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相邀去上香
知道了巫岱雲不過是受孫凝霜脅迫之後,秦羽眉這才算真真正正接納了這個老師。
人類似乎都有一種古怪的通病:當對一個人的刻板印象驟然被推翻,從“他是個壞人”變成“其實他是個好人”後,出於愧疚或是補償的心理,往往會加倍提升自己對那人的好感和欣賞程度,有時甚至都達到了過猶不及的程度。
秦羽眉正是如此:原本請巫岱雲上門是懷疑他與孫凝霜之死有關,可沒想到原來他也是被逼無奈。再加上他自身的才學氣度,的確很難不讓人生出欣賞之意來。
夏侯璟當然就此事和秦羽眉起了分歧。他堅持既然孫凝霜有逼死巫岱雲未婚妻之嫌,巫岱雲就更有為那女子報仇的動機。
秦羽眉則一口咬定巫岱雲的性格就不像是能做出這種事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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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連路邊的一棵野花都舍不得踩,怎麽可能扭斷孫凝霜的脖子?”
夏侯璟挑眉冷笑:“本王看他不過是裝模作樣!”
秦羽眉氣得聲調拔高:“你明明就是嫉妒,嫉妒他不染塵埃滿心慈悲!”
想了想又補了一句:“你這種在戰場上殺人如麻的男人才不會懂一朵花的心事!”
殺人如麻?秦羽眉居然說他殺人如麻?
夏侯璟的拳頭都忍不住攥起來了,眸色冰冷地看著她。
“本王身為龍策軍統帥,率兵剿匪,保家衛國,是天經地義的事。”
他直視著秦羽眉有些慌亂閃躲的眼神,語氣微嘲:“本王自忖,從未殺過一個不該殺之人。”
說完,轉身大步離去,隻留秦羽眉坐在棣華軒裏出神。
自從一起破案以後,他們還是第一次這般不歡而散。
起因還是她……說了那麽過分的話。
秦羽眉懊惱地捂住臉頰。
天啊,她當時是怎麽口不擇言說出“殺人如麻”這種混賬話的!
夏侯璟,他是個軍人啊!戰爭本無對錯,他隻是在做每一個軍人、每一個將領都會做的事情啊!
秦羽眉啊秦羽眉,你自己還是個軍醫呢,夏侯璟敢說自己從不殺不該殺之人,你就能說自己救的都是該救之人了?
戰場上炮彈紛飛血肉模糊,哪個軍醫不是都一門心思尋找我方傷員?要是腳邊正好有個重傷的敵軍,保不齊還得給他補上一刀,這難道就是醫道教給她的了?
秦羽眉越想越覺得心裏發涼。
按照這個邏輯來看,造業的明明是她這個滿口醫者仁心的大夫啊……
不知枯坐了多久,直到漫天晚霞映得遠處天光紅似火,秦羽眉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像是被打了一層金光的靜默雕像。
璿璣和瑤光再一次目睹了兩個人大吵一架不歡而散的場景,互相對視了一眼:“現在怎麽辦?”
要不怎麽說璿璣不光膽子大,心也夠大呢。她聳聳肩,對瑤光神神秘秘總結道:“又不是第一次吵架了……不是王爺就是公主,肯定有一個要先低頭的。”
瑤光破天荒翻了個白眼:“這還用你說?可這樣冷戰下去也不知是辦法啊,陛下給王爺的破案期限可是要到了……”
想了想又忍不住暗恨:“都是那個巫先生壞的事!公主怎麽就那麽相信他……”
就算巫岱雲攻略了一公主府的年輕女子,也絕不包括璿璣和瑤光這兩個夏侯璟的死忠粉。
她們可是時刻記著王爺的吩咐,注意觀察巫岱雲的一舉一動呢。
璿璣托腮凝神,半晌才道:“你說,如果咱們能找到證據,證明巫岱雲在說謊,公主是不是就能相信王爺了?”
“說的容易,你想怎麽做?”瑤光知道璿璣在這類事情上一向智計百出,連忙問她。
可惜璿璣想了半天,還是一臉愁色:“這個巫先生,自從進了公主府,也太老實了些……整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比公主還像個公主。要是有機會能讓他出府就好了,咱們正好去他房間裏翻翻,看能不能找出什麽破綻來!”
“可是要怎麽能讓他出門呢……”
瑤光也開始冥思苦想,腦中突然靈光一現,抬起頭來,發現璿璣也一臉了悟地看著她。
二人同時脫口而出:“積香寺!”
公主不是曾經打探出,這個帝京郊外的積香寺可能有問題嗎,那就讓巫岱雲跟她一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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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香寺?”秦羽眉沒想到璿璣會突然提起這個名字,“我去那裏幹嘛?”
璿璣一邊給她捏著肩膀,一邊察言觀色道:“婢子是想著,公主回來之後就一直忙著治病救人,剖屍查案,始終也沒能得空休息……不如趁現在沒事,出城去散散心?”
“散心,就一定要去積香寺嗎?”秦羽眉一頭霧水地看著她,“你不知道積香寺是我們要重點排查的可疑地點嗎?我放著好好的名山古刹不去,非要到那個可能窩藏了邪教組織的地方幹嘛?”
璿璣繼續慫恿:“正是因為可疑,所以公主才一定要去啊!您想,積香寺有問題,那也隻是您根據孫府丫鬟的證詞推斷出來的,可積香寺卻從未傳出過什麽不好的傳言,這代表什麽?要麽就是他們本來就毫無問題,要麽就是他們平日裏掩飾得太好,瞞過了所有的香客啊。”
璿璣今日顯然是有備而來,一連串分析推理讓秦羽眉都無話可說。隻能問:“……所以呢?”
“所以公主得親自去一趟,才能驗證積香寺到底是哪種情況啊--如果真的毫無問題,那公主就當是出門去散心了,王爺也不用再朝這個方向白費工夫;如果積香寺隻是表麵遮掩內裏醃臢,憑公主的眼力,一定也能發現什麽蛛絲馬跡的,豈不是一舉數得?”
如果自己去積香寺能幫到夏侯璟……秦羽眉有點動搖了。
上次吵過架之後,夏侯璟就再沒來過公主府呢。
也不知道他最近都在忙些什麽?
想想就覺得生氣,那麽個大男人還這麽小氣!都不知道先低頭的嘛……
反複思量再三,秦羽眉點頭:“好,那你們準備一下,咱們過幾天就出城去?”
潛意識裏,她覺得璿璣這個小叛徒是一定會叫上夏侯璟的。
“哎,婢子這就準備去!”
璿璣眉開眼笑地告退了,搞得秦羽眉依舊沒頭沒腦的。
不就是出個城上個香嗎,怎麽還這麽興奮了?
另一廂,瑤光低眉斂目地站在巫岱雲房裏,聲音柔婉:“巫先生,公主聽說帝京郊外有座積香寺,不光香火鼎盛,附近的風景也好,想趁著過幾日天氣好的時候出城去踏青,特來令婢子邀先生同去呢。”
巫岱雲一臉受寵若驚的樣子:“在下不過區區一西席,哪敢和王爺公主把臂同遊?”
瑤光微微一笑:“先生此言差矣,王爺並不會同去的。”
“啊?”這下輪到巫岱雲吃驚了,“那公主是打算和誰一同去?”
“自然是先生了。”瑤光這張溫婉無害的臉還真是極具欺騙性,說起謊來像模像樣的,“先生有所不知——王爺和公主前幾天吵架了呢!公主心情不好,所以才想要出城去散心的。”
又說:“先生既然是先生,也總不忍看著公主鬱鬱寡歡吧?若能陪她出去走走,說不定公主心結就解了呢。”
瑤光這一番話說的入情入理,巫岱雲也看出秦羽眉這幾日總是心不在焉的樣子了,沒想到她居然跟夏侯璟吵架了……
其實秦羽眉的性格很有趣,特別是在巫岱雲麵前,威風凜凜的永安公主一摸上琴弦,氣勢立刻就矮了一半,學好了會眉開眼笑,學不好會臉紅低頭,生動得緊。
就算這個“學生”的天分不怎麽樣,巫岱雲也樂意跟她多待一會兒。
他點了點頭:“瑤光姑娘盛情,在下焉敢不從?”
瑤光滿意地勾起嘴角,趁著朝巫岱雲再行一禮的工夫,將室內擺設布局盡收眼底。
“還請先生靜候佳音,婢子會在出行前一晚來通知您的。”
送走了瑤光以後,巫岱雲慢慢坐回窗下矮榻。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似是很倦怠的模樣。
再睜開眼時,仿佛能看到有一抹紫光一閃而過,妖冶之極。
而再看巫岱雲眉眼間的神情——神秘,陰沉,哪還有平日裏那個眼角眉梢都掛著水樣笑意的青州才子的模樣?
“她居然和夏侯璟鬧掰了,還敢不知死活地去積香寺……”
巫岱雲輕笑一聲,眼波流轉,映在銅鏡裏都是一片大好春光。
“終歸是個女人,比我想象中要差勁多了。”
既然秦羽眉主動邀他去積香寺,那他還要早做準備才行。
那手既能剖屍又能剖人的功夫,真的很想見識一下啊……
巫岱雲慢悠悠起身,從箱籠中的夾層裏取出一本通關文牒翻了翻。
第一頁是巫岱雲此人的生平,還配了一張炭筆人像。
第二頁是他此次出行,一路在城門守兵那裏得到的放行文書。在過了離帝京還有三百餘裏的崇州後,意外地間隔了很長時間。
再到下一個州城時,巫岱雲給城門守兵的解釋是“崇州偶遇舊友,把臂同遊不知年月。”
他一副文縐縐的酸儒模樣,引得守兵嗤聲大笑,公事公辦地蓋了戳子,把文牒丟給他:“一看你就是要上京趕考的,可別誤了日子!”
巫岱雲唯唯諾諾一拱手,背著沉重無比的書箱繼續往帝京的方向而去。
手裏的文牒被冷風呼呼吹開,正巧刮到了有他畫像的那一夜。
濃眉大眼的方臉,下巴上還有顆很明顯的痣。
怎麽看都沒法和眼前這個修竹般挺拔玉立的男子聯係在一起。
燕州城門下的那個小守兵還真是運氣好。
如果他看了前一頁,那少不了就要被殺掉滅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