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4 醒夢
考慮到自己許久都未曾看過戲,在聽到南雲的聲音的那一瞬,我毅然決然將業已半睜開來的眼睛重新閉合。師父大人曾經曰過:成大事者,均有一副頂好的耐心。
還真想看看南雲這個藥劑師,究竟是什麽樣的裝扮。
我的腦海中不免浮現出藥劑師的典型形象——白胡子,寬袍,外加一個誇張的大藥箱,藥箱上要用朱紅色筆寫上懸壺濟世之類的廣告詞。
在這種情況下,要想做到麵不改色心不跳,委實有些困難,我怕自己會憋到內傷,隻好將放在被子中的手握得緊緊的,以防自己笑場。
可我的演技向來好,起碼表麵上是不動聲色的。
白梓軒自我身畔起來,大概是走到桌旁坐了,不一會兒,我便聽到他沉著嗓子問南雲:“你有何話可講?”
南雲語氣輕飄飄的,帶著一貫的慵懶,一陣衣袖摩挲的聲響過後(我猜他該是給白梓軒做了個揖),我聽到他說:“王爺希望小民講些什麽?”
“大膽!”白梓軒將桌子敲的晃了那麽一晃,他的聲音雖然低沉卻包裹著厚重的怒意。白梓軒的脾氣雖然稱不上好,可在我的記憶裏他卻也從沒有這麽露骨地動過氣,我猜想,大概是因為從來沒有人敢像南雲那樣不將他放在眼裏吧。
“先生也看到了,小女此時仍在昏睡,並沒有像先生說的那樣會在子時之前清醒過來。”父親這般提醒南雲。聽父親的語氣,似乎是並沒有意識到南雲便是炎君,是他那個要人命的女婿。
我於是更加好奇南雲的扮相,好奇地心癢難耐。
“原來王爺是為此生氣。”南雲恍然了一句,我聽到這話之後手不由得在被子中抖了抖,我覺得自己似乎能描畫出白梓軒冷若冰霜的表情。不待白梓軒發作,就又聽到南雲道,“請王爺允小民上前看一眼慕容姑娘。”
“你以為本王還會給你機會嗎?”白梓軒冷哼一聲,“你不要忘了,揭榜那一日你是如何說的!”
南雲仍然是淡淡的語氣:“小民自然記得。”這般道,“若救不回慕容姑娘,便拿命來換。”
“你記得便好。”白梓軒冷冰冰地答,“來人……”
“王爺,不如再給這位先生一次機會。”父親及時為南雲開口求饒,“小女的頑疾是自打娘胎裏就帶來的,慕容家雖是醫藥世家,卻苦尋不到根治之法。幾日前看到先生大膽的用藥,元靖自認為這些年開醫館藥鋪,是從未見過的,大概正是因此才抱著希望吧……請王爺體諒元靖做父親的心情,也給小女留一條生路……”
大概是父親的一番話動搖了白梓軒,片刻之後,我聽到他這般說:“既然慕容大人都這樣說了……本王便再給你一次機會。”
“謝王爺,謝慕容大人。”南雲此時應該是眯了眼睛吧。
我隱約意識到他走到我身邊,不由得手心冒汗,心想若是他發現我已經醒來,而此時隻是為了看他的好戲才裝睡,那麽照他的性子,日後一定會找機會讓我生不如死。
想到這裏,我甚是肝顫。
“麻煩你將姑娘的手拿出來。”他朝一旁立著的侍女吩咐了句。
他自然不敢在白梓軒的麵前堂而皇之地碰我的手,因此為我搭脈之前的一係列動作,都由侍女協助完成。終於,我感到自己的左手被安置在被子外麵的軟墊上,然後手腕處搭上了一個涼涼的東西,應該是南雲的手指了。
以我的經驗來講,就算能相信這世上有鬼,也不能輕易相信南雲的醫術——自從我養的那隻花貓差點被他的半吊子醫術給醫死以後,就再也不敢將病人交給他了。
他裝模作樣地把了一會兒脈——天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脈到底在哪裏——終於將手指從我手腕上挪開,他的指尖似乎殘留著淡淡的馨香,然後,在我沒有防備的間隙裏,他突然將手探上了我的額頭。
熟悉的溫度,和夢裏感受過的某隻手的溫度重合,我閉著眼睛一陣恍惚,睫毛似乎輕微的顫了顫,不知道有沒有被他發現。
不知為何,我突然有一些難過。
如果,南雲他想要的其實並不是我,我該如何是好?
我其實曾經無數次考慮過這樣的問題,在被他擁著入眠的夜裏,在一個人望著遠山發呆的黃昏,或者是在溪邊散步的某個瞬間。針對這一個問題,考慮到頭痛欲裂的時候也有,我就那樣不厭其煩地反複地思索著——我,這個叫做慕容雪時的姑娘,究竟是哪裏和了他的心意呢?
我知道有些事是沒有理由的,是就算認真去思考也得不到回答的。常年累月,我其實都在重複著無用的思慮。
這樣無用的思慮一直在重複,直到我做了一個夢,一個很像是我的前世的夢——可是在這世間,哪裏有什麽前世往生呢?有的隻是不願意去命定之所的某些孤寂的靈魂罷了。
那個叫做慕容雪時的姑娘出生在一個大雪天,飛雪蔽天,竟日不息,大雪試圖湮滅這世界所有行將消失或已經消失的痕跡。
它將世界變成純白的樣子,宇宙蒼茫一片。
在那樣一天到來之前,這個世界還沒有慕容雪時這個人存在,就像是百年以後不會再有這個人存在一樣。對於慕容雪時來說,那件事無疑是孤寂的,可對於她以外的事物,無論是少了什麽,都是自然規律。
就像是春來了燕子會落在花陰裏,就像是夏天來了石榴的花朵會嬌豔欲滴。
可是沒有了我,世界仍然是世界原本的樣子。
在我有些想要落淚的時候,突然聽到南雲的聲音在我頭頂柔和地響起:“王爺,慕容姑娘現在隻是睡著了。”
我聽到他用肯定的語氣告訴白梓軒:“她隻是在做夢而已。”
在那之後我立刻聽到白梓軒起身的聲音,我心想,他一定是迫不及待想要到我的床鋪前來吧,不管我承不承認,接不接受,他都是在意我的,這個男子,也許比我想像中,都要在意我許多。
可是南雲卻攔住了他:“王爺要擾了姑娘的夢嗎?”他的聲音涼涼的,沒有任何感情的起伏,卻讓人不由得卻步不前。
我微微張開眼睛,看到麵前一個身穿玄色袍子的青年,正背對著我,他的背寬厚而高大,我怔怔了許久,注意到他正伸出一直手,攔了那個一身如雪錦袍的英俊男子。
“先生這是何意。”白梓軒麵色如霜,眸子裏有逐漸陰沉下去的東西。
“我隻是想提醒王爺,你怕是沒有資格擾她的夢。”南雲擋在他麵前的手沒有一毫動搖。
白梓軒眼裏的寒意愈發堆聚起來,我聽到他寒澈的嗓音,在偌大的房間裏響起,“裏麵躺的是本王的王妃,本王自然有資格。”
床邊的紫金爐中,正嫋嫋升起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