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二章 前奏
翌日。
許是老天也知道今日將有一場萬人共鑲的浩大盛事,竟大方地在持續的陰沉壓抑的冬日裡特意饒出了這一天的萬里晴空。明媚的陽光配上清涼的氣溫,大約是最舒適的天氣,也是最適合於盛事的天氣。當旭日終於攀過了兩山之巔,開始面對面地向新月城內揮灑萬丈金光之時,整座城市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沸騰起來。
葉孤雲知道城市裡很熱鬧——到來的路上,沿途所見的不計其數的已經走上街頭歡呼雀躍地往廣場、往酒館、往各種人流聚集點更往中央競技場方向匯聚而去的市民便叫他有了深刻的認識;
但葉孤雲並不知道具體有多麼熱鬧——他現在正在中央競技場的深處、新月城方面的休息室里,兀自端坐,靜靜等候著大戲的開始,渾不知外頭的競技場以及競技場周邊已經變成了何等高漲何等熱烈的一片歡慶海洋。
新月城的市民,也許會知道「榮耀對決」的深層含義,也許不;也許會明白己方的勝算甚為渺茫,也許不;也許會預感到最終會為這座城市會為他們自己帶來莫大的羞辱,也許不;但都不妨礙他們將今天當作一個節慶去縱情享受。
大概,是因為這是漫長而又沉悶的冬日裡難得的一點新意?或者,是因為暴亂過後盈滿心間的慌亂不安的情緒急需一個發泄?又或者,根本就是金錢至上浮華侈靡的商業城市自下而上都所固有的那一份自私、淡漠、軟弱和集體榮譽感缺失?
誰知道呢?
……
事實上,在不到十天的時間裡籌備如此一場浩大盛會必然難免淪於倉促、忙亂甚至力有不逮,新月城方面曾非常坦率的道出了此中困難,希望能有所寬限稍作延後,然則「熱忱慷慨」的小費米恩使團長非常「熱心」地提供了大量的幫忙,使得這次極為難得的「榮耀對決」最終得以如期展開。
儘管並非盡善盡美,但依然足夠激動人心。
小費米恩此時就很激動。看著競技場中坐滿了觀眾席的如山如海的數萬名觀眾,看著高台之上雍容而坐矜持而笑地來自周邊城市的達官貴人,看著底下一層衣飾華麗莊嚴聖潔的一排排各神殿的祭司和神官,最後又看著回同樣在高台之上但與周圍氛圍形成強烈反差的新月城眾,看著他們——尤其是大公爵和羅契父子——臉上的凝重寡歡的神色,小費米恩心頭便有一股志得意滿的暢快感。
收回目光,笑眯眯看向站在身前的這位顯然沒啥好心情只是在儘力維持風度的圖蘭森,大勢在握,這位老練的政務顧問這些天來也不得不被自己耍得團團轉,樂了,露齒一笑,小費米恩向對方說道:「時候不早了,儀式可以開始了嗎?」
……
休息室里。
氣氛……煞是怪異。
沃卡爾兀自閉著雙眼正襟危坐,冷淡,嚴肅,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
與平時相比,他幾乎是整個地換了副模樣,不再是那身精緻但也只是精緻的鎖甲,而是換上了一副只憑肉眼都能感受到堅實強固的半身鎧,即便一動不動,幽幽的靈光也如呼吸般時隱時現,毫無疑問,這是一件相當高級的魔法鎧甲。既如此,其他的幾個部位,頭盔、肩甲、臂甲、腰帶、脛甲,也全都是同一等級或者乾脆是與半身鎧配套的一系列高級裝備。
沒戴頭盔,放在了身側,一同放在身側的還有一柄輝光繚繞璀璨炫目的單手劍,以及一面厚重沉實盾面上還蒙著一層異獸之鱗的方形盾牌。
為了應對即將到臨的對決,便是一直自有堅持的沃卡爾也都不得不用上了如此豪華卓越的一身裝備。
沃卡爾的邊上,是同樣在獨自靜坐的薇絲,她的神態也與前者差不離,抱著雙手,兀自閉目沉思。同樣,她也穿上了一身裝備,同樣,也非同於慣常。不再是其標誌性的一聲華麗到炸的銀灰色女式全身鎧,而是一襲輕便簡潔的布衣勁裝,腳下是相同風格的一雙皮質短靴,唯一還與平時相同的是手上還帶著那雙別名「猛獁之力」的「上古勇武之握」,非如此她也拿不起她那重逾千磅的武器組合「山嶽劍盾」。而現在這對劍盾正靜靜地躺在薇絲腳下一側的地面——也只能躺在這裡了,一般的桌椅台架可都無力承載。
他們的對面,是列特和應邀為助的馬卡、迪恩和維爾什三人,同樣的,他們也都全副武裝,列特選擇穿著一身光芒閃爍的高級魔法鎖甲,因為他的武技偏於輕靈一路。而另外三人則選擇將自己裝扮成一座人形堡壘或者一頭鋼鐵野獸。
他們的表情最是怪異。
列特左顧右盼左右為難欲言又止,來自冒險者群體的維爾什則臉色通紅別過腦袋緊閉雙目,而來自鄰近城市的馬卡和迪恩則瞪圓雙眼面色潮紅呼吸粗重,恍如發情的野獸。
氛圍,由是跟著變得怪異起來。
同樣也在閉目養神的葉孤雲此時睜眼瞄了瞄屋裡,再次瞄到他們身上的那些裝備,心中一哂,「一屋子的網游戰士!」,卻不自省,休息室里若般怪異的氛圍,根源全在於他——或者說是跟在他身後的他的六個女人。
五侍女,以及伊芙。
緣何?自是因為盛裝打扮的她們實在是美絕人寰不可逼視!一個就夠受的了,現在是六個!六個並排齊聚!無可避免的,就會勾起一片浮動的心思。
沃卡爾和薇絲是懶得管了,乾脆閉目靜坐。
來自冒險者群體的維爾什熟知「黑衣魔鬼」的可怕,不敢冒犯是為其逆鱗的他的女人,因而別過頭去強自避諱。
然而來自鄰近城市的馬卡和迪恩並不會對這位作風浮浪(帶女人進入備戰的休息間)的首席顧問有多麼敬畏(僅有的一點還是來自於這個職位本身),於是只管一個勁地往諸女身上掃視,開始時還會有所顧忌,後頭實在是心急火燎難耐衝動變得那叫一個明目張胆肆無忌憚,還敢以挑逗式怪笑回應諸女投去的警告眼神。
他們甚至有更改獎勵的打算,完成委託之後,也不要身上這套豪華之極的高級裝備了,就要這廝的一個.……不!兩個.……哎,三個!三個女人(一人一半嘛)以作獎賞。
nnd,這廝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家裡還藏著恁多絕色美女,丫受得了嗎?
於是,有所察覺的列特坐蠟了。他擔心在對決開始之前自己這邊反倒先打起來,熟知葉孤雲秉性的他,並不覺得這沒有可能(相反還可能性還挺大),有心要排解此事,卻不知從何著手,思來想去,驀地,他站了起來,一臉堅毅地就要往葉孤雲走去。
列特想要說服那傢伙同意讓他的女人先行離開,只要那幾個禍水般的女人離開了休息室,便沒有了招致衝突的禍源,至少暫時沒有。而說服的理由也很簡單直接:以作休整備戰的休息室,本來就不該讓無關人等進來,更何況是像諸女這般的一定會妨礙到別人的無關人等?就是不知道那傢伙會不會接受。
走上去,照直說,原以為一定會遭遇一番狂風暴雨,誰知得到的卻是一個微笑,然而列特終究沒有等到對方的回復,因為,就在此時,弗蘭克和提亞戈推門而入。
得了,更多的無關人等進來了.……
「嗨!薩菲厄斯!」兩人進門便是一陣揚聲招呼,不過他們立即便丟掉了原本要說的話語,他們的焦點,被強勢轉移了,「wow!whoo!新的打扮!薩菲厄斯,你這身……嘿,很好看!很個性!很.……出眾!」
是的,他們被葉孤雲的一身裝扮驚艷到了。
那麼,什麼裝扮?
不是那身已成標誌的黑色大衣,也不是那襲來自故地的破舊錦袍——
葉孤雲自認貪婪:休想讓我現在和過去中做出選擇!我既無法忘卻已成追憶的悵惘過去,也衷情享受於觸手可及的美好現在,兩樣我都不要放棄!
再說了,一身裝扮而已,能夠承載那麼多深重的含義嗎?矯情!
所以,是一襲嶄新的錦袍。
事情還要從昨晚說起。既知明天要參加一場名流雲集萬眾齊聚的浩大盛會,諸女自當要研究如何盛裝出席。事實上她們當然是早有準備,昨晚不過是綵排般的一番提前展示,當她們換上各自精心準備的一身盛裝闖進書房討要品鑒時,葉孤雲表示驚呆了。
或高貴、或明麗、或嫵媚、或冷艷、或嬌美……
儘管已習慣於諸女的美麗,但葉孤雲仍不免要為全力妝扮的諸女所綻放的無雙麗色而深深驚艷。
只是……
數了數,發覺少了兩個人。
那隻尚未回歸的任性的大妖精先自不理,可那隻還在家中的小妖精又跑到哪去了?以她的性子,這種事情又怎麼可能少得了她?
便問:「伊芙呢?」
「大概還在房間換衣服吧?」安妮答道。
「這個.……未必喔。」泰勒說道。
「為什麼?」米蘭達問。
「因為,伊芙沒有新衣,她來不及準備,畢竟前幾天才剛剛蘇醒……」帕梅拉答道。
「哼!還穿什麼新衣,隨便侍弄得了~!反正她現在變得這般漂亮……」說話的是吉安娜,撅著嘴,酸溜溜的,伊芙有了一副好身材后,她便失去了「家中最美少女」的冠冕,這會兒心中猶正兀自不忿。
沒有新衣?好像是這個樣子,但伊芙很快便出來打臉。
當她踩著步點翩然「飄」入書房之後,所有人都鎮住了,包括適才還在表示不忿的吉安娜。
俏生生站立的她,展示著一種超絕世間的美麗。
她.……穿著一襲薄薄的輕紗般的白衣,潔白如雪,清雅絕俗,周身猶如籠罩著一層輕煙薄霧,縹緲皎潔,似真似幻,實非塵世中人……
這是曾經付諸圖紙的那一套小龍女套裝!伊芙將它做出來了!她穿在了身上!此刻的她,分明就是從書中走出的小龍女,形神兼備,栩栩如生!——不對!誰規定白衣如雪絕美無倫不食人間煙火的形象就必須是小龍女了?伊芙就是伊芙!她是天仙!真正的天仙!下凡的天仙!而不是其他的任何一個誰!
「啊~~!好美~~!伊芙!你好狡猾!瞞了我們好久!你什麼時候偷偷做的這套衣裳?」
「哼!一直在做啊~!偷偷?我做自己的衣裳而已!為什麼要告訴你?」.……
諸女紛紛議論開來,然葉孤雲已無心顧及,他已被伊芙的一身白衣勾動了情懷,目光不自覺地便轉移到那襲破舊的錦袍上,他也想再次穿上故鄉的民族的服飾了。而當他表達了這個心思之後,米蘭達卻柔柔地作出了阻止:「這套太舊了,還是不要穿了吧!蘇珊娜大媽做了套新的。」
原來,發家了致富了更成名了的蘇珊娜大媽一直惦記著老爺未了的「漢家衣冠」的心愿,湊時間湊材料按照舊錦袍的式樣做了套新的,也許在面料紋飾等諸多方面還大有不如(客觀條件限制),但至少已是大體還原,是一襲完整純正的素色錦袍,不帶一絲異界之色。
所以,就它吧。
於是出現在弗蘭克和提亞戈以及休息室內眾人眼前的,是一個衣帶飄飄姿容瀟洒獨具韻味自有風骨的錦袍劍客,端的是武俠亂入了奇幻世界,驚爆了一堆眼球。
不過葉孤雲並不准備和迎面而來的兩個傢伙討論他的服裝——羨慕?嚮往?想買?去「蘇珊娜的秘密」好啦!看坑不死你.……
看到姍姍來遲臉上還猶帶倦色的兩人,他不由問道:「黑眼圈都出來咯!你們昨天是幹什麼去了?哦不對!應該說,這幾天你們都幹什麼去了?我聽羅契說,你們最近行蹤詭秘行為反常,」他指了指兩人,「瞧,你們倆都能玩到一起去了。」
「誰跟他玩到一起!」
兩人像觸電般瞬間彈開,還厭棄地相互呸了一聲。
「這幾天我們只是要去辦點要緊事,」弗蘭克撇清道,又瞄了提亞戈一眼,「不得不湊到一起罷。」
「對對!要緊事!就是這樣!」提亞戈小雞啄米般點頭附和。
「什麼要緊事?」葉孤雲問。
「你馬上就會知道~!」弗蘭克頗為得意地眨了眨眼。
「馬上知道?知道什麼?」葉孤雲皺起了眉。
「嘿嘿,」弗蘭克和提亞戈對視一眼,轉過頭,他再試探地說道,「那個.……薩菲厄斯,你今天有沒有收到什麼禮物啊?」
「禮物?為什麼我會收到禮物?沒有啊!」葉孤雲簡直一頭霧水。
弗蘭克再次和提亞戈對視一眼,都明白對方的意思。
「還沒送到?」
葉孤雲雙手一攤:「好吧,你們在搞什麼?」
弗蘭克糾結了,他和提亞戈到這裡,本來是打算詳細地為葉孤雲介紹那把劍、「謎」夫人、以及其中的神跡,是要好好地邀一回功裝一回逼——哪想,劍竟然還沒送到!
他們倆乾脆湊到了一塊。
「顯然!還沒送到啊!」
「這也太遲了!都快開打啦!」
「約定是什麼時間?」
「早過了!」
「不合理啊!「謎」夫人不是說會遣人準時送達的么?」
「會不會……?」
「你是在質疑「謎」夫人?怎麼可以!她老人家怎會幹出私吞這種奸險之事!而且德羅坦和艾維斯也全力為她保證!」
「好吧,我錯了,確實不該有這種念頭……」
「那麼,現在怎麼辦?要不要先將劍的事告訴薩菲厄斯?」
「怎麼可以?現在說了,驚喜就沒有了啊!而且,你不覺得沒有實物光憑張嘴空口白話,很像是在吹牛逼嗎?一點神跡的逼格都木有了好吧!你想要這樣?我們是來顯擺的耶!」
「呃,呃……好吧,等等,等等再說。」
「對,先等等,等那把劍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