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6.第926章 往事

  第926章 往事


  戌時,三刻。


  一燈如豆。


  「殿下,老王爺說……」


  沈沖看了眼太子的神色,硬著頭皮道:「畫像上的人,長得……長得頗有幾分廢太子的相貌。」


  怎麼會是廢太子?

  趙亦時「騰」地站起來,聲色俱厲道:「他老眼昏花,人又糊塗,別是看錯了?」


  沈沖喉結滑動了幾下,艱難道:

  「老王爺看了許久,說眉眼長得很像,怕是陛下也瞧出來了,所以才把她請到了行宮,才與她一人說話,才警告她廟堂之高,有妖風,江湖之遠,有命在。」


  一字一句如驚雷一般,落在趙亦時耳中,趙亦時驚得臉色大變。


  「你的意思是……廢太子當真有後人在世?」


  沈沖在心裡盤了盤,「殿下,應該是千真萬確的事了。」


  趙亦時一屁股跌坐在太師椅里,半晌,才哆嗦的指了指京城的方向,喃喃道:

  「我……我……沒有冤枉鄭家,沒有冤枉鄭玉,他們窩藏廢太子遺孤,本就罪該萬死!」


  是的。


  永和七年的中秋,趙亦時永遠都忘不了那一日。


  宮裡舉辦家宴,父親被宮人攙扶著,一瘸一拐的走進來。


  行過禮后,皇帝冷冷看他一眼,繼續和皇室宗親說話。


  父親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桌前,沒有人與他搭話。


  皇室宗親們的眼睛都不瞎。


  皇帝厭惡太子,已經到了連話都不想多說一句的份上,只等著漢王得勝歸來,好有個名正言順的理由,把太子廢棄。


  席間,歌舞到一半,該由父親牽頭向皇帝敬酒。


  父親人胖,腿又不便,起身的時候,廣袖一帶,把桌上的盤碟掃到了地上。


  其中有個盤裡裝著桂圓,那桂圓咕嚕一滾,滾到了父親的腳下,偏偏他一腳踩上去……


  堂堂儲君在眾目睽睽之下,跌落在地,四周響起了吃吃的笑聲,那笑聲像針一樣,刺入趙亦時的耳朵。


  父親是太子啊,他們怎麼敢嘲笑當朝太子?

  這一頓團圓飯,他和父親一樣,吃得如坐針氈。


  宴散,他向往常一樣去牽皇帝的手,陪他入寢殿,然而漢王嫡子趙亦顯先他一步開了口。


  「皇祖父,今兒就由我陪您回去吧?」


  皇帝看看他,又看看趙亦顯,手伸向了趙亦顯。


  他看著他們祖孫二人一高一矮的背影,看著四周投來的異樣目光,雖極力剋制,仍不勉臉色蒼白,藏在一則袖中的指尖死死掐進掌心裡。


  痛意襲來,他想到了母親每隔幾天,就要叮囑他的話。


  「兒子,你父親的太子之位,如今都維繫在你身上,你在陛下身邊,要聽話,要有眼色,要會哄陛下開心,你若失了寵,咱們太子府就再無翻身之日。」


  母親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既有驕傲,又有惆悵,她在父親那裡失寵已久,唯一的指望就是他,而他一向把皇帝哄得很好。


  就像帝王的口,不會隨便開一樣,帝王的手,也不會隨隨便便伸出去。


  一言一行,都是深意。


  所以,他在皇祖父那裡,是失寵了嗎?

  家宴散去,父親坐著輿轎出宮,他跟在後面走得心事重重,慢慢拉遠了距離。


  「爭了這麼久,到底還是漢王得了帝心啊。」


  「旁人不可惜,只可惜了皇太孫,漢王上位,頭一個容不下的,便是他。」


  「何止皇太孫,只怕整個端木宮的人都……」 宮燈旁兩個小內侍頭挨著頭,小聲議論,一抬眼看到他,嚇得跪倒在地。


  他端著臉沒有理會,走出宮門,進到馬車裡,帘子一落,臉才沉下來。


  皇祖父曾經告訴過他——


  生於皇族,一旦玩起權力的賭博,就沒有下場的機會,除非你失敗或者死,否則就得一直玩下去,這是一條不歸路,不能回頭。


  他不想死,只有另闢捷徑。


  深思一夜,他想到了一個人——謝道之。


  這人是皇帝的內閣大臣,稱得上位高權重,但他每次見到父親,都會恭恭敬敬行禮。


  一個人掩藏的再好,眼睛多多少少能透出些東西來,他從謝道之的眼睛里,能看到對父親的尊重和敬畏。


  三日後,在一間秘室里。


  他掀起衣衫,親自跪在謝道之的面前,求他救一救父親,救一救太子府。


  謝道之沉默了整整一盞茶的時間,終於點頭同意。


  一夜密談,定下計來,從漢王和鄭家兩處著手。


  慢慢的,鄭家海棠院一對雙胞胎的蹊蹺,浮在兩人面前。


  事情到這裡,他和謝道之產生了分歧,分岐在於沒有真憑實據,都是推斷,推測。


  謝道之的意思,一定要有真憑實據,才能把事情秘報給皇帝。


  他等不及。


  他從小跟在皇帝身邊長大,太清楚捕風捉影的力量,更重要的是,北邊的戰事已經容不得他們再細細查驗下去。


  漢王打了三場敗仗,勢必會收起他的傲氣,把軍事大權全全交給老將軍處置。


  老將軍征戰沙場一輩子,怎麼可能連個小小的韃靼都打不贏,更何況他身後還有一支鄭家軍。


  謝道之思忖三天後,終於同意將此事秘報了皇帝。


  而他年少沒有沉住氣,私自把鄭家被屠的消息,偷偷派人送到老將軍手裡。


  謝道之得知后,半晌,只對他說了一句話:殿下啊,這江山姓趙,你也姓趙啊。


  江山的確姓趙,但如果不是父親繼承,這江山與他有半分干係?


  他把消息傳到鄭玉耳中,就是為了擾亂軍心,讓鄭玉打敗仗,以確保事情萬無一失。


  那一年,他剛滿十三歲。


  至此後,謝道之看他的眼神便帶了幾分戒備,他知道謝道之在想什麼:太孫小小年紀就如此狠辣手段,福兮,禍兮?

  於是,他利用一次宮中宴請,結交上了裴家的長子裴笑,再輾轉通過這人,與謝家三爺搭上關係。


  世人都有軟肋,謝道之的軟肋就是他家三兒。


  他就想告訴謝道之——


  我趙亦時的確手段狠辣,但如果你不負我,我不僅不會負你,還會加倍償還於你,你助我奪權登位,我還你謝家兩世榮華富貴。


  至此後,謝道之對他和謝三爺的交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明裡暗裡,謝道之都是為父親說話的。


  而當年事關鄭家的事,兩人因為心中有愧,都極有默契的選擇了閉口不談,卻不曾想廢太子當真有遺孤流落在人間。


  往事如風,輕輕拂過。


  趙亦時慢慢平靜下來,抬頭疑惑地看著沈沖,突然問了一句:

  「怎麼會是晏三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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