下來。
既來之則安之,與其心懷抱怨地生活,不如試著去接受現在的一切。
往好的方麵想,她現在是個有房有錢的前朝公主,年紀也從二十八歲瞬間變回十五歲妙齡少女。她有急救箱小綠當外掛,還可以親身在這個中醫興盛的時代完善自己,追求她所向往的醫道大圓滿。
眼下除了一個卑鄙無恥的前未婚夫,一個刁蠻任性的正牌公主和一個狠毒善妒的中宮皇後,她也並沒有什麽麻煩嘛……
媽蛋!世子,公主,皇後,這也能叫“沒什麽麻煩”?!
對了,還有北方龍牙草原上的呼察十六部……他們都已經認定秦羽眉的和親是個陰謀,她就是害死呼察老王的罪魁禍首。
好吧,看來她這輩子是不能往北邊走了。
秦羽眉一臉悲憤地扯著被子發泄,動作太大,一不小心扯開了某處傷口,痛得她眼淚都要飆出來了。
小秦大夫現在的心情很!不!好!
“不就是個世子嗎!不就是個公主嗎!!不就是個皇後嗎!!!”秦羽眉對著空氣咬牙切齒地大喊,“本大夫就不信,就不信你們沒有生病的那一天!一定會有用到本大夫的時候!到時候要你們哭著來求我!”
就連經驗豐富的老中醫都必須得承認,有些病症,光靠中醫是沒辦法治好的。到了那個時候,像她這樣一個精通人體結構內部器官身體機能的西醫小天才,再配上粗通中醫藥理的閃光點,豈不是可以在九州大陸上橫著走了?
不行不行,完美主義者不能接受“粗通”這個詞,等她身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就要開始從頭學習中醫知識了!
從前跟著“黑貓”東奔西跑沒時間,這下可算清閑了……
“咕……”
小秦大夫的胃突然教會她一個道理——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就算是精通中西醫,你也要吃飯啊親!
秦羽眉早上隻喝了一小碗豆腐腦,從皇宮到公主府折騰了一天之後,她的胃已經想要自己消化自己了。第一聲咕咕開了個頭,仿佛有無數隻小雞在她肚子裏前赴後繼地引吭高歌了。
她搖搖晃晃爬下床,對著妝台上的銅鏡理了理衣襟,長發在後頸處低低盤起。
幸虧接收了原主的記憶,秦羽眉才能穿好這一身衣裙:內襯是鵝黃色的短襦,柳綠色的高腰束裙,下擺繡了一圈同色的纏枝蓮暗紋,最外麵又罩了一件淡雅的月白色素紋半臂,在胸前鬆鬆結帶,看起來清新又嬌嫩。
但那些複雜得要命的發髻可不是她光看看就能學會的了,秦羽眉隻好按照前世穿軍裝的習慣,把頭發盤在了腦後。
好在這具身體夠青春靚麗,不管穿什麽都洋溢著一種盎然的生機——除去依舊有點紅腫的臉蛋以外。
秦羽眉把從地下密室裏帶出來的金葉子和沒花完的碎銀子都塞進荷包裏,準備出門去覓食。
結果她還沒繞過大門前那座影壁呢,就聽見外麵頗有節奏的拍門聲。
“公主,開開門哪!”
秦羽眉感覺快跑了幾步,這才聽出叫門人的聲音。
是白天駕車送她回來的那個老車夫。
難道是夏侯璟讓他來的?可他要來幹什麽?
“老丈。”秦羽眉和他隔著厚厚的門板對話,“天色已晚,您有什麽急事嗎?”
“不敢當公主這句‘老丈’。”老車夫語氣十分恭謹,“老奴姓連,是璟王府的管家。奉我家王爺之命,來給公主送些日常用度和使喚的下人來。”
又送東西又送人,夏侯璟想幹嘛?
雖然有些狐疑,秦羽眉還是開了門,對著為首的老翁微微頷首,“有勞連管家了。”
她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被門外塞得滿滿當當的幾大馬車驚得收了回去。
連管家看著秦羽眉目瞪口呆的樣子,嘿然一笑,指揮著馬車駛進府內。
馬車後跟著走進來兩排幾十個人,有男有女,年齡也各有差異。走在隊首的兩個女子年紀不到二十,穿著一模一樣的丁香色襦裙,梳雙平髻,領著身後的幾十人齊齊下拜,“拜見永安公主!”
秦羽眉徹底嚇毛了,趕緊上前將二女攙起,又對後麵的人道,“你們都起來罷。”
連管家笑眯眯地站在邊上不說話。秦羽眉隻好又問二女:“你們是來做什麽的?”
左手邊的女子一張小巧精致的瓜子臉,眉心正中央生了顆朱砂痣,一開口有若黃鶯出穀般婉轉清脆:“婢子名璿璣,原是璟王府上侍婢,奉王爺之命而來,貼身伺候公主。”
右手邊的女子一張溫婉柔和的鵝蛋臉,一雙秋水剪瞳裏好似映了漫江碧光,軟糯清甜的嗓音好像帶了點秦羽眉熟悉的蘇白腔:“婢子叫瑤光,也是璟王府裏一侍婢,同璿璣一起來服侍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