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秦意差點迷失在他眼裡,那種平日冷傲又漫不經心的神色。
兩人之間靠得太近了,近得他喘不過氣來。
「唐先生……」
唐御天截斷他的話:「你喜歡我嗎?」
秦意怔住。
「我脾氣不好,小肚雞腸,狂妄自大……我有很多壞毛病。」唐御天微微閉上眼,然後再度睜開,嘴角輕輕上揚,「大概只有這張臉能看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以後我就是你的。」
這段話聽起來,像是被人溫柔地親吻著,以嘴對嘴餵了一口毒.葯似的。欲罷不能。
饒是像秦意這樣意志堅定的人,他也怕自己會上癮,甚至溺死在裡面。
他差點就張嘴答應了。
眼前的這個唐御天,彷彿和那天坐在救生艇上和他一起看日出的唐御天緩緩交疊在一起。
這個男人掏著心肺,捧在他面前對他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就是你的。
秦意很沒種地跑了。
他這幅樣子,看上去簡直像個害羞不敢見人的小媳婦。
唐御天在他身後低低地笑出聲,追加了一句:「晚安。」
說完這句之後,他看著這個蠢貨一直往前跑,跑過頭忘記拐彎,隔了幾分鐘又尷尬地掉頭回來,推開客房門,將從耳尖一直紅到脖子的自己藏了進去。
不錯。
還知道害羞,也不算是沒有進展。
直到連秦意的衣角都看不見后,唐御天抬手扯扯領結,將原本一絲不苟的領結扯得散亂。
他在浴室磨蹭那麼久的原因,不光是因為潔癖,更多的是一直在策劃這場告白。甚至還特意穿了套最喜歡的燕尾服,將領結系成最嚴謹的樣子。
然而精明自負如他,心情煩躁了很久,想來想去,也只能想出這麼句蹩腳的情話來。
……
秦意這個蠢貨,溫水煮青蛙這種程度在他身上似乎不太適用,用火山岩煮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煮熟。
他這麼就喜歡上這麼一個溫吞的、瞻前顧後又刻板的人呢。
半響,唐御天才收回他那愈發暗沉的眼神,解開上幾粒襯衫扣,轉身上樓。
這夜,他們兩人一個睡在樓下,一個在樓上,卻幹了同樣的事情——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盯了整宿。
只留德叔坐在沙發上嘆氣,他家少爺好不容易情竇初開,情況卻好像不太妙。
第二天一大早,秦意腦子裡不斷來回跑的唐御天終於消停,剛有些困意,冷不防聽到一陣敲門聲。
他抓抓頭髮,迷迷糊糊地起身開門。只見德叔舉著托盤,托盤上盛著一壺上號的普洱,和兩個茶碗。
「德叔,那麼早?」秦意張嘴,聲音沙啞到他自己也嚇了一跳。
趁小蘇先生捂著嘴清嗓子的功夫,德叔調整完面部表情,真誠相邀道:「今天清晨天氣不錯,我們一起喝個早茶吧?」
秦意:「……」
他往牆上的掛鐘上瞥了一眼,十二點整沒錯。
太陽都曬屁股了,這還算清晨?
儘管這樣想,秦意還是側側身,請德叔進屋:「您先坐,我去洗漱。」
德叔將茶壺和茶碗放在桌案上,擺擺手:「噯,去吧,不著急,慢慢來。」
秦意一邊刷牙,一邊心道,德叔大概是有什麼事情想跟他說。
漱完口抬起頭的時候,他怔然地盯著鏡子里那張臉,陌生又熟悉。這張精緻到有些妖異的臉蛋,即使不化妝,不化那些亂七八糟的眼線,看起來也仍有種攝人心魄的感覺。
秦意把牙刷放在水龍頭下沖,水流冷冰冰地淌過他的指節。
他……
他真的可以,頂著蘇七的身份,不問過去、不念將來地和唐御天在一起?
儘管有些道理他也很清楚,可懂,和做,是兩回事情。
秦意將牙刷放回去,用雙手捧起一彎水,往臉上撲。
從手掌一直涼到腦殼。
可就是這般冷,也絲毫不能消去他光是想到唐御天這三個字就不停跳動的熾熱心臟。
直到水流不受控制地順著他的手腕往衣袖裡鑽,他才鬆開手,抹了把臉,也不知到底清醒沒有。
出門前,他敲敲系統:「接下來有什麼任務?」
「您好,您呼叫的系統小萌萌不在服務區。請在嘟聲后留言,嘟——」
「……」
系統真是越來越不靠譜。
德叔正坐在桌邊等著他呢,一見到秦意走出來,就站起身來,笑道:「正好,水溫剛剛好。」
普洱茶的清香從茶蓋邊角溢出來,湯有色,但茶味陳化、淡薄。
秦意拉開椅子坐在他對面,坐姿筆挺,腰板挺得直直地,他並沒有喝那晚茶,而是盯著德叔的眼睛道:「德叔,您想說什麼就直接說吧。」
德叔嘴角笑容一頓,心道他的目的有那麼明顯嗎,竟然被人一眼看穿。
不過既然小蘇是個明白人,那也省事許多,有些話不妨攤在桌上大大方方地說明白了,
秦意做好了準備,他猜測德叔肯定是為了唐御天而來的,不論德叔說什麼他都可以接受……
下一秒——
德叔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沓鑲著小金邊的紅紙頭來。
老人仔仔細細地,一張一張將它們攤平擺在桌上。
秦意著重看了離他最近的那張,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唐御天小盆友,第一年度第一學期中表現優秀,特授予『紅花兒童』稱號。特發此狀,以資鼓勵。
落款是青春幼兒園。
獎狀上面還貼著唐御天的照片,腦袋上帶著博士帽,胸前掛著一朵小紅花。
……
還好秦意沒喝那碗普洱,不然都能直接噴出來。
「這,這是?」儘管秦意沒喝茶,卻仍差點被口水嗆到,「唐御天?」
照片上的孩子,眼神澄靜,嘴角掛著蜜糖一樣的笑。
不過五官依舊那麼好看,即使年紀還很小,完全沒有長開,但那筆挺的鼻樑,近乎完美的五官比例再明顯不過。
德叔將這幾張獎狀視若珍寶,點點頭:「是啊,這是唐總,我昨晚想了很久,覺得應該讓你更加了解我們少爺,這樣你們結合起來……」
「等等,」聽到結合兩個字,秦意右眼皮便狠狠跳了一下,趕緊截住德叔的話頭,「還是說說你們少爺吧。」
提到少爺,德叔的話匣子一開就基本關不上了。
什麼少爺每周都會按時完成班級值日,每天早上一定要帶兩粒糖果攥在手裡去上學,不然就會哭,還有什麼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某位老師誇過他『真是個善良可愛的孩子』。
秦意聽得滿頭黑線。
真是個善良可愛的孩子?
善良可愛的孩子?
……
可愛?
「小蘇先生,我們少爺人真的很好,你們可以深入交流交流。」德叔簡單地講述完唐御天的幼兒園歷史,勸道,「跟了我們少爺,你絕對不會後悔!」
秦意聽得一愣一愣。
什麼叫跟了絕對不會後悔。
……因為他是善良可愛的紅花兒童?
德叔動作輕柔地將幾張獎狀收起來,語氣放低,似是感慨似是悲傷:「我一直很心疼他,自從出了那件事之後,少爺就變了。」
秦意漫不經心地『嗯?』,卻不料話題急轉直下,德叔嘆了一聲:「夫人走得太突然,少爺就是從那時候起,性格突變。」
這件事情,原著里似乎提到過。
秦意思索了很久,他記憶再好,此時也只隱約有個大致印象。
可能是因為它並不是穿插在劇情里寫的,而是一個獨立的小片段,甚至都沒有標上唐御天的名字。像個夢魘,突然而至,朦朧而慘烈。
雨夜裡,面目不清的小男孩跪在白裙女人邊上,白裙漸漸沾上污漬,像朵被染黑的白蓮。女人纖細白嫩的手悄無聲息地垂落在水泥地上,脈搏靜止……
這個回憶殺在書里出現了兩三次,每次殺完,唐御天總要從夢中驚醒,渾身冷汗。
秦意對這個細節確實記得不深,當時他的著重點是在摸索這本小說到底有何價值,這種沒頭沒尾又矯情萬分的細節,他皺皺眉就翻過去了。
其實他只要問問飽讀小言的毛吉祥,就能知道,大部分總裁都有這樣一個悲慘的標配童年。
德叔正欲說下去,洪寶急急忙忙地推門闖進來,連敲門都忘記敲:「德叔,歐家的人在外面鬧!」
德叔立馬起身往外走:「少爺呢?」
「唐總還在睡覺。」
歐家的人,是來找歐陽晨的吧,畢竟歐陽晨被唐御天扔在無人島上了……
雖說門口守著一堆保鏢,不過德叔寂寞太久,有很多小癖好但都苦於平時找不到機會。
直到秦意回過神來,也接受不了平日里眉目慈祥的德叔扛著棍子走在最前面,興奮不已地準備出去干架。
洪寶在後面咳了兩嗓子,解釋道:「你別看德叔現在這樣,他以前可是威震一方的街霸。」
秦意:「……」
「真的,左青龍右白虎的那種,屁股後面跟著幾百個小弟,胸前一條大金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