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5.錯認炎君
“既然身子擦幹了,我們就走吧。”白梓軒說著,不顧我的意願拉上我,邁著步子朝門外走去,我有些抗拒,可他手心裏仿佛抹了強力的黏膠,我無論如何也甩他不開,隻帶著無奈,有些嗔怨地望他,他卻回我一個半帶著笑意的眼光。
一出門,便看到梅旭堯抱臂靠在門邊,一盞青燈閃著冷寂的光,那明滅的光影仿佛是帶著嫉妒一般,在他俊美的臉上留下道道溝壑。他似乎陷在思慮中,我張口叫他他才恍神過來,臉上浮出一絲笑意,眉頭卻仍是擠著的。
“雪時,可還好?”他放下手臂上前一步。
“嗯……”我頷首,緩緩抬頭看他深邃的眼,“讓你擔心了。”
“下次小心一些。”他說著,拿那寬厚的手掌按一下我的頭,這以動作完全沒有考慮到我身邊立著的表情僵硬的白梓軒。
我笑一下,隨後朝四周望了望,沒有看到預想中的身影,不禁張口問他道:“泠香姑娘呢?”
“說是有要緊事,就先行去了。”梅旭堯低垂眼睫這樣答。
“我們也就此告辭了。”白梓軒驀地鉗緊我的手,我回身,看到他神色收斂,不待多言,便把我往他身邊拉近一些,不等梅旭堯答應,便朝船下而去,走了兩步,突然回頭道:“這個女人是我的,我自會照顧好她,請‘梅公子’收好那‘多餘’的關心。”語氣裏是絕對的命令和讓人無法反抗的霸氣。
我有些擔心地望梅旭堯一眼,隻見他立在那裏,在夜風中稍稍顯得單薄,臉也是消瘦的樣子。這樣的梅旭堯讓人莫名其妙地心疼,我眼前浮現出初見他時那惹人憐的寂寞場景。
“旭堯的事情,殿下不了解,所以可能有諸多誤解。而雪時的事情,殿下未必有旭堯知道的更多。所以,殿下的這個命令,恕旭堯無法遵守。”他說的認真,我一時啞然。
“隨便你。”白梓軒冷淡道,他的瞳仁裏埋藏著冰冷的色澤。
告別梅旭堯之後,我和白梓軒沿著龍川江走,一路無言。
夜色點亮了盞盞明燈,燭火的顏色在江畔鋪展著,那獨立的姿態便被好學的水學了去,於是陸上的燈明之色與水中的倒影交相映襯,如夢似幻,那一場景使我忽然想起幼年時代見過的狐火,我順著那模糊的記憶,追溯到那個曾經讓自己心動的男子的清寂模樣。
我的大師兄夏簡兮,今年應是有二十歲了,其父是京都高官,在這天子的腳下有著禦賜的富麗宅邸,且曾妻妾成群,兒女滿懷……可那個桀驁的男子到了三十歲的年紀,路經草籮時,卻近乎癡狂地愛上了一個女子,並為她遣散所有妻妾,改了風流的惡習,甚至對她作了生生世世永不相離的承諾,那女子始為他感動,嫁他為妻,並隨他來京。
離開草籮的女子仍然倔強地愛草籮的三月,因此每年的煙雨時節,簡兮都會隨母一同來到草籮。
那麽眼下的4月,應是他返回京都的時節了。
我想到這裏,不禁有些酸楚。以前的我最是盼望三月,春花爛漫的季節,一個扮成少年模樣的少女,終日都沉浸在那滿心盼望著能與一個少年早日相見的莫名其妙的悸動裏……以至於經曆了悠久歲月之後的她仍會在回首往事時驚覺:原來即使是後來冷靜如斯的她,也曾如此企盼過,能有一個人從遠方而來,佩戴黝黑的長劍,即便風塵仆仆,也風流清雅,惹人垂憐。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此時的我,安靜地走在別人身邊,想象著那些再不回來的年少時光,不禁歎息,人生盡是些“一期一會”的傷感,今朝之花,明日飛散。人與人的相惜相知,不比這花和春相聚的時間更長。
“你是在想誰?”白梓軒突然蹙著眉頭問我。
我心下一驚,隨即尷尬地回過神來,答:“沒有在想誰。”
“想得都癡了,還嘴硬。”語氣裏滿裝不滿。
“那麽你呢,不也在回味剛剛的舞蹈嗎?”我沒有閃躲,而是在一股力量的驅使下,迎著他的眼光倔強望回去,他一怔,隨即沉下臉,道:“我與那泠香姑娘無半毫關係,你不要多想。”
“殿下與任何女子有任何關係,都與雪時無關。”我說著,邁開步子往前走去。正應了泠香的話,我性格實在是別扭之至。
雖然過了午夜,這喜迎花燈節的江畔仍然熱鬧非凡,大部分行人挑著燈,觀賞沿岸景色,情侶們也大多在這天夜裏出來約會,所以各式商販蹲在路邊,兜售一些小飾物之類,小孩子則混跡在人群裏,歡快地追逐打鬧。
我在前麵走,白梓軒亦步亦趨地跟上來,不知道是在生氣還是什麽,隻陰沉這臉,也不說話,我剛開始有些莫名其妙的火氣,後來漸漸平複下來,隻覺得這樣的自己很是奇怪,於是偶爾停下來,隨手拿起小販叫賣的飾物看上幾眼,那些飾物的種類繁雜,卻並沒有一眼便想買下來的東西,於是不免掃興。
不知是過了多久,在我稍有倦感的時候,人群裏突然出現的一抹身影開始緊緊抓住我的眼光不放,我癡癡望著那個人,頓時覺得頭暈目眩,塵世所有的聲響似乎都絕塵而去??是他嗎?我撥開人群,朝那人走去。
是那個人嗎?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加快追逐的速度。那個戴著白色狐麵,背影清冷而寂寞的男子,是那個自他離開之後便總出現在我夢境裏,如同尖刀一般插在我心頭的那個人嗎?是那個為了我去找黃昏之?的人嗎?他回來了嗎?那一刻我的心裏被這些問題填滿,竟然忘記了,自己身後還跟著白梓軒。
我的心被某種感情占據,那感覺如此強烈,以至於我無法自控。可我如何能期冀一個被我背叛的人能夠出現在我麵前?從事實上看,是我背棄了與他的婚約,盡管這一切都不是我自己情願的,卻與白梓軒……一想到這裏,內心某個柔軟的地方便銳利地疼痛起來,可腳步卻不自覺地追逐著那個背影而去。
“炎君!!”我追上他,把手放到他肩上,大喊出來,那人稍稍頓了頓,隨後停下了腳步,我的心劇烈跳動起來。
“你是誰?”一個陌生的聲音從那人口中發出。
一聽到那個聲音,我的身體便僵硬地愣在原地。抱著希望伸出手去,顫巍巍地將他的狐麵拿下來,卻隻見到一張記憶中沒有的臉,那一刻的我頓時渾身鬆懈了下來。
果真不是他。
“對不起。”我喃喃道,“我認錯人了。”
“什麽嘛。”對方不滿的嘟囔一句,接著往前走。
我一時頹然,那隻是一個戴著狐麵的陌生男人,而不是記憶裏愈加清晰的美貌男子。我帶著失落的神色回過臉去,發現白梓軒正黑著一張臉,立在洶湧的人潮裏,如一尊冰鑿的像。
“你想見的那個人是不可能踏入京都土地的。”
“這話是什麽意思?”我的心突突跳起來,那時的我仿佛站在懸崖邊上,仿佛失足掉落隻是轉瞬間的事情。
“嗬……”白梓軒冷笑一聲,緩緩抬腳走至我身邊,我不自覺地朝後退去,他卻越逼越近,這時的白梓軒令我覺得恐懼,他突然間又變成了那個來自修羅地獄的複仇者,周身纏繞著灼人的烈焰,“慕容雪時,有些事情你最好永遠不要期待,因為它終將化為虛無。”
那句話是個詛咒還是預言,我無從知曉,隻是當我看到那雙深邃的眸子裏漸漸升騰起來的殺氣時,突然渾身癱軟,腿部力量被抽光,甚至在內心對著虛空不停祈求,直至淚流滿麵。
我仍然如此想念那個被世人稱做炎君的男子——他是蟄伏在我心頭的螢蟲,獨守著四月的哀豔。
“不要過來。”我對白梓軒說。
“我警告你!”白梓軒一把鉗上我的手臂,強勁的力道滲入我的骨髓中去,我隻覺得骨頭窸窸窣窣地疼,剛剛悶沉呻吟一聲,卻驀地被他拉至麵前,我聽到他煩躁地說,“不要逃,也不許逃……”
我吸了吸鼻子,嚶嚶地哭出聲來。
關於該不該對自己的仇家產生好感,古往今來還是有很多先例可供參考的,可是我從那些先例裏隻發現了一個規律,那就是所有愛上仇家的人大多都死的很孤單,就算最後選擇踏上漫漫尋仇路,到最後這個仇不光報的糾結不說,還會白白少了些報仇的快感,說不定還要把自己搭進去,我算術雖然不濟,可是這是個明白賬,算來算去都覺得實在很不劃算,所以思前想後,我決定自己不能喜歡上白梓軒。
何況我還有一個雖未行過大禮卻實實在在存在著的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