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看念

  季家的祖塋在東郊的龍虎山下,前有明月湖,背靠龍虎山,怎麽看都是個風水寶地。


  如果白天,必定鳥語花香,春意盈盈。


  晚上嗎……


  哪怕裴笑已經來過一回,他都很慌,死死地拽著謝知非的胳膊,一步都不肯落下。


  “瞧你這出息。”


  謝知非下巴朝走在前麵的兩人抬了抬:還比不上人家姑娘。


  廢話!


  我能和她們兩個神婆比!


  瞧瞧這兩人,走得比男人還快,後背挺得比男人還直,那姓李的婢女嘴裏還吹著口哨。


  裴笑扯扯謝知非的胳膊:她一個女子吹什麽口哨,像話嗎?

  謝知非眯了下眼,有意打探道:“姑娘吹的是什麽曲子?”


  李不言回頭,“老鼠愛大米。”


  裴笑:“……”啥玩意?


  謝知非:“……”什麽米?


  謝知非心裏生出異樣感,這話不像是假的,如果是假,她不會脫口而出。


  “這曲子姑娘是跟誰學的?”


  李不言:“我娘!”


  裴笑皮笑肉不笑地補了一句:“你娘還真是個很特別的人。”


  李不言:“你怎麽知道?”


  還我怎麽知道?


  裴笑哼哼兩聲,朝天上無聲翻了個白眼,心說:她是不是傻,聽不出我話裏嘲諷的意思?

  謝知非趁機追問,“那姑娘的母親,現在何處?”


  李不言指指天上。


  裴笑嚇得趕緊把白眼又翻過來,心裏默念一聲:阿彌陀佛!

  謝知非表示歉意,“對不住,聊起了姑娘的傷心事。”


  李不言回頭莞爾一笑:“不傷心,她能回去我開心還來不及。”


  裴笑:“……”這神婆腦子有問題!


  謝知非:“……”隻怕又是個祖宗!

  “咳咳!”


  一路上都沒有出聲的晏三合突然咳嗽兩聲,李不言聳聳肩,再次回頭,衝謝知非一笑。


  “三爺打聽我這麽多,是不是對我有好感?”


  裴笑:“……”這丫鬟怎麽沒羞沒臊的?

  謝知非:“……”這丫鬟真聰明。


  謝知非靈機一動,捂著嘴,“咳咳咳咳……”


  李不言勾起晏三合的胳膊,雖然壓著聲,但所有人都能聽到她的聲音。


  “小姐,確認過的眼神,三爺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的你!”


  晏三合聲音淡淡,“嗯?”


  李不言想了想,又道:“還是確認過的眼神,不是男女之情,是好奇!”


  晏三合聲音依舊淡淡:“嗯!”


  空氣凝滯。


  謝知非辯無可辯,隻能繼續:“咳咳咳咳咳咳……”


  裴笑看著身旁恨不得把肺都咳出來的人,得意了:沒羞沒臊好啊,至少治好了我的心慌症!

  ……


  說話間,就到了季家祖塋。


  那墓自從被謝知非他們挖開後,季陵川就派了幾個膽大的老仆日夜守著。


  “晏姑娘,棺材就在那裏,你看要不要準備什麽?”


  “不必!”


  晏三合掃一眼那幾個老仆,轉頭對季陵川道:“如果你不想讓太多人知道,就……”


  季陵川朝心腹看一眼,心腹忙揮揮手,帶著那幾個人一道走得遠遠的。


  晏三合隨即朝謝、裴二人投去目光。


  季陵川忙道:“知非,你們也避開些。”


  “憑……”


  嘴巴又被捂上。


  謝知非衝晏三合一點頭:“那就辛苦姑娘了。”


  晏三合臉上半絲多餘的表情也無,漆黑的眼珠子與謝知非對視一眼,轉過了身。


  腳步聲漸遠的同時,風突然止住,天際間黑雲翻湧,層層疊疊,如鬼如魅。


  周遭的一切突然變得安靜起來,連一聲蟲鳴鳥叫都沒有,每個人隻能聽到自己的心跳,砰砰砰!

  季陵川雖然年過半百,見此異象卻還是忍不住兩條腿打顫。


  晏三合從懷裏掏出帕子,一根手指頭,一根手指頭的擦拭著。


  她擦得很慢,話也說得很慢,“老太太今年高壽?”


  季陵川磕磕巴巴,“六,六十有八。”


  晏三合:“哪裏人士?”


  季陵川:“祖籍廣西。”


  晏三合:“叫什麽名字?”


  “這……”


  季陵川一下子被問住了,想半天才道:“隻知道母親姓胡。”


  連自己親娘的名字都不知道,好兒子!


  晏三合冷冷看了季陵川一眼,“不言,你先下去!”


  “好!”


  李不言跳了墓坑,雙手一使勁,半遮半掩的棺木發出“咯吱”一聲,挪到了一邊。


  謝知非和裴笑都沒有走太遠。


  這一聲,聽得兩人頭皮發麻,起了半身雞皮疙瘩。


  裴笑條件反射,一個激靈跳起來,想跳到謝知非的背上,卻被他輕巧的躲開。


  不及站穩,謝知非反手拽住他的胳膊,用力往外拖。


  裴笑被他拽得差點摔倒,“你幹什麽?”


  “噓!”


  謝知非做了個噤聲動作,又走出十幾丈,然後指了指麵前大樹,無聲對裴笑說了三個字:


  “爬上去。”


  裴笑:“……”


  還敢偷看?


  瘋了,這人一定是瘋了!


  ……


  最後一根手指擦完,晏三合捂著帕子咳嗽一聲。


  李不言衝她伸出手。


  “站著別動!”


  晏三合向一旁的季陵川交待一聲,彎腰握住李不言的手,借著她的力,輕輕一跳。


  季陵川的心,也跟著一跳。


  胡老太太的棺材比壽衣店裏看到的那個,還要精致數倍,可見生前十分顯貴。


  壽衣穿得妥妥當當,包裹在裏麵的軀體半點沒有腐爛,隻是老太太的臉上蒙著一層黑氣。


  晏三合原本平靜的黑眸一下子鋒利起來。


  她挽起衣袖,將手探進棺材。


  詭異的一幕出現了,原本盤踞在老太太臉上的黑霧,一下子纏繞在晏三合如白玉一般的小臂上。


  那黑霧不停湧出來著,肆意擴散著,幾乎要將她整個人都吞噬下去。


  季陵川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兩隻手死死的捂著嘴巴,硬是不敢讓自己發生丁點聲音。


  “好了,好了。”


  晏三合的聲音異常的輕柔,“我來了,我來了。”


  那黑霧仿佛能聽懂人話,慢慢的消褪下去,最後匯聚在晏三合的手上。


  “告訴我,你還有什麽放不下!”


  晏三合將手覆蓋在老太太的雙眼之上,然後緩緩的閉上了眼。


  人在彌留之際,一生所遇見的人,所經曆的事,都會如浮光掠影般飄過腦海。


  快樂的,痛苦的,悲傷的,怨恨的,刻骨銘心的……


  有些隻是一晃而過,有些會停留片刻,再有一些會停留更多的時間。


  那些無法說出口的心念,則長久的盤踞在逝者的腦中,哪怕最後一口氣咽下,心念依然在。


  黑霧順著晏三合的指尖滲進去,慢慢的她眼前出現一幅畫麵。


  當她看清楚那畫麵時,眉頭一下子蹙起來。


  “你放不下的……是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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