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4. 紫宸殿
第二日,便是白梓軒答應我和師父進宮的日子。我換上師父昨晚便備好的純白色半身袍,然後穿了紅色褲裙,這扮相是少年裝扮,衣服的袖口又寬又大,再配一把折扇,舞蹈時大概別有風情,我一邊將頭頂上的發髻弄好,一邊望了師父一眼。
“師父,我們果真要以‘祈雨’為借口,去那紫宸殿上嗎?”
“是呀。”師父一邊抱臂望著我,一邊說道,“明日剛巧有一個巫師的隊伍被召入宮,臨時被白梓軒換成了我們,我們這堂堂正正的言靈師要扮演巫師,說起來倒有些好笑了……而且這降雨之事,也不是人力可以左右的,還要看那老天的心情,不過祈雨儀式大抵都是一個樣子,就照我教你的那樣做。”他說著拿手指輕輕刮了刮臉,眼神變得飄渺慵懶起來,看來他又回複成平日的那個昀端了。
我哦了一聲,繼續整理衣衫,隱約瞅見一旁的鏡子裏,映出一張稍稍蒼白的臉。稍稍轉動一下身體,那寬大的袖子,便在空氣裏劃出很好看的弧度。
那白梓軒倒是比他約定的時間要早來了。看到我的裝扮,他稍稍張了張口,卻沒有說什麽,而是繞過我,和師父說起話來。
“今日到了殿上,一切由我來應答,實在需要你開口時,便依著我們昨日的商議去應對。”我看他冷著臉,大概還在為昨日之事記恨。師父點點頭,走到我身邊,有些寵溺地拍拍我的腦袋。
“比起你穿女裝,為師倒是很中意這少年裝扮,大概是過去幾年間看你男裝的扮相看的熟了……隻是這寬大的袍子,襯得你稍顯清瘦了,女子果然還是豐腴一些要好。”他笑得眯起眼睛,隨後突然轉向白梓軒,問道:“六皇子覺得呢?我這個徒兒,雖不能說傾國傾城,但是世界的男子,大概是喜歡這樣清秀的女人的。”
我不知道師父的用意,隻等著白梓軒的回答。
“她這個年紀,最多可以稱作女孩,距離女人還差得遠。”對麵那個身著華麗宮裝,說起話來傲慢無比的男人,這樣接了師父的話。我稍稍有些不滿,按理說,女子15歲便可算作成年,在我們草籮鎮,每個女子一生中都會有一個盛大的及笄之禮,可惜,今年我的及笄禮,大概是要錯過了,我一想到這裏心裏某個地方便有些冷落下來,對麵的師父仿佛一眼便明白了我的心思,這樣對白梓軒道:
“六皇子,我家雪時雖看著年少,但是也到了及笄之年了,這樣說來,下月初五便是了吧?”
我對著師父點點頭,努力隱藏起眼裏的寂落。
“哦?”白梓軒卻挑起眉毛,用嘲諷的語氣說,“我還以為她至多有13歲,竟還比我猜的要大兩歲嗎。”
我剛想反駁,他的眼光卻突然飄落到我胸前,我聽他用無奈的語氣說:“看來,本王還要先把你養大……”
這是何意?我剛要問,可沒等我和師父再說什麽,白梓軒便換上一副嚴肅的語氣,說:“馬車在外麵等,隨我來吧。”
過了第九重禁門,那繁華的宮景,便在眼前鋪展開了。先人這樣描述白帝的皇宮——所謂“綺羅充滿,堂上如花。揚州的黃金,荊州的寶珠,吳郡的綾羅,蜀江的錦衣,奇珍異寶,無一匱乏,歌堂舞閣之基,魚龍爵馬之玩。恐帝闕仙洞,亦不能是過也。”大概天下所有財富,都收在這裏了吧。大氣磅礴的宮城,在碧藍天幕的映襯下,空曠,龐大,寂寞,空虛。
馬車行至一個宮門處,便不能再往前行了,三人便下了馬,跟隨著早就候在那裏的宮人,往裏走去。
“六皇子,這二位便是來自日暮神社的巫師嗎?”那宮人邊走邊回頭詢問著。
“正是他們。”白梓軒答。
“恕奴才多言,看走在左邊的這位少年的模樣,他這清秀之姿,倒有些像是女孩子。”他邊說邊為我們引路,我聽了這話,有些暗暗的緊張,若是被戳穿了身份,這次定是有來無回。
白梓軒卻冷冷道:“你隻管引路便是,無需多言。”
“是。”那宮人也沒有因此而慌張,態度甚是不卑不亢,我暗中有些欽佩他,不過想來,在這宮裏做事的,大概早被打磨的沒有任何棱角,七情六欲,都能表現的不露聲色。不像我,年少時代無憂散漫的慣了,一來這宮城,便覺得手腳無處安放,渾身陣陣冒著虛汗。
“不用緊張。”白梓軒原本走在前麵,大概是察覺到我的異樣,便稍稍慢了下來,對我小聲道,“進殿之後,隻安靜站著就是。”
“嗯。”我不自覺點點頭。也許是因為這次是靠他才來到這裏的,心裏竟然稍稍對他產生一種依賴感,我立刻揮散這種念頭,然後努力讓仇恨把心填滿了。
終於到了紫宸殿上,我們在外麵候了將近半個時辰,才聽到裏麵傳來“宣六皇子及日暮神社巫師進殿問話”的旨意。今日風有些大,走在前麵的白梓軒衣袂飄飄,有種仙人的神韻。我原本有些緊張,可一想到身邊還跟著師父,便平複下心,追上他的腳步。
進了殿,行了跪禮,然後站定。那殿上之人,便是白帝了。我原本從白梓軒的容貌猜測,白帝就算不美的驚世駭俗,應該也是個相貌俊朗之人,可當我抬起頭,看到那將肥大的身體塞在龍椅裏,眼睛浮腫無光的蒼老男人時,立刻有一種幻滅之感。看來,白梓軒應該是像他的母親了……
我隻瞟了龍椅上男人一眼,便低垂下頭去,默默站在師父和白梓軒身旁,聽著他們的對話。
“梓軒,這二人便是你口中所說的法力高強的巫師嗎?”
“回父皇,正是這二人。”
“你說,他們是哪座神社來的?朕有些記不清了……”
“父皇,原本請來做法事的巫師,入京前突然染了頑疾,兒臣聽聞此事,便推薦了這二人給父皇。他們來自日暮神社,就是兒臣母妃的忌辰時,來做過法事的那家神社。”
“哦?”白帝從剛才我們進殿起便微微閉著眼睛,不知是因為聽到白梓軒說到他的母妃,還是因為說起日暮神社,他突然抬起頭來,細細打量了我和師父幾眼。
“你們二人,可否為我碧落,求得寶貴的雨水呢?”他用蒼老的聲音發問。白帝這句話直接問的我和師父,白梓軒不好作答,師父便上前一步,恭敬答道:
“回陛下,吾等定盡力而為。”
師父答得恭謹。可我默默想,此時那個叫做昀端的男子的胸中,該是何種滋味呢?多年之前,就是在這殿上,也就是這高居王座之人,以一紙輕薄的聖旨,斷絕了他一家人的仕途和性命。難道不恨嗎……師父。當我帶著這個問題偷偷望向他的側顏時,隻看到那安然的臉上,並沒有那種我想讀出來的感情——他仍然是那個昀端,與他站在何處無關,與任何事都無關。
“那麽,儀式要如何準備呢?”
“陛下,儀式前吾二人要先行齋戒三日,三日過後,在神壇處做祈雨的禱告和舞蹈,便能求來雨水。”
我明白師父為何要求這三日的齋戒,因為隻有這樣才能為我們換來在宮中停留的時機,可原本求雨的儀式是沒有齋戒之說的,殿上的朝臣中立刻有人針對此提出質疑,我偷偷看那白帝的麵色,也有些陰沉。
“你倒是說說,為何非要行齋戒?以往的儀式,可是沒有這一環節。”
我隻感覺手心有些往外冒汗,可是一旁的白梓軒卻仍一臉的餘裕,師父也是滿臉的淡定,隻見他微微笑著,向玉座上的帝王躬身道:
“陛下,今年在天象上來講,乃雙星會合之年,這樣的年頭本就容易遇上災禍,尤其是今年的旱災更是比往年來的凶猛,南方蓄水本就多,受這旱災影響不甚大,隻是那北方,現在大概隻能用田地龜裂,寸草不生來形容了。吾等為民向天乞食者,以這虔誠的齋戒,向神明表現誠心,可保證祈雨儀式,不受什麽別的幹擾。”
這番話說的王座上的人頻頻點頭:“那便依你所言。至於這齋戒和儀式,梓軒,便交給你負責了。”
“是,父皇,兒臣定當竭盡全力。”
我偷偷鬆了口氣,覺得“這下終於可以退下了”之時,那白帝卻突然注意到了我,並對我顯示出興趣。他對我說:
“殿下白衣的少年,你,抬起頭來。”
我沒有料到自己會被叫到,竟然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隻聽那白帝在那之後又抬高聲調說了一句:“抬起頭來!”這句話卻是帶著威壓的,我一驚,立刻把頭抬起,卻看到玉座之上的人,正表情嚴肅地望著我,他那原本幹涸的眼裏,仿佛突然間燃起了燈火,隨後那眼神一點點柔和下來:
“朕總覺得,似乎在何處見過你……可是,究竟在哪裏呢?”
斑白頭發的帝王像是陷入了遙遠的思緒,我不知道這句話該不該答,正猶豫間,那白梓軒卻在我之前將話搶下了,他說:“父皇大概是累了,這少年是初次進宮,父皇怎會見過他。”白梓軒說著,向我遞了個暗示的眼神,我立刻低下頭答:“如六皇子所言,小人是第一次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