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畫中人
那日之後,炎君便在慕容家住下,平日裏父親居住的臥房,因此而易了主,而段錦沆與那些他帶來的仆從的屍身,則被安放在棺木中,等待良辰吉日施行法事——畢竟也是一國之將,怎能任他這樣孤獨死去。
那時的我還沒有想過某個也許會給慕容府帶來毀滅的問題——若是京裏來人怪罪下來,可如何是好?
我有些刻意回避父親,而這一點被姐姐看在眼裏。
那日我一人安靜坐在庭院的秋千之上,望著遠方蒼茫的天空,姐姐亦在我旁邊的秋千上坐下來。她內穿雪白的羅衣,外麵罩了狐皮的袍子,精致的麵容被那華貴的衣袍襯托的更加豐潤。
“雪時,你不要怪父親多年來對你要求苛刻,炎君是怎樣的人,你也見過了,他對自己的妻子要求嚴格,不許她接近任何汙穢,做父親的盡管抗拒,可又有何辦法?況且,父親雖然一直以來禁止你學習言靈之術,可你不也是偷偷地跟著我甚至是昀端在學習嗎?他雖然隱隱約約知道這件事,卻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我抬起頭來,望著姐姐白皙的臉,姐姐真的是世間難得的美人,雖然我也常常被人誇獎“可愛”,卻因為年齡的關係而並沒有上升到“美人”的層麵,慕容子棲的美與我完全不同,那雙如黑夜靜寂的雙眸總是裝滿流光溢彩。
我絕對不是不理解姐姐的意思,也絕對沒有絲毫任性撒嬌的想法,隻是內心的某個地方麵對周邊的世界,一直在抗拒,抗拒什麽,我自己也不知曉。
“姐姐,雪時明白……”我咬著嘴唇,這樣回答。“跟長輩置氣,還真是幼稚的舉動呢,可是又找不到台階下……”
“那便好。”她說著,把手按到我的頭上,輕輕把我的頭發揉亂,隨後便跟我一同望著遠天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想起什麽一般,從袖中拿出一卷卷軸,遞到我的手上。我疑惑著接過來,看到她默許地點點頭,便將那卷軸打開,在看到那圖上的女子時,驚訝出聲。
“這是,母親大人的畫像吧……”我喃喃道,同時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那圖上的女子。
我從沒有見過有什麽人那麽適合被放在花叢中,卻絲毫不豔麗,隻覺得溫和淡然,甚至樸素寂寥,一席素衣,一隻玉簪,懷抱一隻貓咪,低頭輕笑,卻仿若整個世界都染上了她的顏色。
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母親的畫像,卻一眼便認出了那被描畫在紙卷上的人。
“這是從父親那裏拿到的。雪時,我初次見到這副圖時,也驚訝於你與母親的神態竟有七分相像,那時我才恍然察覺,為何父親大人每每看你時,眼裏都是柔和的流光。”
我大約是遲鈍的,隻覺得父親對我苛刻異常,卻沒有想過姐姐說的那些話。
“可父親真的是愛著這樣的母親嗎……”我有些鑽牛角尖,“他竟說是為了摯愛之人才將我許婚給炎君的。而那摯愛,卻並不是母親……”
姐姐聽了我的話之後,稍稍露出驚訝之色,喃喃道:“父親原來說過這樣的話啊……”可她立刻收回那表情,對我道:“雪時,你覺得一個人在一生當中會愛多少人,又會為多少人做些無法原諒的傻事呢?依父親的個性,若他不愛母親,又怎會與她成婚生子?在我看來,父親大人至情至性,倒也有可能為了曾經愛過的女子,做出可能讓他抱憾終生的決定……”
姐姐說的有幾分道理,但是卻經不得推敲,可還沒等我說話,便聽到不遠處一個聲音,是鴛鴦慌慌張張地朝我們跑來。
“小姐,帝君醒來後不見你,就讓我來尋你。”她說,我立刻皺起了眉頭。雖然府中人全部尊稱他為帝君,可在我看來那隻是一隻任性的妖孽,而那妖孽獨占欲膨脹,若醒來見不到我在房間,一定要差人來喊——晚上我雖與他同房,卻並沒有睡在一起,可在府中人看來,我大概早已是出閣的小姐,這對我來說實在是困擾的很。
“你告訴他,我在和姐姐說話,沒空理會他的胡鬧。”
“二小姐,你還是快隨我去吧……” 鴛鴦露出無奈的表情,同時帶著討好的笑上前來拉我的手,“二小姐不去,奴婢不敢獨自回去交差呀……”
“你怕他做什麽,他也說過自己早已不是帝君……”
“可是二小姐!大小姐,你看……”鴛鴦見勸我不過,便將求助的目光投向我身邊的姐姐。
“雪時,不許任性,帝君叫你,你就快去吧,那畢竟是你的夫君……”
聽到連姐姐都發話,我也隻得收起剛剛的姿態,歎口氣,隨著鴛鴦往那個人的房間走去,其間不忘在心裏將他的親戚問候了幾遍——當然他有沒有親戚是另一回事。
我一進門便瞥見那妖孽,見他果真仍然懶懶躺在床上,聽到我進來的動靜,眼皮也不抬,隻低低喚道:“雪時,到這裏來。”
我滿腹怨恨走上前去,坐到床邊,然後聽到他抱怨著坐起身子:“雪時,早起雖是好習慣,但是‘春宵一刻值千金’的道理,再不通風請也應是懂得的吧,何況,你也該體諒體諒本王,那醒來時發現自己孤身一個人的心情,實在不是滋味……”
他說完之後敞胸露懷地等在那裏,我知道他是在等我為他更衣。
“說的好像雪時跟帝君發生過什麽一樣,雪時懇請帝君以後不要用那種讓人誤會的語調說話。而且至少整理衣服這件事要自己做吧。” 我難為情地轉過臉去,“快快把你的衣服拉上,又都看到了……”
“害羞了嗎?之前不還一起洗過澡的嗎?”他突然笑盈盈地靠我更近,我匆忙躲閃,想要逃遠一些,但是那妖孽手長,一把將我摟入懷中,我便緊緊貼上了他那露著肉的胸口。
“唔……”我掙紮著,終於忍不住嚷道:“放開我,你這隻沒有節操的妖孽!”就這樣不小心將內心話說出來了。
“本王何曾說過自己是妖孽,雪時莫非生了什麽病不成?”他的手輕輕撫摸我的頭發,打趣道。這帝君,剛剛醒來便是這樣的德行,“不過如果你樂意這樣叫,就隨你好了……”
“快放開我。”我忍耐著,快要發飆。
“乖,讓爹爹抱。”他自說自話。
“我什麽時候冒出了你這個爹?”我在他懷裏不安分地扭動著身子。
“按年齡算的話,你叫本王爹,本王還要吃上三分虧。”他說著,摟得我更緊。我終於放棄,不再與他的大力做對抗,事實證明,他這人雖絕對稱不上人高馬大,而且外表看上去柔柔弱弱,可他絕對是個不輸項王的大力者。
“可哪有女兒嫁給爹爹的道理。”我紅了臉,這句話脫口而出。
“你總算承認自己要嫁給我了呢。”他鬆開我,露出計謀得逞的笑意。我終於得以透口氣,仰起頭來,發現他也正低下頭看著我,那眼睛如一汪清泉,我盯著他,張了張口,但是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嫁給他嗎……難道,真的毫無辦法?逃……要往哪裏逃,該怎麽逃,逃了的話父親大人,整個慕容府又會怎樣?
他或許是看到我眼裏有著複雜的光影,所以不追問下去,隻靜靜地等我。
“既然是父母之命……”我咬了咬嘴唇,“嫁給帝君,也不是不可以。隻是,帝君需答應我一件事。”
“雪時提出的要求,什麽事本王都答應。”他緊盯我的眼睛。我一時間,竟覺得自己仿若看到了最壯麗的落日——世間最好的畫師也勾勒不出那樣的表情,他眼裏裝滿了即將歸於虛無的寂落跟平和。
“我還沒有想好是何事,在那之前,帝君保證先不要碰我。”我眼神閃躲著,知道自己的這一權宜之計,大概立刻便會被戳穿。
“雪時,你知道本王沒有那樣好的耐性。”他把我的臉扳正,凝視著我,“這幾日以來,本王已經忍耐到極限了。”
他說著,便將手伸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