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海水冰冷刺骨,但游著游著身體溫熱起來,將寒氣驅散了些。


  太陽已經完全升起,高高地掛在天上。


  天色是徹底亮了。


  他划拉著手臂,覺得自己就像那個跑長跑的時候吊在最後一名,隨時都有可能中途猝死的哮喘病患者。


  實在撐不住了,中途稍稍停下,在救生衣的作用下,輕輕地飄在海面上。他不住地張嘴吸氣,然後輕輕地喘出來。


  仰頭是一望無際地、被耀日照得透亮的天空。


  這樣看著像片倒過來的海。


  秦意仰著脖子喘氣,看天,看雲,有一瞬間的迷幻。


  海浪或清或重地拍打在他身上,海鷗發出尖銳而清脆的「歐,歐」聲,張開翅膀……


  「游不動了?」


  秦意驚訝地側過頭:「唐先生?」


  唐御天一直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邊,只是秦意游得投入,沒有注意到他。


  他本來篤定秦意這個瘦弱的小身板游不出多遠,可就這樣歇歇停停地,費力地在海里撲騰那麼久,竟也游過了大半的距離。


  秦意驚訝完,不得不停下來對他進行批評指正:「……你為什麼不穿救生衣?」


  「太丑。」


  這輕描淡寫的兩個字,讓秦意皺緊了眉頭:「這樣很危險,就算會游泳,也不能掉以輕心。」


  然而他話還沒說完,唐御天就伸手抓者他,領他往前游。


  可憐的洪寶像個圓滾滾的氣球,跟在他們身後孤零零地漂泊。


  無人島外圍的海灘近在眼前,再游個幾分鐘就能夠到達。


  秦意繼續道:「雖然現在天氣還不錯,但海面上瞬息萬變,不可捉摸,也許下一秒就身陷險境……」


  唐御天一邊帶著他游,一邊忙裡偷閒應了句:「哦。」


  「……」


  這個哦是什麼意思。


  哦什麼啊。


  說話間,他們離小島的距離越來越近。海灘呈s形,唐御天臨時調整了一下方向,朝更為接近的那邊做最後的衝刺。


  這個男人渾身濕透,每次換氣的時候海水一路從他的額頭淌至下顎。


  雖然有人帶著輕鬆不少,速度也變快很多,秦意還是拚命一樣地划拉了半天不想拖後腿,他臉貼在海灘地上,像一條被衝上岸的魚,輕輕地喘氣。


  他側著臉對著正在把濕頭髮往後捋的唐御天,認認真真地說:「唐先生,那個,你就算穿了救生衣也還是很帥……」所以下次麻煩您乖乖地做好安全措施,免得出了什麼意外。


  唐御天聽到這話,手頓了頓。


  秦意被他盯得脊背發麻。


  然後唐御天居然笑了,從喉嚨里低低地笑出幾聲來。


  「知道了。」


  隨即唐御天又道,「蠢貨,快起來,走了。」


  岸上,歐陽晨他們都已安全抵達。而且這個慫貨居然是第一個到的,逃命技術一流。


  王嘉燁是第二個。


  大家都濕漉漉地,衣服不斷往下淌著水,瑟瑟發抖。


  洪寶清點了一下人數,唐御天靠在樹邊,從密閉防水袋裡將信號儀拿出來,試著向航空部發了幾段信號。


  「滴滴滴。」


  「滴滴。」


  「滴——滴——」


  最後一聲滴緩緩變成噪音,然後越來越弱,隨後只剩下一陣類似耳鳴的聲音。


  斷了。


  唐御天皺起眉。


  到底是什麼力量?

  之前游輪上還好說,有唐然之在,信號被干擾並不奇怪。


  可如今他們已經離開那片海域,航行了一整晚,不可能還存在干擾。


  「唐總!」洪寶匆匆忙忙跑過來,「少了一個人!」


  秦意原本癱坐在地上,聞言費力地爬起來,猜測:「黃月月?」


  除了黃月月……還能有誰。


  這女人大概是找項鏈花費太多力氣,所以游到一半就撐不住了。


  「要不我游回去看看?」洪寶抹了一把臉,見唐御天沒有反對,說完一腳深一腳淺地往回走。


  唐御天隔遠著瞭望了幾下,在海面輕微地起伏間,看到了那抹穿著亮黃色救生衣的身影。


  「不用去了。」


  秦意也看到了她,正要勸洪寶游回去的時候小心一些,冷不防聽到洪寶這樣說,不由地愣住了。


  唐御天把信號儀收起來,沉聲道:「仔細看,她已經死了。」


  經過唐御天這樣說,秦意定睛瞧過去——果然,那個身影並不在掙扎,她靜靜地飄在海面上,頭朝下,一動不動。


  一個浪打過來,將她拍得更遠。


  ……


  黃月月死了。


  人為的。
.

  毛吉祥他們上島的方向跟秦意他們不太一樣,是在小島的另一側。


  原因很簡單,大肌肉把指南針看反了,毛吉祥發現的時候救生艇已經開出好遠了。


  「你腦子沒問題吧,」毛吉祥拍拍大肌肉的腦門,指著指南針說,「這麼長的指針你都能看錯我問你,平時時針和分針你分不分得清?」


  大肌肉揉揉眼睛:「沒啊,我照著這個n開的,這不是南邊嗎。」


  毛吉祥目瞪口呆地盯著那個『n』盯了很久,幾乎啞口無言:「你說這是啥,它是南?」


  他以為他學習成績夠差了,沒想到這邊還有一個比他更差的。


  「南啊。」


  「那s呢,大兄弟,你這麼定義這個s。」


  「上南下北,這個是北啊。」


  「……」


  哦、嚯?


  毛吉祥點點頭:「很好,我服氣。」


  情況緊急,他沒時間再給他上一堂英語課了,把指南針遞還給大肌肉:「我們臨時改一下航向,你就照著北面開,北面,跟我念,北。」


  大肌肉重新接過指南針,聽話地重複:「……北。」


  由於以上這段劇情,所以他們蓄電池沒電的時候,四面環海。


  毛吉祥不死心地打開出口探出去一顆腦袋,然後屈服了。


  這踏馬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死定了啊。


  期間唐然之一直安靜地在旁邊低著頭,也不知道腦子裡在想寫什麼。


  大肌肉畏畏縮縮地給白余道歉:「白少,對不起,我,都怪我……」


  他話音剛落,只見白余面無表情地站起身。


  「大哥雖然他是蠢了點但還罪不至死啊——」毛吉祥飛快地下樓梯想撲過去,結果看到白余伸出手,面無表情揉了揉大肌肉的腦袋,嘴裡安慰道:「沒事。」


  ……


  很暖心對不對!


  屁啊簡直不要太驚悚。


  白余的手只是輕輕碰了一下便收了回去,大肌肉下意識伸手去摸自己頭頂,幸福到眩暈。


  他家情感缺乏症二十幾年從沒好過的白少,竟然會安慰人了,竟然會安慰人了!


  如果不是救生艇里空間太小,中間還有一個大輪椅擋道,他肯定直接跳起來轉圈圈。


  「你看到了嗎,白少摸了我的腦袋,」大肌肉跑到毛吉祥面前,捧著腦袋,「你看到了嗎,這不是我的幻覺吧?」


  毛吉祥眉頭糾在了一起:「看到了,不過應該不是你的幻覺,可能是我在做夢。」


  他們在討論幻覺和夢境,白余站在舵旁向外觀測。


  目前風向正好推著他們往南……現在這種情況,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毛吉祥雖然不知道什麼風向,但依舊十分樂觀,他掏出一包壓縮餅乾,拍拍身邊的空位:「大哥,吃午飯了。」


  白余低低地嗯了一聲,走到他身邊坐下。


  「你想吃草莓味的還是,」毛吉祥話音一頓,抓著包裝袋看半天,「這什麼玩意,非菜?」


  白余覆上他的手,將包裝袋轉了個圈,露出側面那個沒印上的橫條。


  男人的手指細長,骨節分明。毛吉祥被他握得心肝一顫,像是渾身被通了電似的。


  腦海里不由地又浮現出昨晚那個吻。


  明明是一張那麼冷漠的臉,唇上卻偏偏有著那麼熾熱的溫度。


  繾綣的,霸道的,充滿佔有慾的。時而輕柔地含著他的下嘴唇,時而猛地細細啃咬。


  咬得狠了,又會像只溫柔的野獸一樣,伸出舌尖舔舔他。


  毛吉祥被吻得暈頭轉向,恨不得七竅生煙,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那雙滾燙的大掌已經伸進他的衣擺里,順著他的腰際往上……而且他鬆開了他的唇,往耳垂那邊去,輕輕吻了一下后,低頭埋進他脖頸間。


  他只能聽見他粗重的呼吸,以及……


  打住!


  不能再想了卧槽!

  要石更了!


  自從跟白大腿發生過*關係(?)以後,他每次碰到他都情不自禁地回味一下那個吻。


  回味完了之後……


  「啊,原來是韭菜。」毛吉祥僵硬地抽回手,扭頭問,「大肌肉,你要試試嗎?」
.

  笛福曾經說過,只要有可能,人人都會成為暴君,這是大自然賦予人的本性。


  下午一群人圍在一起烤火的時候,秦意卻覺得渾身都冷。


  歐陽晨離火堆最近,伸著手取暖,時不時地搓兩下。


  王嘉燁依舊很冷靜,跟小梅坐在一起聊天,面露不屑:「你在唐家當保姆?」


  小梅點點頭:「嗯,我很感謝唐總收留我。」


  「你才二十歲出頭吧,對以後的人生沒有什麼規劃?心甘情願伺候人家一輩子,找個差不多層次的人結婚,生的孩子也從小生活在底層?」


  小梅:「我……我沒有想那麼多。」


  王嘉燁儘管此時有些狼狽,也仍然高高地揚起脖子:「那你有空不妨好好想想。」


  小梅:「……」


  「王小姐,你這樣說話有些過分了。」秦意聽不下去,「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的權利,都有對幸福的定義……」


  唐御天拍拍他的腦袋,示意他閉嘴。


  然後他自己轉向王嘉燁,勾起嘴角給了她一記暴擊:「嗯,我們小梅的確不像你,四十多歲了,除了錢一無所有。」


  王嘉燁臉色一變,不再說話。


  唐御天心平氣和道:「不聊這個話題了?」


  「好,那我們換個吧,」唐御天環視了他們幾人一眼,「黃月月死了,你們覺得,是誰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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