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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6.第906章 吉凶難料 詭異的死亡

  等我從夢中醒來的時候,外面的天色都已經黑了,一盞燭火在廂房中央的桌上微微撲騰著,裴元修正坐在床邊,靜靜的守著我,明明滅滅的燭光下,他的表情顯得格外的溫柔。


  我睜開眼睛,看了他一會兒,只見他微笑著道:「醒了。」


  「嗯。」


  「餓嗎?」


  「嗯。」


  「那起來了吧。」


  我大概是睡迷了,又看了他好一會兒,才慢慢的清醒過來,自己撐著坐起身,他已經把掛在木架上的衣服拿下來遞給我。


  我一邊穿衣一邊問道:「離兒呢?」


  「她一直陪著那個薛慕華,剛剛回來看見你在睡覺,不想吵著你,我讓她出去玩了。」


  「元豐那邊,有沒有什麼消息?」


  「暫時還沒有。」


  「我睡了多久?」


  「你說呢?」裴元修微笑著道:「天都黑了。那位無畏大師單獨給我們安排了晚膳,你快起來吧,不然他要過來問我要人了。」


  「哦……」


  我輕輕的嘆了一聲,自己還真的睡了很久。也許實在是因為這段時間太累了,接連跑了隴南、武威,回來經歷了一場大戰,這些大概還只是身體上的疲勞,最讓我覺得倦怠的,是那一晚和正覺,也就是我的二叔打那些禪機。


  他的嘴,比傅八岱還嚴,而我對他,還不能有絲毫的不客氣。


  想到這裡,不由輕輕的嘆了口氣,裴元修看了我一眼:「怎麼了?」


  「沒事。」我做出一點笑容,穿好衣裳便站起來了。


  誰知剛一起身,也不知怎麼的頓時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差點又跌倒下去,幸好裴元修眼疾手快,急忙一伸手將我攬進懷裡。


  「怎麼了?」


  「……」


  我撞進他懷裡,還有些發懵,半晌都回不過神來。


  剛剛那一瞬間,人好像踩在棉花上,眼前也一片空白,好像一下子被抽空了似得。


  奇怪,我都休息了那麼久了,為什麼還會這樣?


  「青嬰?」裴元修關切的看著我:「你不舒服嗎?」


  抬起頭來,對上他焦急的眼神,我急忙笑著道:「沒事。可能是睡了太久了,人有些糊塗了。」


  話音剛落,突然,耳邊聽到了一陣遠遠的,悠長的鐘聲。


  我和他都愣了一下。


  這麼晚了,怎麼還打鐘?

  若說現在是普通人吃晚飯的時間,可天目寺這邊的僧人還是依循的過午不食的修行法則,他們是不會用晚膳的。


  正奇怪著,又是一聲悠長的鐘聲傳來,帶著聲聲顫跡。


  明明應該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可不知為什麼,卻讓我有一種震耳欲聾的錯覺,那鐘聲竟然一直響到了腦子裡,來來回回不斷的在腦海中盤桓,久久不散。


  我一時愣在了那裡。


  裴元修也愣住了,下意識的道:「這是——」


  他的話沒說完,第三聲鐘聲已經傳來。


  這一聲鐘聲,隆隆不絕,彷彿一聲驚雷在頭頂炸開,我驀地感覺胸口一陣絞痛,頓時整個人都差點癱倒下去。


  裴元修急忙用力將我抱在懷裡:「青嬰,你怎麼了?!」


  「這,這鐘聲——」我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慘白,抬起頭來看向他的時候,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凝結成冰了。


  這鐘聲是——


  「砰」的一聲,我們廂房的門被人一把推開,因為力道太大,那扇門反撞到一旁的牆上,又是一聲巨響,我和裴元修都猛地驚了一下,轉頭一看,無畏和尚一臉驚慌的表情站在門口,看著我的時候,那雙眼睛都發紅了。


  「大小姐!」


  「……」


  我突然之間喉嚨全啞了,瞪大眼睛看著他。


  他也看著我,高大的身軀此刻也在微微的發抖,好像一座巨大的山峰快要倒塌了一般,他又咬了一下牙,才慢慢的開口道:「正覺師叔——圓寂了。」


  |

  原本漆黑的天色,被天目寺中通明的燈火照亮了。


  當我被裴元修半扶半抱著,跟著無畏和尚一路拾階而上,耳邊一直響著眾僧侶低沉的誦經聲,在這樣靜謐的夜晚,彷彿聲聲梵唱,滌凈人靈魂中的污穢。


  走到那間小小的禪院門口,裴元豐他們顯然已經知道出事了,全都聚在了這裡,卻都沒有進去,一見我們來,立刻迎上來道:「無畏大師,天目寺這麼晚擊鐘,是有什麼事?」


  無畏和尚沒開口,我輕輕道:「是住持方丈圓寂了。」


  「啊?!」


  他們全都驚訝不已,裴元豐想了想,說道:「那,我們可要進去拜別方丈。」


  「不必了。」無畏和尚眼睛和鼻頭都紅紅的,嗡著聲音道:「師叔他平時也不見外人,現在他圓寂了,自然更不想見外人。」


  說完,大手一揮,周圍的人原本還想說什麼,都被他這一個動作給利落的截斷了。


  然後,他轉身朝著我道:「大小姐,你進去吧。」


  他的話音剛落,裴元豐他們全都微微蹙起了眉頭,但還沒有人開口,倒是旁邊一些守候的僧侶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年輕的,看起來還有些莽直之氣的僧人上前一步,說道:「無畏師叔,您剛剛也說了,住持方丈不願見外人,這位女施主——」


  他的話沒說完,無畏和尚頓喝一聲:「你知道什麼!大小姐是師叔的侄女兒!那是外人嗎?」


  這話一出口,我聽見周圍所有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氣。


  幾個沉不住氣的小沙彌已經驚得瞪大了眼睛,摔了手中的木魚。


  「什麼!?」


  「住持方丈是——」


  「顏家?住持方丈是顏家的人?!」


  「噓,小聲一點!」


  我向周圍環視了一眼,對上那些詫異中帶著驚惶的目光,輕輕的嘆了口氣。


  顏家二子顏貽之出家為僧這件事,雖然不是秘密,但在顏家絕對是個禁忌,既然是禁忌,自然就沒有人會去提起,因此久而久之,大家好像都被訓練成了一種習慣,將這件事,將這個人,埋進塵埃里。


  而他在天目寺清修這些年,自然也不會願意再沾惹上任何的紅塵俗世,尤其是顏家的。


  再加上,天目寺中,老一輩僧人已經全都埋骨塔林,知道他來歷的人少了,有資格談論的人更少了。


  這樣一來,這件事,就真的成了一個秘密。


  不過今晚,無畏和尚趁著這個機會說出來,倒並不是要拆什麼台,因為他畢竟還是顏家的人,對於他的死,是佛門的事,也同樣是西川的大事,一方面天目寺要做好他的後事,另一方面,也必須讓顏家知道這個消息。


  看不出來,無畏和尚倒是個粗中有細的人。


  想到這裡,我回過神對著裴元豐還有唐婷他們幾個說道:「住持方丈是我的二叔,顏家的二爺。他圓寂也是一件大事,我先進去看看,有什麼安排,我會隨時跟你們交代的。」


  這話一出,安陽公子和唐婷都立刻點頭應了。


  無畏和尚雙手合十,道了一聲佛號,我這才轉身走進了禪院。


  |

  這個禪院里的寧靜顯然已經被打破了,火光、燭光從灰牆外照射進來,在空蕩蕩的院子里投下了光怪陸離的影像。


  人死了,可這個院子,卻像是活了。


  我慢慢的走上台階,大門洞開,夜晚冰冷的風已經灌滿了整間禪房,香爐里升起的青煙幾乎還未成型就已經消散在了空中,那淡不可聞的檀香味在鼻尖一閃而過。


  幾個年紀較老的僧人此刻都在這間禪房裡,回頭見到我,也只是簡單的雙手合十見了個禮,而那兩個一直守在這禪院里的僧侶此刻正斷斷續續的說著:

  「住持方丈往日入定之前,都會交代寺里的一些事情。但這一次,他老人家什麼都沒說。」


  「我和師兄覺得有點奇怪。」


  「平日方丈入定的時候,我們都經常見到,這一次,我們怎麼看,都有些不對。」


  「所以,我們今天才壯著膽子,進了禪房,誰知——」


  那兩個僧侶說到這裡,都紅了眼眶,低下了頭。


  我站在門口,一時也失去了動作。


  甚至,連周圍那些人再開口說什麼,我都已經完全聽不到了,我所有的心神,都放到了那個蒲團上,安靜的身影上。


  正覺,顏貽之,我的二叔。


  他就這樣靜靜的坐在那裡,乾瘦的身上裹著鮮紅的袈裟,明明是那樣鮮艷熱烈的顏色,這一刻卻透出了一種異樣的沉寂;他雙目低垂,枯黃的臉上沒有任何溫度,任何錶情,甚至連屋子裡搖曳的燭火,也照不亮他那晦暗的神色。


  和那一夜,我見到他時,分明是一樣的。


  這一瞬間,我的眼前突然一陣模糊。


  幾乎是眼前這樣的場景,同樣的感覺,在這一刻,記憶和顯示完全的重疊了起來。


  艾叔叔……


  他也是這樣,靜靜的坐在那裡,毫無聲息,當我想要再見他一眼的時候,他已然離去。


  可我怎麼也想不到的是,顏貽之,我的二叔,竟然也是用這樣的方式,離開我!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每一個長輩,每一個可能知曉我父母的往事的人,都在我好不容易見到他們,好不容易可以知道一點線索之後,就這樣離去?


  這,難道是上天的安排嗎?

  難道,我真的永遠無法解開當初的那些謎團,永遠不能明白,他們曾經經歷過的愛恨?

  就在我掙扎著看著那模糊的身影,幾乎快要站不穩的時候,一個看起來格外老沉持重的僧人慢慢的走到我身邊,雙手合十道:「女施主。」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因為眼眶中滿是淚水,也實在看不清這人的模樣,只勉強哽咽著回了一禮:「大師。」


  「老衲知道,女施主乃是正覺的俗家親眷,照理,這些事情應該由你們來打理。但正覺畢竟是在本寺剃度出家,早已是方外之人。此次他圓寂歸一,所遺身後之事,本寺上下——」


  不等他說完,我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了,平靜的說道:「我明白大師的意思,二叔既然是天目寺的住持,他的身後事自然是天目寺的事,你們照規矩辦即可,我不會插手的。」


  「阿彌陀佛。」


  「只有一件,」我說道:「二叔過世,畢竟也是顏家的事,我需要通知成都的人,到時候若顏家有何安排,還望大師能通融方便。」


  那老僧回頭看了其他幾個僧人一眼,他們都紛紛點了點頭,他便對我說道:「好。」


  我點點頭,又道了聲謝。


  「那麼,女施主可還有什麼要吩咐的?」


  我知道他們是要商討一些遺留的事了,正覺畢竟是天目寺的住持,雖然聽他們說起,這些年來他已經不見外人,而且經常入定,應該是不怎麼實際的管理寺內的事務,但住持圓寂,後繼的人選他們自然是要商討的。


  而這,也就是天目寺的內務了。


  照理,我也該告辭了,可我想了想,又開口道:「大師。」


  那位老僧回過頭來看著我。


  「我有一個問題想請教。」


  「女施主請問。」


  「我二叔——正覺大師他,是在入定的情況下圓寂的,對嗎?」


  「不錯。」


  「那,他這樣的圓寂,可受意念控制?」


  這位老僧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驚愕的神情,似乎沒有想到我會提出這麼一個問題,包括禪房裡其他幾位老僧,也都有些動容。


  他沉默了一下,眉宇間也透出了幾分凝重,才慢慢答道:「女施主問得出這樣的問題,大概也明白,人在入定的情況下,是完全進入自己的精神境界內,那是超脫現實的另一個時空,所經歷之事,皆為入定者本人所思所想所感所悟而發。」


  我點點頭。


  「禪定,是修行者大自在的狀態,但也有一些修行者,如果意志力不夠堅定,無法控制自身的精神力,很容易陷入幻境當中不可自拔,而幻境當中的每一件事,也都會相應的,應在修行者的肉身精神上。所以,時常有入定修行者精神受創,瘋魔癲狂,甚至——身亡的慘事發生。」


  我皺緊了眉頭:「那,正覺大師呢?」


  「正覺,乃是本寺主持方丈,他雖入門較晚,但天生慧根,敏感憂世,是極有佛性的,是以他入定修行,如同進入他自己的禪房,往往來去自如。」


  「大師的意思,他不大可能是因為入定后,受到一些幻象的影響而——過世。」


  「不錯。」


  「那這麼說來——」


  我的喉嚨一哽,突然說不出話來。


  那位老僧的神情也默默的黯然了下來,過了許久,終於長嘆一聲:「阿彌陀佛。」


  我扶著門框的手微微用力,指尖甚至感覺到了一絲痛楚,才終於讓自己可以站定,然後雙手合十,朝著蒲團上那個消瘦的,毫無聲息的身影,輕輕的行禮:「阿彌陀佛。」


  說完,我轉身走了出去。


  夜,更深了。


  而這個院子,卻更加的燈火通明,燭光透著橘紅,光影中,能看到許多的塵土隨著外面那些人的活動而騰起飛揚。


  去了一個人,反倒熱鬧了起來,有了紅,又有了塵。


  我輕輕的嘆了口氣。


  而就在這時,身後那間禪房裡又有人走了出來,回頭一看,卻是那兩個一直跟著正覺的年輕僧侶,看來現在事情弄清楚了,那些老僧們要商量一些要緊的內務,這樣年輕的小和尚不能參與,自然是要退出來的。


  我想了想,招呼他們:「兩位小師傅。」


  他們一見我,都急忙走上前來,畢恭畢敬的行了個禮:「女施主。」


  我問道:「兩位小師傅一直跟著正覺大師修行,時間不短了吧?」


  「不短,好些年了。」


  「我們從入門,就一直跟著住持方丈,這些年來,方丈避世清修,也一直是我們陪著。」


  「這樣,那我有個問題想問問兩位小師傅。」


  「女施主請問。」


  我回頭看了看禪院那半闔上的木門,又看了看他們兩,低聲道:「這些年來,正覺大師真的一個外人,都沒見嗎?」


  這話一出口,那兩個僧侶彷彿都驚了一下,他們對視一眼,同時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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