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2章 夜駐景仁宮
他突然下令,我還有些猝不及防,宋懷義雖然也有些吃驚,但一看到剛剛劉公公進來的樣子,就知道肯定是宮中發生了什麼事,才會讓他做出此決定,於是立刻上前來,很客氣的挽留了一下:「公子,不多坐一會兒嗎?」
「不。即刻回宮。」
說完,他還對著劉公公低聲吩咐了一句:「你先回去,然後……」
他的聲音也很低,即使我就坐在他身邊也沒聽清後面的話,只見劉公公聽完之後,立刻領命轉身出去了。
然後,裴元修轉頭對著我:「我們該走了。」
一聽他的口氣,我便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稍微擦拭了一下嘴角然後站起身來,一旁的宋懷義也知道不能再多挽留,急忙回身吩咐家下人等立刻下去準備送客,裴元修道:「走吧。」
我也很有眼色的沒有多問,跟著他走了出去,馬車已經停在了門外,所有前來弔唁的客人此刻都已經站在大門口恭送,裴元修的神情還算如常,很簡單的跟宋家的人道別之後,便跟我一起上了馬車,在催促下,馬車很快的向前駛去。
雖然他的表現很鎮定,可一坐定下來,我就能感覺到他的氣息有些不穩。
似乎真的是出了什麼事?
可這個夜晚,除了身後宋家傳來的念經誦佛的聲音,整個京城都安靜得出奇——畢竟還有一天時間皇帝就要登基了,各處顯然都把控得非常嚴格。這個時候,有什麼人,或者什麼勢力進京?
想來,能進得了京城的,應該是為他登基稱帝來觀禮的。
但到底是誰,會讓裴元修如此重視?
我看了他一眼,只見他閉目做養神狀,但氣息似乎隨著搖晃不定的車身一直紊亂著。
而我的心裡,卻彷彿撕開了一道裂口,有什麼光亮從黑暗中透了進來。
過了許久,我們的馬車終於駛進了宮門。
馬車停下的時候,我才聽見身後遠遠的傳來厚重的拱門關閉上的聲音,隆隆的一陣悶響在夜色中顯得有些駭人,下了馬車之後,已經有一隊宮女提著宮燈過來等候,我原以為他既然急著回宮,應該是立刻要去見什麼人,談一些事,但他在扶著我下了馬車之後,反而很平靜的對我說:「走吧,我送你去休息。」
我一愣:「你,你不是有急事嗎?」
「沒什麼急事。」
「……」
「走吧。」
「哦……」
我也並不跟他多說什麼,就乖乖的聽他的話往前走去。雖然他說是「送」我,但他自然是走在前面兩步,而我跟在他的身後,周圍除了花竹雲山,還有其他的那些宮女走在兩側,手中的宮燈將前面的路照得清清楚楚。
但走著走著,我就覺得不對了。
雖然我知道後宮的路是百轉千回的,可從我們下車的這個宮門走回去,也只有一條路比較近,他現在走的這條路,是要繞很大的圈子的。
我下意識的「咦」了一聲,他聽到,立刻就回過頭來看著我。
我便索性問道:「是不是走錯了?」
他說道:「沒有。」
「可——」
「你跟著我就好。」
「……哦。」
他有回過頭去的時候,正好前面來了幾個人,正是之前在宋家的時候領命先回宮的劉公公,他好像才去忙完了什麼事,眼看著氣息不穩,匆匆忙忙的走過來迎接,俯身道:「公子,顏小姐。」
裴元修甚至都沒有問他辦好沒有,只點頭「嗯」了一聲,便直接往前走去。
我沒有再問什麼,仍舊跟著他的腳步,劉公公也跟著我們,一行人幾乎沒有任何喘息咳嗽聲,就這麼安安靜靜的在宮中的道路上走著,而我心裡的疑惑已經越來越深了。
漸漸的,我們的路已經完全偏開了去寢宮,而是往後宮走去,周圍的景緻也越來越熟悉,最後,我們停在了景仁宮的門口。
我停下的時候,心裡彷彿已經明白了什麼,他站定之後,示意劉公公上前去開門,然後才回過頭來對我說道:「從今晚開始,你就搬到這裡。」
「……」
我沒有說話,只是抬頭望向前方,裡面顯然是有人在等候的,劉公公只上前叫了一聲門,大門立刻就打開,明亮的光線一下子照在了我的臉上,也照亮了我的眼睛。我這才看到景仁宮裡燈火通明,兩個小太監站在門口,垂首候著,裡面還有幾個宮女也都列隊等待,一見我們到了,立刻上前來俯首請安:「拜見公子,拜見顏小姐。」
裴元修道:「進去吧。」
說完,他先走了進去。
我停了一下,花竹看著我的臉色,大概在夜色當中顯得有些蒼白,急忙擔心的上前來扶著我的胳膊,小聲的說道:「顏小姐,你還好吧?」
「……我沒事。」
「那,咱們進去吧。」
「嗯。」
我點點頭,任由他們扶著我邁進了那個高大的門檻。走進去,才看到整個景仁宮被修葺一新,不僅牆面重新糊了,地面貼了新的平整的磚,甚至連房頂的瓦片都給換了新的,院子里打掃得乾乾淨淨,應該是採用水沖了不多久,牆角還有些濕潤的水跡,石板上纖塵不染,透著一點涼意。屋檐下的燈籠也都亮亮堂堂的,將整個院子照得沒有一點暗處,裴元修走到房門口,對著我招了招手。
我慢慢的走了過去。
推門走進去,就立刻感到一陣暖意襲來。
裡面的陳設,跟過去還算大致相同,但所有的傢具器皿也都換了新的,桌上的香爐還燃著香,一縷輕悠悠的煙慢慢的升到半空中,然後消散開來,整個屋子裡浸潤在一種軟綿綿的暖香里。
不論怎麼看,這裡都是一個很舒適的所在。
我跟著他走進去,站在屋子中央看了一下,甚至還看到了那邊有一個寬大的廳,廳上除了墊著厚厚的褥子,能讓人靠坐得很舒服的主座之外,兩邊手下規規整整的擺了幾把椅子,回想起來,過去每一次見到常晴的時候,她都是坐在那裡,接受後宮那些嬪妃們的問安。
甚至,我還想起當年自己被冊封為才人的時候,好像就是站在那個地方,接受她的教訓,被告知要如何的溫良恭儉、規行矩步,才能成為一個合格的嬪妃。
那個時候,申柔、許幼菱……他們就是坐在兩邊,懷著各自的心思看著我的。
一時間,許許多多說不清的往事和回憶浮現在腦海里,可再一回過神來,人就有些怔忪了。
現在,這裡屬於我了?
我獃獃的望著那裡出神。
裴元修說道:「合用的東西,我都讓人給你拿過來了,還有一些,等到後天一過,我會讓人拿新的過來。今晚,你就開始住在這裡。」
「……」
我沉默了許久,慢慢的點了一下頭。
我這個樣子,一點都不抗爭,也不拒絕,甚至連詢問一句都沒有,算得上乖巧,可他卻反而有點意外我的木訥和聽話,想了想又走到我的面前來,伸手扶上我的肩膀:「你要好好的,嗯?」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又點了一下頭。
他這才意識到,我是真的有些惘然了。
掌心溫熱的溫度也終於讓我有了點清醒,我說道:「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
他又看了我一眼,這才點點頭。
可就在剛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就聽見外面傳來了一陣喧鬧聲,隱隱的好像還聽到誰在黑夜中發出了一聲沉悶的慘叫似得。
不一會兒,就聽見幾個小宮女匆匆的跑過的聲音。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看著裴元修和周圍的人的神情,他們倒是一點都不吃驚,甚至還習以為常了似得,劉公公只讓人出去問了一下,回來就說道:「公子,又是玉華宮那邊。」
裴元修只淡淡的嘆了口氣。
「公子,今晚要不要再過去一趟?」
「不必了,」裴元修說道:「讓他們去通知太醫吧。」
「是。」
劉公公急忙招呼這幾個小太監跑了出去,我看見這一幕越發的疑惑起來,轉頭望著裴元修,道:「怎麼了?」
他說道:「跟你沒關係,夜深了,你該休息了。」
「……」
「早點回去睡。」
「哦。」
他這算是敷衍我,也是因為還有事要去處理,不能再多停留,看他的樣子似乎這件事並不算是什麼機密,所以連交代都沒有交代一聲便轉身離開了景仁宮。
這個時候天色當然已經很晚了,可我一點困意都沒有,等到景仁宮的大門關上的時候,我甚至還看到外面又有人匆匆的跑過,回頭看時,那些宮女都畢恭畢敬的在身後候著,這個時候伺候我進屋去梳洗,果然如裴元修所說,一些得用的東西都從寢宮搬過來了。
我想,景仁宮這邊,應該是一早就準備好了,畢竟,不管我會不會被冊封為皇后,終究不能長久的住在皇帝的寢宮裡,他登基之後,也自然是要將一切都搬回到正軌上的。
可是讓我今晚就搬過來,似乎是臨時決定的,所以剛剛他才會讓劉公公先行離開宋府,回宮裡來處理這件事。
而讓他臨時做這個決定的原因,似乎就是劉公公來通報的那件事。
我站在院子里沉思了片刻,那幾個小宮女怕我站在風口上著涼,急忙過來請我回屋,我便轉身回到了房間里。
我讓跟著我們半天,已經累乏了的花竹雲山下去休息了,還有兩個小宮女在屋子裡伺候我,我剛剛洗了臉,坐到梳妝台前準備梳理頭髮,就又聽見外面好像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人跑了過去。我看著鏡子里映出的身後那兩個小宮女面面相覷,彷彿心知肚明般的,我便問道:「剛剛外面到底是什麼聲音?難道進賊了嗎?」
其中一個小宮女立刻說道:「當然不是,顏小姐千萬不要害怕。」
「那是怎麼回事?」
另一個小宮女將我頭上的一支珠釵拆了下來,輕聲說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就是玉華宮的那位,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做噩夢,在那邊伺候的人,晚上都睡不好覺,經常半夜了還要去請御醫過來。」
「哦……」
原來是韓若詩。
想來,後宮也沒有別人能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來了。
算起來她現在的月份也不小了,孕婦在這個時候,原本就是性情非常急躁,很需要安慰的時候,可她前不久才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最得力的丫鬟小蓮被打死,人又被不冷不熱的丟在玉華宮,皇后之位是不能再想了,這種情況下,她怎麼可能平靜得下來呢。
尤其是前一陣子,韓子桐聽我的話還去那邊「探望」她,只怕也不會說什麼動聽的話,才會惹得她大發雷霆扔東西還罵人,之後裴元修就去重華宮安慰了韓子桐,這件事怕是對她又是一個很大的刺激。
我問道:「她經常這樣嗎?」
「已經好幾天了。公子也去看過,讓太醫開了葯,可她每天都是這樣。」
難怪,我想起我之前都是住在寢宮裡,離這裡還有一段距離,什麼響動都驚不到我,今天第一天搬進景仁宮,就遇到這事了。
一個孕婦這麼受煎熬,說起來也有點可憐。
不過,這種情緒也只是在我的心裡閃過了一瞬間罷了,等到頭髮都拆下來,衣裳也換好,我便讓她們都退下,屋子裡只留了一盞燭火,我慢慢的躺倒床上,盯著頭頂那華麗精緻的帷幔,想著今天發生的事。
韓若詩……她的事情我並不關心,她生有人養,死有人送,不論死活,都不是我該去幫她考慮的了。
至於宋家的事。
章老太君的死……宋依依的守孝……宋宣扶靈離開……
這一切,都像走馬燈一樣的在腦海里閃過。
最後停在我眼前的,是裴元修聽到劉公公的那句話,立刻要離開宋家的情形,雖然他是極力隱瞞,但這個時候,我也已經想明白了。
有一個人,也只有一個人進京,會讓他有這樣的表現。
敖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