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章 六十二·
御膳房的食物果然食色味俱全,看這「八寶香雞」,金澄澄的像頭頂上圓滾滾的明月,香味撲鼻而來,灑上的一層芝麻恰到好處的點綴著整隻雞,像是給它披上了一層朦朧的外衫,引誘的人恨不得立馬撕開它,一嘗其中的滋味。
輕輕動手撕下一塊,雞肉鮮嫩,入口酥軟有嚼勁,輕咬一口,湯汁立刻溢滿嘴角,令人咂咂生舌。
「咦?我怎麼聞到一股雞肉香味?」
趴在樹梢間的一個女子低聲疑惑道,話才出口,立馬捂了捂自己肚子,小聲嘀咕道,「定是我又產生幻覺了,奇怪,明明剛剛才偷吃完一隻雞,怎麼又開始想了?」
姬若又撕了一塊雞肉,手指一彈,雞肉如同流星,安安穩穩的夾在了那女子眼前一根樹枝交叉處。
那塊雞肉不過半根指頭長,撕的還不幹凈,明顯撕了太快,導致雞身上其他地方的皮還被它緊緊連著,長長的,正好隨風在那女子眼前晃著。
面罩上雙眼一陣疑惑,面罩下似鼻子的地方聳動了幾下。
又是一陣疑惑,「咦?怎麼味道越來越近了?」
伸手揉了揉眼睛,「我怎麼感覺眼前吊了一塊雞肉?」
頭顱狂搖,「難道我最近太認真工作,產生了幻覺?啊!我不要啊!我還沒娶到一門好夫郎呢!我爹爹還等著我給家裡傳宗接代呢!」
呸!
明明這半個月的觀察里,所有保護清梅殿的暗衛,就屬你話最多功夫最差又最愛偷懶!
面罩下鼻頭又聳動了一下,女子伸長脖子往前湊了湊,「咦!好香好香!好像今晚被御膳房那隻該死的嘴饞蠢黑狗先偷吃走的八寶香雞!」
蠢黑狗?
「嘎吱」一聲,清脆的骨頭碎聲,姬若恨恨的咬了一口嘴裡的雞塊,沒好氣提醒道:「蠢貨,碰一下看看!」
「對哦!」前面女子點頭符合道,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外面軟軟的,裡面卻又硬硬的。
是真的!
「難道真的是雞肉?」
姬若正努力用舌頭將嘴裡肉骨相雜的雞肉分開,聞言,又好心提醒道:「笨阿!你嘗一嘗不就知道了!」
「對哦!」前面女子又點頭符合道,再多伸出一根手指,兩指一夾,又飛速伸出另一隻手掀開面罩下的一角,兩指一送,雞肉入嘴,面罩又安然回歸原位。
雞肉即使掛在樹叉間,吹了一陣冷風,然而依舊鮮嫩可口,女子的雙眼不自覺的眯了起來。
「好吃嗎?」
身後傳來一聲熟悉的聲音。
「好吃!」
鳳三十八乖乖回道,又咂了一下嘴。
冷風一吹,話音剛落,她立馬感覺背後一涼,渾身汗毛直立,連忙搖頭晃腦,厲聲喝道:「誰!」
骨肉相連,實在難以分割,嘗試了半天,累死累活的,還是一嘴碎肉碎骨頭。
「噗噗」幾聲,
姬若瀟洒朝前圓滾滾的大屁/股一吐,紅唇一勾,回道:「你大爺!」
似乎感覺到來自菊花的陣陣惡意,鳳三十八左手手掌一撐樹枝,回身一翻,快速躍入身側另一根樹間,同時右手從懷中一摸一揮,一枚暗器夾帶著風聲呼嘯而去。
待她立定后,抬頭望一眼,立馬嚇得神魂俱散。
「女帝老大的女寵?!」
姬若本意想直接擋開那枚暗器就好,又聽到這話,臉色一黑,立馬改變主意,右手一揮,一根雞塊立馬飛速跳起,於空中同那暗器一碰,相互抵消,暗器、雞塊紛紛朝地上掉去。
「不要!」
一聲痛呼,立於枝頭的黑色人影立馬跳下而追。
「嘎吱嘎吱」幾聲,
姬若飛速的上下牙槽用力,雞骨頭立刻碎了一嘴。
「噗噗噗噗」幾聲,
側身一趴,雙手握著身下樹枝,紅唇一張,連連朝身下女子吐個不停。
閃,雞肉落地!
不閃,屁/股遭殃!
僅僅一秒之間,快的不容人有太多思考的時間,鳳三十八腦海瞬間湧出各種畫面,最後停留在御膳房那煙味瀰漫,素白玉腕手中鍋鏟揮舞翻滾的畫面。
左手快速撕下面罩,右手飛速夾起那塊雞肉,雞肉一入口,足尖借著地面一使力,立馬又躍到一開始的枝頭。
捨不得拍掉身後屁/股上的雞肉碎骨,鳳三十八也懶的再帶上那面罩,反正眼前的女人也看見過了,語氣不善道:「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浪費?」
「浪費?」姬若眼中光芒一閃,抖了抖手中一盤還剩大半的「八寶香雞」,「關你什麼事!」
「你——」鳳三十八一聽到這回答,立馬眼中燃起一陣火氣,右手一摸,眼看又要扔出暗器出來。
「喂!接著!」
姬若右手一揮,那盤香氣溢人的「八寶香雞」就往鳳三十八那邊飛去。她連忙飛撲接過,轉身又回到原位。
鳳三十八捧著那盤「八寶香雞」,百思不得其解,「姬姑娘,你何意?」
「給你吃阿,反正我也吃不下了!」姬若眼眉一抬,笑道。
「真的?」鳳三十八眼中驚喜若狂。
「嗯,」姬若背靠著樹,一手手肘撐在旁邊一根樹枝間,托著下巴,「不過,吃人嘴短,天下可沒有白吃的午餐!」
「你什麼意思!」鳳三十八厲問一聲,瞬間像是明白了什麼,右手一伸,一把反射著清冷月光的匕首出現在她手中,「不對,姬姑娘,你為何深夜出現在皇宮之中,還出現在清梅殿!」
「嘖,終於發現了,」姬若無奈搖了搖頭,反問道:「我為什麼不能出現在這裡?」
「自然不能!就算你是、你是」
「就算我是女帝陛下的女寵也不行是吧?!」姬若挑眉接道,臉色黑的似滴水。
沒有發現姬若越來越差的臉色,鳳三十八老實的點頭符合,小雞啄米一樣,腦袋重重往下一點。
「呲啦」一聲,
頭髮顫在樹枝間因主人猛的抬起而被繃緊扯斷的尖銳聲,像是貓爪一下一下在光滑的水泥地上劃過來又劃過去。
「難聽!」
指風夾帶著一片樹葉,以排山倒海之勢,飛速向鳳三十八直面而去。
她下意識頭一側,那片被姬若隨手從樹枝間扯下的一片綠葉,擦過發間,射入身後大樹中。
看似柔軟無力,拿在手中就像頭頂一根雞毛一樣,輕飄飄的沒有一點感覺,而小小的葉片直面而來的一瞬間,鳳三十八心中卻一跳,夾帶而來的內力,如同狂風驟雨,氣勢洶洶。
一縷黑髮隨風飄舞在半空中,慢悠悠的,發稍還流連在鳳三十八的指尖,似在告別,風來,發去。
那根指尖猶在顫抖,在它離去那刻,終於忍不住伸手去抓,從五指間劃過,最終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我的發!」一聲痛嚎!
「嗯,你的臭發!」姬若應和道。
「好可惜!」一聲長長的痛哀!
「嗯,要是拿來結髮綽綽有餘!」又是一聲認真應和。
「結髮?」像是沒明白重複了一遍,突然,鳳三十八臉色大變,跳下樹枝,在漆黑一團的樹下彎腰翻翻找找,嘴裡重複嘀咕道:「好可惜好可惜!找到就可以結髮了!」
「嗯,找到你就可以拿去找御膳房的那個美少年結髮了!」姬若繼續手撐著下巴,雙眼望著樹下翹著屁/股在草叢裡鑽過來鑽過去的鳳三十八隨意符合道。
「嘿嘿,你怎麼知道我要——」
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像是才反應過來話中意思,鳳三十八抬起頭,面容震驚又恐懼。
姬若瞧見了,若無其事的挑了挑眉,純良笑道:「不要這麼害怕,我又不會做什麼。」
說完又接著像是沒有看到鳳三十八突然嚴肅的臉,慢悠悠吐出話:「我要真做什麼,你也攔不住不是嗎?」
鳳三十八瞳孔一縮,身體抖了一下。姬若心裡誹謗就她這副隨意兩句假話就能挑起情緒的人,究竟是怎麼當上暗衛的?亦或是那個人對她如此重要,涉及到他一絲一分,都影響如此。
她蹭蹭腳踩幾步樹榦就飛躍到姬若前面,雙眼透出認真的意思,板著一張臉,聲音嚴肅:「我是攔不住,不過我就是拼了命也會守護他的,你要真對他做什麼,先對我做了什麼,讓我看不見了再說!」
姬若有些明白鳳一為何讓她來找鳳三十八了。
她「哦」了一聲,猶似不信,嘲諷道:「不自量力!」
「保護自己該保護的人還顧什麼能不能做到!」
姬若聽到又開口問:「哦?為此付出性命也願意?」
鳳三十八還是那副表情,她得身體還沒有放鬆下來,「願意!」
「呵,」一聲笑意從她雙唇間溢出,猶如波光瀲灧的雙眼滿含促狹,「哪怕那人不知道也願意?」
鳳三十八有些急了,她不知道姬若是從哪裡知道她和容燃的事,為何又來找她說這些不知所云的話?
難道姬姑娘也看上了容燃?
26章
從故意去御膳房偷容燃所做的「八寶香雞」,到如今不顧危險夜闖這清梅殿來找她對戰,如今一想,那些話不都是在炫耀她的本領比自己好,比自己更有資格保護他!
呸!
她才不要!好不容易最近才和自己心儀的少年有點進展,每日嘻嘻哈哈調笑也不再得不到回應,被他氣急敗壞的趕出去御膳房。
情敵見面分外眼紅,鳳三十八眼中越發堅定,擲地有聲:「姬姑娘,就算你說這些,我也不會讓的!」
「更何況,姬姑娘應該注意自己的身份!上面那位,可不是後院起火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人!」
姬若有些懵,她眉眼一挑,有些不解。
你要讓什麼?
什麼起不起火?
她皺了皺眉,難不成她以為我看上了她未來小夫郎?
那少年的確唇紅齒白,長腿細腰翹臀,先不說那一看就是潑夫嘴毒面冷的樣子,光是性別是男的就不對好嗎!
從玉寒城郊外她就始終覺得這小侍衛屬性奇葩,腦洞大的無極限,要放在現代,就是一個純粹的神經病!
姑娘你是不是該吃藥了?
她也懶的和她廢話再多,直接站起身來,開門見山道:「我管你和你小夫郎有什麼,我只問你職責之事!」
鳳三十八卻想兔子被咬了尾巴,漲紅著臉反駁:「他還不是我小夫郎!姬姑娘你不能隨意敗壞男子名譽!」
「不是小夫郎,你還又是偷懶跑去偷這個偷那個,專挑人家做的吃,還說什麼讓人家把自己埋的桃花釀留給你喝,嘖!」
鳳三十八被說中心事,羞的臉色全紅,她嘴唇顫抖幾下,意欲開口。姬若卻揮了揮手,「行了!廢話少說,我這次來是為了清太后一事!」
「清太后?」
鳳三十八見她突然說起正事,下意識接著問出口。
姬若眼中笑意欲出,似笑非笑道:「怎麼?難不成你還忘了自己的本分不可?」
「也對,暗衛中估計只有你一個人老是被罰不準吃飯,又是偷懶跑的無影無蹤,又是武功差的連自己都藏不住。」
說著說著,姬若就越來越疑惑,「你能告訴我你是怎麼被選中這暗衛的?暗樓之中全是你這種喜怒形於色的人嗎?」
鳳三十八被她說的越發羞愧,特別是姬若說話語氣總是帶著一股嘲諷之意,十分不好意思,但她依舊實誠回道:「宮中暗衛分兩種,一種暗樓中,她們武功高強,隱於宮中無人可知她們所在那裡,主要負責保護女帝和聽從女帝吩咐;二是由各宮侍衛競選而出的暗衛,負責一些宮內嬪妃守護。」
「我當初、當初恰好碰到前面有個同僚出事,統領見缺一個人就隨便把我報上去充數,卻沒想到和我對戰的幾人,不是棄權就是臨戰肚子痛,竟然誤打誤撞還讓我選上了!」
說到這裡,鳳三十八也有些鬱悶。
「……」這算是傻人有傻福嗎?姬若已無力吐槽。
「姬姑娘,你剛才所說清太后之事是什麼事?」鳳三十八雖然不著調,為人到處鑽小空子偷懶,但面對關於自己主子的事,也不敢疏忽。
「啊,這個啊——」姬若眉眼微皺,面露擔憂,「近來聽聞清太后深居內宮,不喜出行,身體狀況越發下降,令人堪憂。」
「聽聞鳳三十八你整日呆在他身邊時間最長,所以有時候還望你多美言幾句,清太后的身體,還是需要經常出去走走更好。」
鳳三十八聽了面上就露出一副明白的表情,「是陛下的意思是嗎?」
她誤以為姬若是奉鳳陽的命令而來,姬若見這理由更方便,也懶的解釋。
鳳三十八卻把她反應當做默認,當下就行了個跪禮,恭恭敬敬:「臣定當不負聖恩!」
「……」
姑娘,腦洞是病!得治!
硃紅色的宮服鋪滿床榻,游龍戲鳳的威嚴此刻也柔和了幾分。
一隻纖長的素手不耐煩的掀起了被拉下來的床簾,掙扎著爬了起來,連試了幾次,都迷迷糊糊又趴下,那隻手,連同硃紅色的紗簾糾纏在一起。
紗簾被風掀起,露出一張冷艷不可方物的臉,眉間硃砂映著身後,如同烈火燃燒。平日里幾乎板著一張臉,如今卻兩頰燒紅,猶如塗抹了兩團胭脂,一向深不可測的雙眼此刻卻滿含懊惱之意,紅唇不高興的撇著。
她正不耐煩準備一把撕了那紗簾之時,一雙蒼白的手從外伸進來,細心的慢慢替她解開被纏繞的結,抬手將紗簾掛好。
「鳳一!誰讓你來這麼晚的!」床上女子不高興斥道。
「殿下,還請息怒,鳳一剛才奉殿下的命令,將那桃花釀埋在了殿外桃花樹下,所以才一時疏忽,沒有及時發現殿下已經睡醒過來。」鳳一低垂著眼,伸手幫鳳陽整理好身上的衣服。
鳳陽皺眉想了半天,才想起來剛才自己似乎的確捧了一酒罈子進來,她四下張望了下,頭還隱隱泛著針扎的痛,「你埋在哪了?本宮要去看看!」
說著就跳下床,一落腳就身子一歪,鳳一趕忙伸手扶住,「小心!殿下。」
鳳陽搖了搖頭,出了床榻,此刻可清晰看見,她的脖頸都紅了一大片,她搖搖晃晃了幾下,十分不解:「地怎麼在轉?我的頭好痛!」
鳳一小心的半扶著她往殿外走,始終不敢放肆,和她離了半身距離,聽言,勾了勾唇角,僵硬至極,慢慢解釋:「殿下你喝醉了。」
「我喝醉了?」鳳陽氣的揮了揮衣袖,使力要將鳳一推開,「瞎講!我鳳陽什麼人,大鳳朝皇太女殿下,未來國主,怎麼會喝醉!」
衣袖處游龍戲鳳,針針刺繡嚴密精緻,鳳陽伸手扯了扯衣袖,左右晃著腦袋看,「咦?我怎麼穿了母皇的衣服?」
「不對!母皇早沒了,我怎麼給記錯了,朕的奏摺還沒有批完,我要去御書房!」鳳陽又搖了搖頭,動作太過激烈,眼中天旋地轉了好一會,整個人都歪在了鳳一身子里,過了好久才慢慢恢復過來。
鳳一聞言也只恭敬回道:「好。」
「好什麼好!」鳳陽回過神了就一把推開鳳一,雙眼似帶著火:「說好了帶我去看桃花釀!休想瞞著我!」
她酒醉似乎性情都回到了年幼嬌縱的時候,蠻不講理,記憶還混亂,然而鳳一卻絲毫沒有一絲不耐煩,始終如一的順著鳳陽話往下講。
兩個人廢了好大功夫,才走到殿外左角落的一棵桃花樹下。樹下有一塊土地雜草被翻了過來,很容易就辯試出來這是剛挖的。
鳳陽有些不高興,「這裡這麼多棵桃花樹,幹嘛埋在這破角落裡!那棵、再那棵,都比這裡好多了!」
「可是殿下讓鳳一自己選,」鳳一抬起頭,一向平淡無奇的聲音在風中此刻卻聽起來有些溫柔,「鳳一很喜歡這棵樹,一直安安靜靜守在殿下宮外。」
鳳陽聽的耳朵似乎也有些燒了,過了會,又有些失落道:「可惜不過是去年摘的桃花釀成的。」
「殿下你不該這麼任性了。」鳳一搖了搖頭,似是不贊同。
「任性?」
鳳陽聞言回過頭盯著她,一字一頓。
「鳳一你覺得我任性?」她皺了皺眉,「不要把我當成小孩子!」
「可按我的年齡,殿下的確還算小孩子。」鳳一斂下眼瞼。
院中一時靜默,鳳陽想踏步走到鳳一身邊。只一步,就踩著自己的裙擺歪歪扭扭的往前倒去。黑髮如瀑,空中飛舞,頭上金色鳳釵,還連著長長的鏈子,掉著一連串紅玉珍珠,在風中擊打做響。
紅色宮服,像春日枝頭盛開的一朵桃花,纏上了鳳一簡單的黑色衣裳。寬大的衣袖,遮住了兩人的身姿,分不清誰是誰。
鳳陽緊緊抓住她的衣袖,從鳳一懷中抬起頭。
她的雙頰緋紅一片,似乎燒著眼中也帶上了水意,鳳眼微眯,波光閃爍,紅唇微張,就連眉心的一抹硃砂也紅的鮮活起來。她伸出一隻手,慢慢摸上了鳳一的臉頰,開口聲音卻帶上了幾分甜膩。
「鳳一」
「殿下,我在。」鳳一心中嘆了一口氣,不知道是為了什麼,眼中卻又溫柔了幾分。
「你可知這桃花釀之意?」
鳳陽似乎酒醉有些累,身子不自覺慢慢軟在了鳳一懷中,卻還依舊堅持抬頭目不轉睛盯著她,那隻手也依舊堅持放在那蒼白的臉孔上。
硃紅色的寬廣衣袖滑下,露出了整個酥白的手臂,鳳一情不自禁的抬手握住了那白皙如玉的手腕。
過了許久,才慢慢吐出話來:「我明白,殿下,可是你的職責不在於這。」
桃花釀,傳說採取初春枝頭的桃花,桃花色澤越淡,則酒味越濃,在少年新婚之夜才被挖出來,夫妻共同引用的合歡酒,蘊含祝福和百年好合的佳意。
「鳳一、」面容艷麗的女子眼中露出疲憊,剛才還披天襲地的酒意似乎一瞬間如日出潮退,消失不見了,「如果可以,我寧願選擇不曾生在帝王家,寧願自己心中無數、只懂玩樂。」
第二十七
「那麼鳳一也就無法見到殿下,並且活到現在。」
鳳一搖了搖頭,否定了她的話。那隻手更加用力的握緊了鳳陽的手腕,她手中深淺不一的傷痕磨著鳳陽的皮膚,有些癢,更多的是引起觸碰到的女子的歉意和心疼。
「鳳一曾說過,殿下無論做什麼,都只需去做就好,無需考慮鳳一一介小小暗衛。」
鳳陽笑了,紅唇微彎,整個人嬌艷美麗的將滿園的景色都比了下去,黃昏的光打在她臉上,似乎泛著暖意,逆著光,她的雙眼裡突然精光大盛,整個人明顯清醒的不能再清醒。
「百年之後,鳳陽不要葬於皇家陵宮,身側陪同之人,唯願是鳳一一人!」
「殿下!」鳳一握住的那截手腕,似乎都隱約看到勒出的紅痕。
「哪怕是一副薄棺,葬於荒山野嶺之中,亦或只是一捧黃土,萬人踩踏,鳳陽也不會有一句怨言之詞!」
「鳳陽知道,此生唯有鳳一一人真心待我,恰好,鳳陽這一生,也只要鳳一會在就好。」
黃昏將那兩道緊挨在一起身影拉的長長的,拖到了殿門外。
一聲「殿下」還未喊出,就被一句清脆的童音打斷。扎著一小段稀疏雙馬尾,瞧起來不過一歲多點,從草叢裡爬出來的小女娃瞧見她倆,笑嘻嘻的抬頭,臉上還沾著泥跡和草屑,嘴裡吞吐不清的喊著「抱——」
身後是慢慢由遠至近的急呼聲「皇太女殿下——」
那緊抱在一起的兩人,慢慢抬起頭,往殿門外望去,一瞬間,紅暈褪去,面容煞白。
黃昏的光似乎再也抵抗不住寒夜即將到來的寒冷,成群的宮仆簇擁而來,只一眼,就嚇得稟住呼吸低頭不再敢抬頭。
那聲呼喊也被戛然而止在喉嚨里,前進也不是,後退也不是,滿身粘上泥跡的小女娃還在努力往已分開站在那裡眼中湧現萬種情緒的兩人爬去,嘴裡咿咿呀呀叫個不停。
四周死寂一片,黃昏的光線開始從殿頂往西移的更厲害。
爬累了沒人理,喊累死了「求抱抱」也沒人來的皇太女殿下不幹了,當下就獨自嘴一撇,小嘴一張,哇哇大哭起來。
哭聲打破了那一份寂靜。
身體抖個不停清瘦的身影終於慢慢發話了,他的眼神清淡像是什麼也沒放在眼裡,但本就色淡的雙唇如今卻似冰覆上一樣,冰白一片。
他伸手輕拍了拍還猶在不可置信的清黎,意在提醒他注意身份,轉頭對著那停駐不前的宮女淡淡吩咐道:「去將皇太女抱回來,爬地而行,禮數不合。」
那宮女「唔」了一聲,頭也不敢抬起一分,低頭快速的彎腰抱起哭的聲嘶力截的皇太女,又匆匆原路返回,中間還顯些因行的太快絆了一腳,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幸好此刻無人注意到她的動作,否則以平日里她懷中這位的身份,恐怕被罰一頓打也不是什麼大事。
鳳陽躇步不前,昔日沉穩將一切掌握在手中的女帝臉上也顯現了幾分慌亂。身旁鳳一清醒過來,向後退了一步,雙膝跪地,重重的磕了一個頭,抬頭早已恢復那不悲不喜的樣子:「一切皆是鳳一引誘陛下在前,錯全在鳳一身上。」
她從年少跟在鳳陽身後,無論鳳陽是昔日的皇太女還是如今的女帝,從未喊過一聲陛下,當那句「殿下」的兩人間堅持被打破,似乎她們都已有預料,覆水難收。
她完全可以不用說出這句話,剛才那副場景,考慮到她陪伴女帝時間那麼久,那些話也無可厚非,甚至連鳳陽和她自己都不懂那些話的真正含義,親情、友情甚至其他,似乎樣樣都不是,又似乎樣樣皆有。
可她必須那麼做,殿外的清瀲咳個不停,他的身子好不容易出來一次卻如今變得更差了,然而他此刻望著鳳一的眼神有贊同。
因為她們都只在乎一個人——鳳陽。宮中人多口雜,鳳陽又處事堪憂,想除掉她的一大助力鳳一的不在少數。
更何況今日的事,見到的不是只有一個人,也不是一堆無足輕重的宮仆,可以硃筆一揮,殺了她們滅口,那裡面究竟埋藏了多少家的人,誰也不清楚。
這一句認錯,是無法避免的。
鳳陽本就如履薄冰,如今更是容不得有一絲差錯出現。身旁的鳳陽從她那一句話出口,就滿臉震驚轉頭回望著她,她的身子不自覺後退了幾步,閉上眼又睜開,面容已逐步恢復鎮靜,當她轉過身,面對那殿外的一群人,帶著一股決然的味道。
她想不顧身份開口說些什麼,而不是僅僅看著鳳一單獨一個人攬下莫須有的罪,她的紅唇啟開,「父后,此事——」
「太後殿下!!」
「清叔叔!」
急呼響起,像是晴天霹靂,那道清瘦顫抖不停的身影終於軟綿綿的倒向一邊,長長的睫毛掩蓋住了清冷的眼神,冰白的嘴唇已發紫,被殘留的血跡抹上了一絲鮮艷,眉宇間隱約可見一片痛苦。
快速撲過,鳳陽的雙手微抖,再也顧不上其他,她忙張口小聲喊了一聲,似乎連聲音大了一分她都有些害怕:「父后!」
有人連滾帶跑一路急呼去找御醫,有人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不知所措向她靠過來帶著哭腔詢問「如何是好」的是她的鳳后,雙眼純凈如水,似碧波無痕,清澈見底。
鳳陽迷茫抬起頭,望著他,望著眼前跪倒或者四處慌亂奔跑的宮仆。在這樣的形勢下,即使殿下擁有再多的治國之才,為民之心,施展開來,也是十分困難!」鳳一垂下眼眸,「殿下可以熬上三更,萬家燈火齊滅后批改奏摺從不間斷;也可以為了災區百姓所在之地得到更好的重修,衣不換,早朝一下就拋棄君王禮儀擠身於工部之中,細細觀察分析還在研究的工程圖。」
「恐怕,鳳陽也不容有人威脅於她。」姬若嘆了一口氣。
鳳陽的野心,如深海洶湧澎湃,也不誇張。
從小種植於內心的種子,日積月累之下,茁壯成長;
慘遭的禍害,滅門之仇,父后之死,母皇之冷,親姐妹之欺凌,皇宮上下,甚至連一個倒夜壺的奴才都混的比她好,最起碼人家不會可憐到唯一的一件避寒的冬衣還是蓋不住手腳去年的舊衣。少年的痛苦,更是澆了一大桶水灌溉了那顆種子;
後來,幸運被清貴妃看中,收於自己腳下,從此再一次鹹魚翻身,恢復了往日皇太女的威風地位。但兩相之下,寧願以金貴之軀跑到嚴寒戰發的塞外玉寒城,面對兇殘的蒙古傾略狗也不願同她那些皇姐一樣眠花宿柳。
種子終究慢慢長成大樹,委曲求全投奔於清家,大樹越發茁壯,枝繁葉茂。最終,開花結果。剩下的,也只是那些佔據在腳下,意圖攀岩而上,困死大樹的雜草藤蔓。
清理,必不可免;
戰鬥,一觸即發。
「殿下本該就是這一國之君,無人能動!」鳳一抬頭,擲地有聲,「昔日的大皇女只知道尋歡作樂,半點不識治國安邦的本領;四皇女雖有才能但性格殘爆,宮裡宮外一個不小心被她不高興處死的人不知有多少;獨活的六王爺更是愚笨不堪,讓她處理一些無傷大雅的事還可以,要讓她位於高位之上,豈不是拿天下百姓的生命開玩笑?餘下的那些皇女們,個個年齡稚嫩,更是不能擔任大任。」
「那你想讓我們怎麼幫你?」根本不去考慮,姬若眼中一絲瞭然,開門見山。
幫還是不幫,無論前方是刀山還是火海。
姬若側目和古諾相視一眼,雙方已知對方心理,無論如何,此行必須試一次!
若想存活,任務,遲早是要去完成的。與其去猜測以後的任務會不會比這次更簡單,但不如先嘗試一番。
更何況,真正心中有一股傲氣的女子,不認同自己同那些滿口「大男子主義」自以為自己頂天立地的男子略輸一籌的。從來不會掩飾自己對於以千萬百姓之命為賭,以皇權變遷宮廷格局之任為喜。
熱血沸騰,在身體每一處翻騰欲發。
看一場江山變化,推動一位帝王成就。他日市肆之間,聽一場關於君王英明的傳說,看一眼百姓其樂融融,那份內心得意是何等猖狂愉快?
姬若的手,忍不住在衣袖之下抖動;
她的心,跳動的如同風中雜草,歡快舞動。
她欣賞鳳陽的野心與無情,一個真正手握江山的帝王,一個面容冷艷渾身上下本質不過平凡弱女子的帝王,塞外軍中鍛煉,弒母殺姐,冷血果斷,該是心中有多大的情懷才能踩著鮮血爬上那冰冷的王座。
強者,才被人欣賞。
即使姬若對於鳳陽開始玩弄她們於手掌之中的事不爽,但也無法壓制住自己對其的欣賞。哪怕她此刻擁有絕世武功,來往於這最森嚴的皇宮之中如同逛自己家的後院,可以於萬千守衛之中受一身重傷換來取其項上人頭。但她卻依舊不能懈怠。
論運籌帷幄,姬若自嘆不如。她不是鳳陽,自小生於這女尊深宮之中,耳目所見,皆是爾虞我詐;
論玩弄人心,姬若更是無法與其相比。她雖有七竅玲瓏,察言觀色本領爐火純青,在玉寒城很快就能猜出鳳陽跟於其後,卻依舊不能掩蓋輸了下風的事實;
更別說論指點江山的本領,帝王謀略的才能,冷血果斷的性情。姬若再怎麼厲害,前世也不過是聞名全國、金融界無法忽視的人的後代,她從小家宅中要防的不過一母一兄。而鳳陽,君王之心,誰能揣摩?
所以鳳一明知她們武功高強,卻從不懷疑她們會傷害到自己殿下。
也許她自知自己家殿下的厲害;也許是因為她深信她們天外之人,不會平白無故去傷害這個世界之人;也許是她暗衛的本能,一眼看盡她們身上並無殺氣。
三更聲起,打更的聲音從風中傳來。
鳳一的聲音也悠悠從風中飄來,「我知你們規矩,我只要你們做到一點。」
「哪一點?」古諾眨眨水靈靈的大眼,雙手玩弄著腰帶,好奇問道。黑色的布料,白色的手指,黑白相交,越發襯的那一雙手白皙如雪,柔弱無骨,「可不要太難阿!」
「放心,」鳳一眼中越發空洞,像是一瞬間被抽走所有生氣,「只需兩位姑娘在我死後,保殿下之命,直到殿下真正做到君臨天下即可。」
在她死後?
哈!
明明是在說著自己要死的事,她卻神色不變,語調依舊平靜無波,簡直就像口中吐出的那個條件,是她人的生死。
「以兩位姑娘的武功,保殿下一命,不困難吧?」似是沒有看到她們震驚的表情,她接著開口問道。
是不困難,但猜想過更多困難的條件,卻從來沒有想過是這樣一句話。
前面所說的涉及到她,涉及到鳳陽的命,涉及到江山,的確面面俱到。然而所求的卻是自己身死後之事。
鳳一皺眉,有些疑惑,「兩位姑娘?」
「梆」
最後一聲打更消失在遠去寧靜的街道上。
「你想怎麼做?」姬若開口。
鳳一眼神一抬,反問道:「我想怎麼做,是我的事。」
她想怎麼做,是她的事。姬若她們所需要知道的,是她們該做的事。
打更聲已不再可聞,遙遠的天際似乎傳來守夜的錦衣衛整齊劃一的腳步聲。有深淺的呼吸趴在牆外,綿遠悠長,在風聲中幾不可聞。
姬若一把拉過身旁的古諾,身形一動,踩著風中揮舞的草尖而上。眨眼間,就消失在殿門之外,空中悠悠傳來的除了哀哀低叫的風聲,還有未散的話語,「好,我們答應!」
庭院中一抹黑色,立於小腿高的雜草間,猶在神思不寧。
「何苦逼我,」骨節分明的右手慢慢抬起,黑色的人影低下頭,深深凝望著手掌中長短不一的傷痕,那淺淺的四個字,才吐出就消失在風中。
吐出來的莫名其妙,消失的也莫名其妙。
一下停頓,是呼吸一時的錯亂。雖及時糾正過來,卻已足夠暴露出自己。
她的雙眼一瞪,像是夜鷹反應迅速的跳起來,飛速往後退,意圖往東宮之中奔跑。然而比她更快的,是悄無聲息的寂靜,若有若無的殺氣緊追不捨。
一個人若殺過人,必定沾惹在身上的殺氣無法去除掉。所以先前鳳一可憑本能就確認出姬若她們身上從未碰過鮮血。
殺的人越多,似乎身上殺氣就越發嚴重。然而更有一種人,在殺的極致過後,殺氣衝天,卻又若有若無,似雙手乾淨的純良普通人。
鳳一作為暗樓之中的首領,殺人沒有八千,也有一萬。但她,卻像黑夜中的風,總會悄無聲息出現又消失。殺氣是她,她是殺氣,最厲害的暗衛,最終所達到的,不過如一片落葉,可葉落無聲。
黑色罩布上的雙眼還保留在呼吸一時錯亂,睜大雙眼的狀態。人,卻如同宮殿四周「噗嗤噗嗤」往下掉的舊漆,口腔里獨留一句不甘未吐出,就沉重一聲躺在冰冷的土地上。
鳳一慢慢收回那隻蒼白有力的右手,黑色的袖袍迅速滑下,籠罩住一柄漆黑如墨、周身瑩光流繞,似在興奮的匕首。
匕首中央,猶有一條線在流動,最終匯聚於尖端之上。
「啪嗒」
是一滴血珠從匕首尖端掉落,砸在土地上發出的聲音,像是一瞬間在黑色的大地上開出誘人心魂的花,紅的鮮艷,紅的耀眼。
「啪嗒」
是接連不斷的血珠砸在地上,在風中,細微的讓人忽視。
明明不過一眨眼,輕飄飄的一招,卻沒想到瞬間將匕首沾染上了這麼多血,像是流不盡的長河,泊泊不絕。
但那隻拿著匕首的手,瞬間割掉一條人命的手之間,除了大大小小的老繭,長短不一的傷痕,乾淨的猶如她還是那隻站在庭院雜草中慢悠悠被拿起來觀望的手。
低鳴不斷的風,破舊的宮殿門外,遠處樹影重重,樓台亭閣層層。兩道剛才消失的無影無蹤的身影,轉眼間又回到鳳一身邊。
「死——死了?」古諾哆哆嗦嗦問道,身子在寒風中不自覺打了個冷顫。
空氣中,匕首歡愉的鳴叫越來越小,直到匕首間暗沉一片,像是從未有過血花被它創造。黑不溜秋,普普通通,丑的不能再丑!
鳳一走上前,一把掀下屍體之上戴的嚴嚴實實的臉罩,回頭搖頭,「不是暗樓的人。」
「不是鳳陽的人?」姬若皺眉。
「不是。」
「那是誰?」古諾咽了一下口水,宛如上好水晶的兩隻眼睛里滿是恐懼。
鳳一將手中黑布又蓋回原位,許久,才開口,「清家。」
能悄無聲息派人扮成暗衛的樣子掩藏在皇宮之中的,除了蠢蠢欲動、功高震主的清家,還能有誰?
恐怕從她歸來第一日,一切都掌握在清家人手中。
「你被清家盯住了。」姬若斬釘截鐵,一字一頓道。
「是。」
「但是——你歸來的消息定是有人傳出去的。」
能在深宮大院之中第一時間知道她回來的消息,又將其傳出去的,只有一個人能夠做到。
鳳一痛苦的閉上眼,實在不敢去猜想心中的那個認定。聲音還未出口,都難掩其中不可置信,「是他!」
攻略萌妹手冊22
「是誰?」姬若下意識開口詢問。
「不能說。」鳳一睜開緊閉的雙眼,慢慢轉頭朝遠處宮殿中眺望。
「是不能說,還是你心中不想說。」姬若步步緊逼。
「你——」鳳一猛的轉回頭,雙眼像是狩獵的猛獸緊盯著她。
被她緊緊扣住視線的姬若「嗤」的冷笑一聲,微眯的雙眼之中儘是不屑,嘴唇里吐出一句反問,「鳳一姑娘真是喚我們來的人?」
「是與不是,兩位姑娘難道沒有定奪?」
「明知故問還不是因為你!」姬若雙眼也正面直直回視她。
「……」
「你不說,那不如我來分析分析如何?」姬若仰了仰下巴對著鳳一,古諾小聲囁嚅道:「小若,怎麼了?」
她有些害怕,四周寂靜一片,還溫熱的屍體就躺在她們前面。那雙臨死前還猶在恐懼的眼睛在黑夜中瞪大,眼球外凸,不甘與震驚猶在眼裡。
單薄的衣裳似乎抵擋不住子夜三更后的寒氣,她的身子,從一開始就沒停過發抖。細細微微的,連掙扎著雙手伸到嘴邊忍不住呵氣取暖,指尖都猶在顫抖。露出的一小截手背皮膚雞皮疙瘩起了一塊。
熱氣騰騰,溫暖了手心,然而卻止不住身體的顫抖。
心中越發寒冷,究竟是境至心冷,還是心至身冷,一時竟無法分辨。
而那兩人,卻還在相望不語。
片刻后,鳳一才退後一步,無奈道:「姑娘既然知我難處,為何還要說出來?」
她悠悠的望了一眼遠處的建築暗影,飛檐重瓦,「有些話,說出來,只會平增顧慮罷了。」
「事關自身性命,自然不得不問!」姬若雖明白她意,卻並不想就此揭過,「我雖然對自己能力有信心,可也不能保證自己假若面對的是無數偷襲也能全身而退。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看來我是不得不說,否則兩位姑娘也不敢傾盡全力幫助我。」
「那是自然。」姬若聞言挑眉。
鳳一低下頭,慢慢從懷中抽出一方雪白的帕子,慢條斯理的擦著那把漆黑無比的匕首。雪白漸漸染上一縷暗紅,像是雪夜枝頭紅梅綻放。
然而也只有一縷,那些曾泊泊滴個不停的血,似乎已流盡,或者是被吸干於匕首之內。
「我自回京以來,殿下只吩咐了我一個任務:保護鳳后。這幾日來,除了一開始,我一直都呆在鳳後身邊。」說到這,鳳一擦拭的動作一頓,似是不解,「只是實在不明白,鳳后——他並無任何內力,是如何判斷出我已歸來?」
「竟然是他!」
聽到回答,姬若反而皺眉低低嘀咕了一聲。這與她心中所想,竟有異議。然而細想鳳一所說的,並無差錯。
聽到她的疑惑,鳳一抬頭看她,問:「清家中人,能夠在深宮之中傳遞消息出去的,除了東宮之首,身邊人多手雜,可魚龍混珠,還能有誰?」
傳遞消息自然需要媒介,清黎貴為一國之後,一言一舉,都受各處隱藏暗衛所關注。自然不可能是他本人出宮,帶出消息。
他不能做,自然就必須有人出去。可能是借著宮中採集依著東宮令牌而出的下人,也可能是負責倒鸞鳳殿夜來香最喜歡滿口胡言的那個醜女人。
所以——
姬若眼中透悟望向鳳一,鳳一也心中有數回望於她。
「鳳一會負責派人去詢問最近出宮之人有哪些,從中找到出自東宮的人,再一一對應、觀察,想必很快就能找到那個人。」
「好!」姬若紅唇一揚,轉頭伸手輕碰了一下身旁顫抖不停的少女手背,觸手冰冷。
眉頭一皺,眼中半是不屑半是無語,「喂!笨蛋,運功阿!」
「阿!」
古諾忙手忙腳亂去運動內力,無奈她一時半會怎麼也掌握不好勁氣。經脈之中,內力時斷時起,整個人抖的更厲害。
就連鳳一也忍不住提醒道:「心寧,抱元歸一,由一至散!」
鳳一眉眼間隱隱有疑惑,似是不明白一個內力深厚,稱的上武功絕頂的人,怎麼眨眼間竟連簡單的運用內力取暖都做的笨手笨腳的。姬若只好咬牙切齒道:「你別動了!我來!」
她伸手抓住古諾的右手,手心一翻,兩掌相對。掌中內力一動,從兩掌間,一縷綿延不斷的內力流進古諾手中。
內力融於體內,在身體各處經脈流通,一瞬間,一股暖意就從身體內部各處爆發。溫溫暖暖的,抵禦著外界寒風,古諾這時候,才慢慢停止顫抖。
「有那麼冷?」姬若收回手,停在半空感受了一下夜風,雖帶有冷意,卻畢竟是酷夏的夜風,根本——完全可以承受的住。
她目光一轉,瞥到一旁孤孤單單躺在地上的屍體,突然笑了一聲。若無其事的收回手,眼中惡劣光芒一閃,「原來你是害怕那個?」
紅唇上下一翻,「真沒用!」
那份寒冷還猶停留在心裡,久徊不去,身體各處,似乎還未逃離那蝕骨的冰冷。古諾唇邊一陣苦笑,眼中霧氣蒙蒙,下意識乖乖回道:「小若,對不起!」
「嘖!」姬若懊惱的扭過頭,心中又是懺悔不止。
似乎只要一看見她那副懦弱的樣子,整個心,就暴躁不止,像是隱藏著一個野獸,逼著她總是不自覺就說出傷人的話,卻偏偏又總在看人傷心后,又於心不忍。
真是煩躁!
既厭惡不喜那種懦弱不堪、動不動就各種拖後腿笨手笨腳的樣子,但心中又無法硬下心腸真正丟下或者傷害那種純良無害的少女。
她可以把許願請她們而來自己萬分信任的鳳一當做敵人,絲毫不讓咄咄逼人;也可以不顧禮儀、階級之分,瀟洒橫眉冷眼相對鳳陽,將她作為對手,尊敬又抵擋。卻無法想象和身旁少女站在對立兩面,真正拼個你死我活,似乎只要,只要自己稍微再多說一句嘲諷的話,就可以看到淚花出現在那雙水靈靈的大眼之中。
不,不對!
難道那不是事實?
想想初見還在主神系統那棟樓中,她只是不答應做什麼莫名其妙的搭檔,就惹的對方哭個不停;
再想想玉寒城酒巷之中,她只是不想看某人丟人現眼大發酒瘋,加上當時自己已確定鳳陽的跟蹤,強行帶她出去,就逼的對方帶著哭腔吐槽她壞;
甚至後來兩人竟逼得堂堂女帝老大滾出馬車外,無聊到找趕馬侍衛練習「嗯」字功,少女一言不合就嚎啕大哭,深像她做了什麼對對方殺人滅族的壞事。
……
一路回憶過來,姬若突然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這是自己一個吊炸天從來瀟洒咨意、驕傲妄為,冷眼嘲諷看盡世間中人的存在,從此以後身後跟了一個甩不掉的哭包嗎!
有微光從天邊慢慢透出,黑夜漸漸被驅逐,層層琉璃宮瓦,隱隱做亮。
鳳一出聲,打斷了姬若的胡思亂想,「後宮人數稀少,如今唯有鳳后一人。」
「所以?」姬若挑眉等著她下一句。
「所以,」鳳一身指一彈,那躺了一夜的屍體,終於可以動一下,換個姿勢。十分輕靈的飄在空中,跟著鳳一躍足而飛。
「三宮六院,任君挑選。」
這意思是說她們可以擁有女帝的權利?嘖嘖,三宮六院——的宮殿,恐怕都是富麗堂皇,不像身後的三步留一個腳印,五步兜一頭蜘蛛網。
「天光漸亮,我先去處理此屍體,今夜再去找二位!」人影漸遠,耳邊依稀有宮人起床聲,那句話卻音高不減,卻是用了密語傳話。
卧槽!
現在記得用,為什麼一開始在院里不用?
搞得今夜還要通宵聊你的心愿究竟是什麼,計劃要怎麼執行,我們要挨女帝多遠才能不被你找茬,不對!是要挨女帝多近才能做到保護她又不被發現!
「小若,現在可以去休息了?」
「對。」姬若忍不住雙眼一眯,悄然望了一眼身後破舊的宮殿,拍了拍早按耐不住踮著腳尖、東瞧西望心中暗暗比較哪座宮殿看起來最舒服的少女,戲謔問:「看到了哪座宮殿好?」
滿目除了近處的宮殿可以看到大概,其餘的除了屋頂還是屋頂,古諾低下頭小聲吞吐道:「還沒……」
姬若眼中笑意更甚,好心情問:「你知道為什麼你還沒決定好嗎?」
「為什麼?」
古諾獃獃抬頭望著她介面問道。
「因為阿——」姬若雙眼上下將她打量一番,停在她踮起的腳上。古諾不自覺的紅著臉站好,姬若的目光又轉移到她臉上,一字一句認真道:「因為你腿短阿!笨蛋!」
「哎?什、什麼阿!」
開始還有些不可置信,後來惱羞成怒不滿的叫了一聲,古諾不服氣追著前面踩著樹尖飛速前行的少女,用密語傳言道:「明明小若你腿也不是很長嘛!」
「呵,比你長很多就夠了!」
輕飄飄不屑的回擊。
「沒有180,差評!」
足尖點於水面,借著水中亭子雕柱的力量,猶如水上捕食的魚鷹,飛速而行,「我一個女的,要180那麼高幹嘛!長那麼高浪費糧食!」
「小若,你——」
伏身伸手迅速摘下一朵純凈如玉的蓮花,轉身隨手往身後跟著而來的人影一砸,打斷她還未出口的話。
「你個160的小短腿閉嘴!」
「啪嗒」一聲,
是蓮花準確無誤砸到胸前。
「哎——」呀半聲,
是少女手忙腳亂在半空中伸手去接要掉下去的蓮花,岔了氣,差點一頭摔到水裡,一時害怕驚呼出口又迅速怕人發現緊閉。
「滴答」幾聲,
是好不容易才穩住氣息,避免成為明日皇宮新聞頭條:「一少女竟然膽大妄為,偷花竊玉到皇宮之中,結果沉迷美色,溺死在御花園湖中。望各大家長反思,關注未成年少女教育,共建河蟹社會!」,將那朵含著滿滿晨露的蓮花抱在懷裡,水珠傾下,順著曲線一路冰冷向下,滴於水面的聲音。
黑色的衣服即使濕了,也絲毫看不到一絲春光。
前方人影眼中笑意只增不減,身體速度也只快不慢,轉身逃跑起來不慌不亂。
身後,是淺微的呼吸聲。
久久等來的不是心中以為的埋怨,而是一句雖是疑問卻肯定的問句。
攻略萌妹手冊24
聲音甜膩動人,乍一聽見,不禁羞的耳尖微紅。
「小若,你現在心情似乎很好?」
姬若的耳朵上迅速泛起一陣熱意,她的腳下速度更快。
她有那麼明顯?
就連古諾這樣的小白痴少女都看透了。姬若姬若姬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