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7.前編(2)
極北之地,月色蒼涼,風中夾雜著從不遠處的海岸吹來的腥氣,一個黑發男子孑然立在空曠的沙石地上,幾滴鮮血順著眼角,啪嗒啪嗒滴落在白沙之上,那宛若熟透的紅色漿果的顏色在白沙的背景之上,甚是惹眼。
“丟了一隻眼睛嗎……”男人的一隻大手掩上自己的左眼,不知是因為痛還是因為什麽,他突然扯起嘴角,低聲道,“用一隻眼睛,換一個遺失的契約,未嚐不是一個不錯的交易。”
他竟是在笑!臉上那抹攝人心魄的笑在夜光中緩緩收斂,最終歸於寂然。
當他再次把手拿下來的時候,隻見那淌血的眼睛突然發出綠色的熒光,更令人震驚的是,一些奇怪的文字隱約可見,但很快便隱沒進了那深邃的瞳仁中。
身穿黑袍的男子長發一直垂到腰間,膚色凝潤如雪,麵容冷寂,側臉是絕美的,隻見他抬起右手,將一個麵具扣到臉上,那狐麵的描畫並不細致,甚至有些說不出的粗陋,但他似乎對其很是珍愛,在佩戴之前輕輕用手拂去上麵濺上的血點,並在眼睛處停留了片刻,溫柔的摩挲,嘴角微揚,瞬間便迷醉了那四月的風。
與那半神半獸的一戰,消耗了他三成靈力,最後還搭上了一隻眼睛,將那左眼作為那降服之物的巢穴,可盡管疲累,他的身體卻毫無知覺,內心更是茫然一片,頭腦也混沌,一時不知為何自己竟然在此,直到一些模糊的意識回歸腦海,他的眼前才突然浮現出一個少女的清秀麵容。
是呢,他曾對一個少女約定,要找來那黃昏之嵵的幼蟲……
他竟因為少女的一句話,而跋山涉水,來到這蠻荒之所,連他自己都不曉,逍遙慣了的自己,為何會受製於一個涉世未深的小丫頭,可也許這又是另外一個心血來潮,如同之前的那個胡指的婚約一般。
他想到這裏,有些無奈地溫柔笑笑,突然想起少女身上的氣息——他喜歡她身上的味道,暖洋洋,讓人很安心。對於這個味道的眷戀使他一時心癢難耐。他想快點趕到她身邊去……他這一去,已不知人世間是何年何月了。時間這東西對於他來說是凝滯的,他感受不到常人及草木可以體會到的一期一會以及一枯一榮。久居這常含變遷的人世,常常令他生出無常之感,於是心也漸漸麻木,對於離別早就淡然,這世上沒有恒常之物能陪他一同來,一同歸,他是寂寞的集合,就連創造他出來的那個人都無法告訴他,他要歸去何處,他成了這世上的帝王,卻連自身的歸所都尋不到,不免悲哀,可正因此,他才更加不解,為何早無執念之心的自己,竟然會那麽渴望與某個人相見。
眼睛清亮的少女,一頭淩亂的長發,如同海水裏生長的濃密的海藻,柔和的臉線,小巧而精致的鼻子,稍稍有些薄的雙唇,嘴角不常挑起,臉頰邊的兩個小梨渦卻若隱若現,因為不常笑,所以笑起來時竟會讓人覺得微醺,一雙玲瓏的耳朵,也會讓人忍不住想撫摸上去,抬頭仰望天空時,那白皙而細嫩的修長脖頸便一覽無餘,聲音亦是清澈溫柔,讓人很喜歡和她說話……能讓他留下如此清晰印象的女子她還是第一個,也許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有一個很強烈的預感告訴他,他也許會愛她。
可當他來到那個少女的應在之所時,隻望見了滿目蒼夷,在原是一座清寂宅邸的地方,是有些年頭的黑色廢墟,曾經被人收拾過,卻還是殘留下來黑色的灰燼,四月溫和的風旋卷著過耳邊,在廢墟背後的空地上,一排排墓碑像是在訴說著不堪回首的往昔,卻終因為無奈而帶了些蒼涼的味道。他的心上在那個時刻瘋長著黑色的芒草,他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麽,卻無力將那錯過彌補回來,第一次,一股類似憤怒的感情從那空曠的軀殼內升騰起來,變成咆哮的烈焰,是誰?是誰毀了這裏?!
“熾魎。”他低喚一聲,毫無表情的臉上,隻一雙漆黑的眼,冷冷掃視著眼前的一切。
“吾王。”一個低沉而渾厚的聲音回應他的召喚,那個聲音從他的腳底傳來,朝下望去,卻隻看到他的影子,仿佛有什麽龐大的生物藏在其中一般。
“本王此行多久?”他問。
“足有兩年整。”那個聲音答。
“……你應該記得那孩子的味道,把她找出來。”他沉默了片刻,隨後這樣命令,語氣依然淡漠,卻夾雜著不容抗拒的威懾之力。
“是。吾王。”那個聲音這樣應道。
“沒想到,已是二十四個月明了……”他望著遠天,幽幽道,“我竟然忘記時間這東西了。”
說著淒然一笑,“這軀體,還真的總是無端負了好時光。”
“吾王。”不及半日,那名叫熾魎的下仆便已帶回了消息,“所尋之人不在屬下所能搜尋的範圍。”那時,他正斜靠在一棵巨木之下,美目微閉,臉被麵具半掩著,仿佛徜徉在淺夢之中。
“哦?”聽到熾魎的回話,黑長發男子喉結微動,語氣稍稍驚異。
“也就是說,她或許已不在人世。也或許……”那個聲音沒有再說下去。
“也或許,她身在京都。”男子微張雙眼,表情仍懶洋洋,沒有起身的跡象。
“正是。”熾魎確認道。
“京都啊……”輕輕吐一口氣,靠著巨木的美貌王者稍稍偏過頭去,望著遠天那朵漂泊的流雲,幽幽問道:
“熾魎,本王若以此身前往京都,有多大幾率生還。”
叫做熾魎的式神沒有料到會被主人這樣詢問,一時沉默下去,一是因為他確實沒有料到自家主人會萌生出這樣禁忌的想法,二是因為他對那個問題的答案感到絕望。
“大概,不到萬分之一。”熾魎最後這樣答。
“足夠了。”王者說著,將臉上的麵具扣得緊一些,他的表情就這樣完全隱在暗影裏,隻露出嘴角的一抹淺笑,“今夜是月明之夜,那孩子17歲的生辰呢,沒有想到,時間的輪轉,竟已轉了兩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