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劉斐又來一碗麵
“華按察使……,這客棧險象環生,本小姐考慎今晚必有好戲!!”
“怎麽劉小姐也住在這裏,我現在有公務在身,需要立刻帶少公子回去赴命,所以也不留下來陪你們啦,有事明天去知府,華抒身為你們的縞紵之友,會在那裏恭迎兩位的到來,後會有期。”
說完華抒轉身帶著幾個軍士走出了大名王客棧,翬簷庭墀外馬嘶騰驤,輪轂清脆,葸隰上轍跡依稀。
這月色下的一簇人馬車影,歘然消失在唐西街的大小不一的青石板路中。
“這趙鵬,怎麽當的指揮使,如若處理不當,必會立刻殞命於此,在客棧眾目睽睽之下,憮敖跋扈,難道……,難道此人跟公子郭祺被劫有關?這江湖道上的講究,也算有人情世故,大家以後碰麵還可以客客氣氣……”
“劉大小姐,你在想什麽……,自言自語的,是不是看著華抒的離去,就依依不舍。”
白霂立刻閔然惆悵,慊慊失落,睨視著劉斐的畫黛彎蛾,流慧杏眼,還猝然似癡若狂的搖晃了一下頭。
“白霂,你能不能晬麵盎背一點,這時候還輕佻紈絝,你沒看見剛才差點亂了場子,這刀光劍影,是不長眼睛的。”
劉斐瞟覷著白霂,似乎不屑一顧,雖然刀劍鋒鏑可能不會傷及到白霂,畢竟在來蘇州的路上曾經大顯身手,接過憨耗子的飛鏢,並且輕鬆降服了憨耗子,但這客棧裏的芸薹眾人未必如此。
“好了,好了,劉大小姐,情不要見怪,現在明白你的意思了,不過這些官家分內之事,我們作為旁觀者,何必自清,而為他人當局之迷所困呢?”
“你懂什麽……,還是各自回客房睡覺去吧!今夜看來是睡不下去了,被這客棧裏麵攪的都繃緊神經。”
陟步上了軒棧,幾步便是橈木拱門,懸掛枵薄紈幔,用紫帶縶捾於篆鏤圖案的門枋上。
“白霂,其實本小姐也看的出你剛才的臉色,你也不要東想西想了,明日我可就要去知府見大姨媽!這我都還沒想好怎麽個見法,卻要自己逼著自己去知府,還讓大姨媽回到從前的樣子,看看自己的外孫女,現在怎麽都認不出來啦!”
“是啊!從都禦史大夫府,一直到南方的姑蘇,路途遙遠……,既來之則安之吧!明天事明天再想吧!晚上先補個好覺再說,快回屋吧!別在這個分界的走廊裏躑躅徘徊。”
白霂其實困倦已經鋪天蓋地而來,這一天的顛簸,並且到姑蘇還未曾吃上過一頓好飯,特別是白天的那半碗陽春麵,他都歴歴在目,想吃都沒有時間來吃。
“好吧!衢衖也已擊柝三更,各自散吧!明天的事情,如果等會本小姐有什麽新奇想法,也隻能等待翌日天明。”
劉斐一摽翬緄長袖,轉身就走,她的那粉紅色的蜚襳羅裙,縠紋如箑葉,上身還有一件迷人的衿褵寬襖。
鬟發上金笄雀釵,玉釧璫璆,在籠燈檠燭的熒熒鑒映下,粲如星光。
月光如水,雲岫如夢。
窗帷裏的小舍,靜靜地如墮落在蒼穹。
幾案上高釺燭台,貯盞石蠟,盞頭引出著一根粗棉線,爇出來的光亮卻環諸四壁。
屏扆內側,裀藉床榻,劉斐白皙玉脂的臂膀搭在了那床沿的格柵上,躺在垂幛香枕上衵褲衹裯,枵薄透氣。
但終於被墮落般寂靜的蒼穹給帶來了徹底的困倦,她的眼睛在胳膊的香涔裏,與不點而紅的朱唇那喃喃低語裏,去見著了一個圓滿的笑靨。
暾日初起,昩爽昏然,車輈碰著衢肆上青石板的橐然聲響,清脆中帶著渾然。
摻摻之手,軒窗被劉斐推開了,闞俯於衢市商廛,已經熙攘聒耳,都人士女,鮮裝袨服。
劉斐用指尖在窗柣上輕撣著,雙腮晬然,嫻熟並顯示著溫凊,她可能想起了某些曲譜。
客棧的馬圉還是劉斐最關心的,那裏有她的夜照玉獅子,這可是大官宦之家才可擁有,別說那按察使華抒,也隻不過是普通的驪駒,跟她的夜照玉獅子比起來,那還是有所區別。
“嗒嗒……”
門壁上響起了輕輕的扣音,白色剡藤外還有揞揜的衿領人影。
“又是白霂……,請站外麵稍等片刻!別讓人嫌煩,亂闖女子閨房……”
劉斐正在打開的箱奩銅鏡前櫛梳鬟發,鉛黃雌粉的妝容,度指布衣,還站起來鉤蓮蹴鳳,如有天闕煙火,亦不過如此。
“馬廄有沒有去看過,別隻顧著來本小姐這裏。萬一昨夜給那些盜賊來了個順手牽羊怎麽辦,難道叫我們一路走著去知府大院……”
匆匆撥開門閂,見白霂正椎倚翬簷瓦甓下的欄棧,臉上一股痞子氣,還皮笑肉不笑,彰顯玩世不恭。
“去看了,太尉府的劉大小姐,別這麽大脾氣嘛!這馬廄裏的兩匹寶馬吃吃喝喝安樂舒服的很,本公子去的時候,還不理人呢!這馬離了主人,也會貪圖安逸。”
“那是的,你不圖安逸嗎?本小姐看這馬現在就學上了你這白大公子,別把自己看的高高在上,看似道貌岸然,心眼裏卻容易使壞。”
劉斐嬛侫一笑,卻佳娢庭芳,這笑足可以使白霂神色窶陋不堪。
“你……,你這劉斐,簡直太倨傲無禮,本公子可是你的已婚夫君……”
“你想的倒美,什麽已婚夫君,那是本小姐孩提時代,懵懂未化之時,豈能算數!”
“劉大小姐,你也太……,好,這次來蘇州,本公子來為你護衛的,現在也不予計較,等回了京都,與父母諮諏評理,然後看你怎麽決定!”
“你來氣了是吧?本小姐最討厭那些心胸狹隘的葑菲之輩,你白霂如果能改掉自己身上的習氣,本小姐還是會認你這個父母之命下的夫君!”
見白霂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慚怍恧恧、怊怊閔閔的模樣,劉斐歘然起了憐憫之心,這自己的直言不諱卻傷了白霂。
“既然馬過的比你我快活,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何必反而說是累贅呢?快,我們一起去馬圉看看!”
劉斐蹴鳳蹁躚而走,臉上駘蕩春風,似風情萬種,雖然感覺肚子癟的空蕩蕩,前胸貼後背,如苗條的弱不禁風。
“好,一起去客棧馬圉,然後在那九衢三市的店鋪裏吃上幾碗香噴噴的麵條……”
“白霂大公子,這說的還有點象蘊藉風流的儒雅人士!嗬嗬……”
“一起整理這些箱子,把他們放馬背鞍鞽上,這些都是千裏迢迢從白府裏帶出來的,還有一本《入夜南歌行》的曲譜,等會這些篋笥放到馬背上去,聽清楚沒有!”
“聽清楚了,劉大小姐,不……,不,應該是陳茜大小姐。”
白霂裝模作樣,深深的還特地作揖了一下。
“滾,最討厭這種低級敷衍!”
“嗬嗬……,雖然低級庸俗,但沒了我這白大公子,劉小姐這些東西怎麽能從樓上而挪到樓下呢!這不謝我,反而數落起本公子,這劉大小姐是不是……”
白霂故意在委屈中粉飾自己的閔閔之心。
到了那馬廄,馬見了劉斐,卻騰起了馬櫪裏的茨草秫秸,嘶吼噓噓,壓抑著馬靳膺前對劉斐的親昵。
劉斐立刻挼摖著夜照玉獅子的鬃鬣,輕拊著馬籠頭上的朱幩,夜照玉獅子通了人性,遂搖曳髦尾。
“馬兒聽話,千萬別叫,讓你在這客棧裏委屈了一夜,昨夜的那媸胖掌櫃原來並不安分!”
“嗚嗚……”
夜照玉獅子猛的蹄了蹄前腿,並用微弱的吼聲來貼緊劉斐的臉頰,她的丁香花的體香在涔涔發散。
牽出了那馬之後,這街道上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昱日已和煦的麗照在衢衖的各個角落,甃甓樓宇,女垣闍台,烏甍魴瓦,勝如大殿軒閣。
“你看,白霂,這泥塑的中年男子還出攤的挺早的,又圍上了一群小孩。”
劉斐騎在夜照玉獅子的背上,唐南街街上的一切看的清清楚楚。
“是的,這泥塑可謂是技蓺高超,將來的子孫傳承下去,本公子看以為肯定是漢人的文化遺產。”
“嗬嗬……,想的還挺遠的呢!但願如此,不過這個泥塑人,在本小姐眼裏看來定存在問題,因為表弟郭祺是被他所引誘過去的。”
“這其中必有蹊蹺,這次到府中本小姐定會把這疑慮告知知府大人和華抒,讓他們考慎揆策,定奪定奪。”
衢肆上騶卒駕驂,人聲鼎沸,商販鬻市,不遠處的商廛瓦甓外的幛幡上颺著麵食大字。
“感覺有沒有肚子餓,這樣的晨間散步我發現還挺有意境的。”
“你這是自作多情,自我存在,但畢竟是姑蘇,這姑蘇可是吳越之地,關隘要道,兵家必爭之地。”
“得姑蘇則得吳越之地,得隴望蜀,可以窺視西麵的襄陽,還有姑蘇的屏障,項羽的京都,是那彭城,即是楚之門戶,有是姑蘇的屏障,可謂兵家必爭之地。”
“看來白公子操觚染翰,經術淵奧,還是說得挺有道理的,不過既然彭城如此重要,卻抵不過劉邦的漢中區區幾萬人馬呢?實不知自古開山創基業,都以秦嶺為據最好,所謂潼關、函穀關,這些天險都在於此,南麵可取中原,東麵可掠魏齊,然後雙管齊下,西東夾擊,可以取楚地,頓開楚門,則吳越不戰自降,唾手可得也!”
劉斐隨性接著白霂的話,並葑菲之采的捭闔韜論,騎著高頭大馬緩緩的行在衢肆裏。
“何況現在最重要的是解決這腹中餒餓問題,百密一疏,快去吃那昨天昩爽剩下的半碗陽春麵。”
“駕……”
一揮鞭,趁著這段路上人群的稀疏,劉斐加快速度,立刻就到達了那熟悉的麵店。
這香氣騰騰的飄在庭墀門口,讓人不得不垂涎三尺,不管有沒有腹中空空,都有想進去的食欲上來。
“老板,再來兩碗陽春麵,要多加點齏臼醯豉,湯要多點。”
“好嘞,姑娘,上次沒吃幾口,卻碰上了華按察使提刀上馬直撲那唐西街的烈馳馬車……”
那白胖的中年男子一看就認出了劉斐,還有牽著赤兔的白霂。
白霂把馬都拴在了一根粗壯的橛杙木樁上。
“是呢!華按察使可是個大忙人,不象我們這些衢市閑雜,沒事有事的隻會瞎逛,這唐南街看來是走不開了。”
“姑娘,你真會說笑,怎麽會是都市閑雜,一看光鮮的衣著,還有驚人的麗質,特別是那匹夜照玉獅子,就已經明白了七分,就知道你和這位公子肯定出自富貴人家,紆佩金紫,鍾鳴鼎食。”
“老板真是客氣,抬舉我這位鄉野村姑了,不過那位公子倒是,本村野之女可是沾了他的光,隻是他的一個標下女馬夫而已。”
“陽春麵快好了,那邊請入座,小二,快給這位小姐端到對麵的桌上去。”
“動作要快,這麵吃起來一定要趁熱,才有嚼勁。”
“好,老板,小二這就上類……”
不晃就把麵擺在了劉斐和白霂的案前,香飄飄的十萬裏也可以聞到,據案饜饗可謂大朵快頤。
知府院中亦如此,那個少公子郭琪被劉宸夫人帶著盥櫛梳洗,這郭祺的確在這次凶悍的盜賊劫持裏,沒有受過任何驚嚇,臉上的淳樸天真遊覽無餘。
這對劉宸來說總算把懸著的心卸了下來。
“給少公子來一碗陽春麵,韲臼色絲,薌蓼醯湯,一定要做的美味!”
“是,夫人,小的這就去禦膳房令庖子下廚!”
“不用你李樸去了,少公子這次受了驚嚇,你責無旁貸,還是叫丫鬟晨晨去用膳房!”
婢女晨晨特地吩咐了知府府內的用膳間,那個庖長唯唯諾諾,按部就班的做好了香噴噴的陽春麵。
“的確好味道,上次的剩下的半碗,這次總算補了回來。”
“嗬嗬,劉大小姐的味蕾獨特,就為了這裏的半碗陽春麵而來,不過本公子納悶,就一碗普通的陽春麵,為什麽對於劉大小姐來說,卻又如此的情有獨鍾!”
“這你懂什麽,我爹還是一個鄉村樂師時,在陳家坳的小村莊,小時候就因為為了吃上一碗可口的陽春麵,就被迫去給王財主家的山地裏砍柴……”
在劉斐垂髫懵懂時,太尉府的用膳房,陳平偶爾會讓庖子做一盎陽春麵,掭上麴豉醯醬,韲臼薌辣,還吃的回味無窮,搖頷讚歎,劉斐見父親陳平如此,久而久之,也對那陽春麵增添了幾分好感。
“原來如此,怪不的劉大小姐,一進蘇州雉堞城門,在這九衢三市,到處幛幡飄揚,就獨選麵廛商肆,直呼來一碗陽春麵……”
“白大公子,吃麵就吃麵,你不想吃可以挑其它的,本大小姐最憎惡不懂人情世故,卻囉裏囉嗦的紈絝子弟!”
白霂見劉斐瞪著大黑眼睛,蹙眉下睒眸鑒光,並且一摽箸匙,鬟發上顛鸞龍雀釵,凶巴巴的樣子,著實讓人感到擗慄害怕。
“好,好,不提這細碎小事,省的讓娘子見怪,不過娘子的迷魂術之見,令夫君佩服至極啊!”
“誰是你的娘子,自作多情,我劉斐今日可警告你,不許在外麵說本小姐是你的娘子……,如若在強嘴,強詞奪理,以後想見到本小姐的機會都沒門!”
白霂一臉慚怍,恧恧之色溢滿雙頤,他感到渾身發涼,心如椎刺,觳觫著手指放下了箸匙,閉眼垂頭間,幾縷顙發滑落在衿領處。
劉斐見自己的直抒胸臆傷刺了白霂,便立刻換口吻道:“白大公子,剛才本小姐也是有口無心,故意氣氣你而已,就是為了讓你改一改自己身上的臭習氣,還是說一說這迷魂術吧!”
對於劉斐的迷魂術之說,白霂在昨日就感覺真的是可怕至極,因為這能控製人的意識,讓人完全任其擺布,那的確是件想都不敢去想的一件事情。
“白霂,我有一個想法,不知你怎麽看……,那天晚上見到的捏泥塑的中年男子就是一方術士,本小姐在他的泥塑攤子裏看出來了端倪。”
“什麽端倪,我怎麽不知道!”
“看來你白公子不知察微知著,一葉知秋的道理。”
劉斐的小腹開始慢慢鼔了起來,把綴襖上最下麵的一粒紐頭給壓的緊湊起來。
“本公子願聽賜教,請劉大小姐說說,這個中年男子為啥就是施展迷魂術的人。”
“因為我發現他的一個泥塑櫃子裏畫著太上老君的八卦圖……”
“這其實就是天機,也是一本天書,所以不知者不怪,你隻要相信本小姐的眼光就可以了,絕對沒錯,那個中年人可能就是劫持少公子郭祺的人。”
“去唐西街走走,那裏有管家李樸的天元混沌,被催眠術羈住的意識,才瞬間在唐南街發生。”
“半碗陽春麵的殘留餘香,可真吃出了你劉大小姐的獨具慧眼,令我白霂自愧不如,佩服至極!”
白霂也尷尬這街市的詭秘和奇特,並且那老字號麵店,姑蘇女垣闍台青甓裏的清淨空氣,都人士女,皆是諧和,怎麽會突然給天捅個窟窿似的,還冒出來什麽迷魂術劫持案。
劉斐騎著夜照玉獅子,殘留的陽春麵餘味,讓她更加神清氣爽。
值得了那剛到姑蘇城時腹中的葭莩餒頹,還檮饕般大朵快頤,隻可惜那半碗陽春麵,被少公子郭褀的突遭劫持,華抒的提刀蹇驤馬鐙,殘炙在人走茶涼的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