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1.一舞傾城
如今的自己如同困籠之鳥,這實在是一件令人徒生自憐的事情。白梓軒雖去,可加在我身上的枷鎖卻未除,自他走後,我日日望著圍牆外的一方天空,內心將某些飛鳥的影子一一記刻在心上。那個時候的自己,還不曉那些啃噬著五髒六腑的生物便是蝕骨的思念,我的心頭蟄居著久居不去的螢蟲,在冬日裏發出無法釋懷的冷光。
癡怨的女子言:我是曲江臨折柳,這人折去那人攀,恩愛一時間。
何況,那個男子並未許我一生一世,隻是霸道地奪去我的一切,將我身上所有的可能性加以封存,並強迫我愛他。
我發現自己身上愈發有詩人潛質了。
“姑娘,姑娘?”那日我伏在案頭,不知不覺睡去,昏昏沉沉間聽到巧玲這樣喚我,於是身體開始從僵硬了的手臂處開始回複知覺,渾身的疲倦也一下子蘇醒過來。
“怎麽了?” 揉了揉腫脹的眼,我聽到自己的聲音裏帶著些剛睡醒時的奶聲奶氣。
“天都亮了,姑娘難道是在這裏伏著睡了一夜嗎?”巧玲微微皺起眉頭,眼光掃過那些被我壓在身下的書,此時他們淩亂地鋪了滿案,我是個沒有條理的人,看過的書總這樣攤開著,甚是狼狽。
“不知不覺就……”我朝她露出抱歉的笑,“麻煩你整理了。”
“都說了,姑娘有什麽事隻管吩咐巧玲便是,不必如此客氣。”小侍女有些無奈,我卻隻覺得她眉頭皺起時很是可愛,衝她微微一笑,卻弄得她更為頭疼的樣子,伸出纖長的手,三下五除二便將那些散落的書歸置在書架上。我恍惚地望著她的背影,心裏想若是鴛鴦在我身邊的話,此時肯定要數落我一番了。
“姑娘,巧玲準備了點心和茶水,去吃點吧。”忙活的女子一邊歸置書籍,一邊回頭道。
“這幾日腸胃有些不甚舒服,早餐實在是吃不下。”我懶懶應著,又要找書來看。
“姑娘若是不好好吃飯睡覺,將來要是瘦了或者有什麽閃失,巧玲如何向殿下交代呢?”她說著,皺起眉頭將我望一眼,隨即動作利落地將我剛從書架上抽出的書奪過去,正色道:“不吃早餐就不準看書。”
我麵對她突如其來的氣勢隻得愣愣縮回手去,稍帶無奈地看著她將書歸回原位。
“殿下臨去前可是吩咐過巧玲的,若是姑娘你瘦了,病了,但凡有一點不好,巧玲便要以死賠罪.”
“不至於此吧?”我不禁問出口。
“殿下可是說了,姑娘你是他的女人,即使他不在,你也不能有絲毫不好。”
聽了她的話,我不由得心頭一熱,麵前毫無征兆地浮現出白梓軒那張不苟言笑的臉來。
“說得還真動聽呢……”我有些別扭地將頭扭向一側,佯裝在看向窗外,卻早有紅雲攀上麵頰,內心裏有什麽東西滋滋作響。
唔。這些話其實還是挺受用的。
“啊……”等終於看清窗外茫茫飄落的物質時,我不禁這樣驚訝出聲。
“下雪了。”輕輕走到床邊,帶著某些無法言明的心緒,這般道。
“是呢。這雪從昨天夜半開始便一直下呢。”巧玲接道,“不知道殿下他們走時有沒有帶夠禦寒的棉衣,北疆可是比京都要冷上好幾倍呢。”說著,擔心地望一眼天空,而我,早沉浸在這與京都的初雪相遇的喜悅裏。
這個世界早有些東西需要被埋葬,我的心盡管早早地迎來冬季,這場雪卻將那抽象的冬季變成鮮活的東西。並不需要什麽明朗的理由,我隻是期待一場雪水而已。
在那之後,我在巧玲的逼迫下草草吃些早飯,便往院子裏去了。巧玲一如既往地在我身後亦步亦趨。他是白梓軒信任的人,主要工作便是負責監視我的一舉一動。我手攜一把銀色的長劍,那是白梓軒給我的,我依然清晰地記得那晚,他對我說:“這枕下,有把上好的寶劍。”在那之前,他的眼神狠毒而篤定,可那句話之後,卻突然如消融的雪水,而本該冰冷的我,卻在麵對那樣的他時,瞬間倉皇無措起來。
雪下的不大,但是從夜半便開始下的緣故,到了早晨,已經積了一定的厚度,早迎來蕭瑟寂寥時光的倚梅閣此時終於一改荒涼的樣子,變得如夢似幻起來,這座玲瓏的庭院,曾經住了一個名喚伊沫的女子,她是白梓軒曾經在意過的人,卻因被人下毒而寂寥死去。我決心不做第二個伊沫。
劍光一凜,我已在雪中揮劍而起。
我的劍術自然也是承自昀端,雖然毫無章法,但絕對可以稱得上是美麗的,我家師父雖是個懶人,但又絕對是個天資聰穎的懶人,他曾是草籮鎮的神主,每有祭祀,便少不了獻舞,舞出讓觀者讚不絕口驚若天人的步法,對我家師父來說自然不再話下,甚至一些花樓的姑娘,都常常私自來求昀端交她們一兩式。當然,她們學去的都是些花拳繡腿之流。我家師父倒樂在其中,更加刻苦的將這劍舞發揚光大。而我,則成了這“禦雪劍”的第一個傳人。
舞了一半,站在一旁的巧玲目光已然是有些發直了,我久未活動筋骨,不免乏力,正要收劍,突然看見前方一個身著紅衣的身影,被一群下仆簇擁著迎麵而來,在這茫茫雪地裏,那一抹鮮豔的紅不免有些過分惹眼,我心中不知為何微微升騰起殺氣,一個回身,劍便直朝著來人刺去。
“啊!”對方一聲誇張的驚呼,將醉心舞蹈的我喚醒了一半,本就無心傷她,這一叫卻叫得我異常反感,手一轉,劍便停留在她的鼻尖,若我再往前使一絲勁,她便無處可逃,對麵的女人因驚嚇眼睛都要直了,隻聽她尖聲叫道:“大,大膽!竟敢拿這利器直指本宮!”
巧玲率先反應過來,朝不知為何紅了眼睛的我喊了聲,我聽到她喊才回過神來,於是收起那把銀白色的劍,那劍的淩烈之氣旋即歸入鞘中,我的眼前便又隻剩靜寂飄落的雪,白梓軒說這把劍名喚“飲雪”,想來還是甚為貼切的。巧玲連忙跑到我身邊,將我護到身後,朝來人行個禮道:
“參見娘娘。”
來不及多想,我便被不請自來的那一幫人圍住。
來者便是華妃,隻見她身著紅綢華服,滿頭金飾,渾身散發著脂粉氣,單看她的麵容還是姣好的,隻是妝有些濃罷了,豔麗的過了分。初雪之日,不顧白梓軒臨行前的吩咐,她擅自帶了十好幾個戰士,要將我徹底除去。
“華妃娘娘這是何意?”我冷顏掃視著將我圍起來的個個膀大腰圓的戰士,那些男人在看到我的眼光時身形都不由得有些顫抖——那時候的我果真應了師父的話,變成傾國傾城的禍水了。我的眼光最後落到華妃那張似笑非笑、滿帶輕蔑和挑釁的臉上。
“若是特意為雪時而來,雪時鬥膽請各位進屋喝杯熱茶。”我輕揚嘴角,笑若桃花。
這句話出口時,卻輕若落地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