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式:共生8

  宮珠抬頭看了一會,無力的垂下腦袋。


  文珠學她的姿勢在對面席地而坐。


  這是第一次見宮珠,她一如上一世,膽怯懦弱,離了許哲的關愛便不知道如何應對世事,只會逃避退縮,可這些不怨她,不該怨她。


  上一世宮珠的遭遇比這一世凄慘的多。


  12歲,正是稚子初綻,花樣年華,也是叛逆心起,莫名憂傷。可是那一年,宮俊執行任務的時候為保護許貽白犧牲,后獲二等功,追認為烈士。


  殷明真對宮俊感情純粹,鑽入猜忌他和邵瑾嵐關係的念頭中無法自拔,心生怨恨,想法越來越古怪。在她看來,這些榮譽是明晃晃的巴掌,狠狠抽上她的臉。如果不是為了怕邵瑾嵐傷心,他怎麼會救許貽白。他根本不在乎她,也不在乎她和他的孩子。


  她心裡如有火燒,她想質問宮俊。以前有那麼多機會可以問,她沒有提。等到想問的時候,又要問誰去。明面上她還得維護宮俊的形象,可是面對邵瑾嵐的關心、許貽白的內疚,她掐的自己手心淌血,才能忍住不破口大罵。回家看到宮珠,更是覺得是上天對自己的譏諷。


  終於,殷明真孤身一人直接去了國外,再沒回來過。她拋棄了宮珠。


  這就是之前文珠奇怪宮珠為什麼不委託自己改變父母命運的緣由。


  邵瑾嵐收養了宮珠,她住在許哲家,同他一起長大。


  年少喪父,母親拋棄自己,宮珠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但是一定是自己做錯了,要不疼愛自己的媽媽怎麼會不要自己呢。


  夜裡沒人看見的時候她偷偷的哭,只要媽媽回來,她什麼錯都願意改。


  宮珠本就性子軟糯,沒有主見。一定是媽媽嫌棄她沒有用,她怕嵐姨和許哲也會不要她,她強壓著自己的自卑,變得任性驕縱,說一不二。許哲一家對宮珠無條件的寵愛,從不計較她的性子。


  年少來自親人的傷害跟隨一生如影隨形無法自拔。


  文珠眼神里的憐惜疼愛真摯,如有實質,宮珠無法忽視。


  她鼓起勇氣,腦袋從膝蓋抬起來,小聲的問:「你是不是覺得我太狠心了?」


  文珠真誠的說:「上天聽到了你的祈禱。雖然你沒有委託我,但是這一世你父母的命運已經改變,你父親還活著,你媽媽和他在一起,他們一定會比上一世過的好。」


  「真的?」宮珠的眼神慢慢充盈神采。


  「真的。你想見許哲嗎?」


  「我可……」話沒說完,她不知想起什麼,眼內明明滅滅,張皇狂亂,不,我不能。這一世改變是因為……你,而我,我是倒霉的人,會給身邊人帶去霉運。


  滅了,灰了,眼神徹底死寂。宮珠如關燈啪的消失在文珠面前。


  文珠伸手想挽留,指尖只餘一片冰冷,她徒勞的握緊手指。


  「醒醒,醒醒,珠珠。」許哲點亮檯燈,「啊,你把自己手掐出血了。」


  文珠慢慢張開眼睛,宮珠最後的情緒掀起的狂潮還沒褪去。她深愛面前之人,愛到不敢出現他面前。愛到無力就是這樣吧。


  文珠情緒複雜。


  許哲看著文珠瞳仁顏色從深而淺,屋內盤旋的低氣壓漸漸消散,歸於平靜。


  「珠珠,怎麼了?」他小心翼翼的問,心情莫名慌亂,「做了什麼噩夢,能告訴我嗎?」


  「哲哥哥,你一定要好好的。」文珠的聲線毫無波瀾。


  雖然宮珠依然沒有說出自己的心愿,但這一世,她會為她守護好許哲。她相信這也是她內心的想法。


  她是夢到我出事了?許哲有絲好笑,小獃子,夢也當真,更多的是感動。他把文珠撈到懷裡擁緊,抬手順順她的頭髮:「傻孩子,我會好好的,你也會。」這一次絕不會再留你一個人,讓你孤單。


  珠珠,能再抱到你的感覺真好。


  *

  文珠小升初考試前幾天,殷明真回來了。


  她衣著時尚,妝容精緻,燙著大波浪卷。拎著一箱禮物上門,邵瑾嵐看到她第一眼都不敢認她。


  殷明真將東西放在門廳,上前親熱的挽住邵瑾嵐的胳膊:「是我啊,瑾嵐。我回來看看你們。」


  「珠珠給你添麻煩了,我一直記掛著她,這不,她要考試了,給她來加油鼓氣來了。」周末學校還有補課,文珠還沒放學。殷明真和邵瑾嵐坐在沙發上聊天,她們有一年沒見,殷明真有許多事情要分享,「噯,你也該去南方看看。人家那發展的叫日新月異,所有人奔著錢去,關係乾脆利落,目的簡潔明白。哪像我們這裡,所有事情論資排輩,死水微瀾。想做點什麼事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


  殷明真這次出去,真真開了眼界。


  那是二十世紀最後一年,特區建立也有快二十個年頭,正是大開馬力全速發展的時候。中部受改革的浪潮影響,也有變化,但是和南方比起來還是太弱。


  文珠看到殷明真最直觀的感受就是充滿正能量,人變的自信張揚,沒有以前的自憐自艾胡思亂想。負面情緒一清理,整個精氣神都不一樣。


  文珠和殷明真晚上一起睡。


  殷明真對文珠說:「珠珠,你沒怪媽媽吧?媽媽為了你爸爸把你丟下,實在沒盡到母親的責任。當時走的衝動,現在想想也算歪打正著。你現在還小,說多了也不懂,媽媽一定會努力給你掙個好未來。」


  文珠默然,隔了一會問:「你和爸爸還好嗎?」


  「好啊,當然好啊。」


  「那爸爸怎麼不回來?」聲音有絲絲委屈。


  殷明真怔了一下,失笑:「小丫頭,跟你媽還玩心眼啦。」


  「你爸爸做的是世界上最崇高也最危險的工作。以前媽媽不懂,還瞎想八想,和你也抱怨過不少。現在我才真正明白他。」殷明真的聲音在黑暗裡聽起來格外認真,「珠珠,體諒爸爸不能回來看你,好嗎?」


  文珠點點頭,想起黑夜看不到,她開口:「我能體諒。」


  文珠因為知道前世的事情,不敢和宮珠殷明真多投入感情。上蒼保佑,這一世走向改變,他們大概也不會有遺憾了。


  「哭了?」殷明真敏銳的發現女兒聲音帶點鼻音。


  「媽媽。嗚嗚……」她沒再壓抑自己的情緒流露,或許是原主的情感,或許是文珠自己意識到,自身一直控制和父母處在安全的情感區域以期逃過後來的失望打擊,是懦弱,為了不確定的未來放棄現在,是悲觀。


  聽到女兒的哭聲,母子連心,殷明真的眼淚也刷刷的流下來。


  母子倆抱頭痛哭一番,心情如雨過天晴,空氣中的雜質被刷掉,湛藍清新。兩人說了半夜話,直到困頓睡去。


  殷明真待了一個星期,等文珠考完試,帶她玩了幾天,又添置了一堆東西,走了。


  走的很輕鬆,文珠也沒有哭哭啼啼,笑著揮手送別媽媽。


  許哲等客車開遠,憂心的把文珠圈在懷裡,這孩子是不是傷心的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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