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禮物·二
第二十七章
禮物·二
薛忱雖然總是信誓旦旦地拍著胸口說「你等我拿冠軍」,但其實很多事他心裡都是有數的。眼下正是他們這一批人的當打之年,近幾年各大國際賽事的單打冠軍幾乎都被排名世界前二的鄒睿和周毅全部包攬了。鄒睿就不說了,現任世界第一,離大滿貫只差一塊奧運的男單金牌;至於周毅……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總像是有詛咒一樣世界盃連年失利,但他可是拿過奧運男單金牌的人。
鄒睿比薛忱大了幾個月、一歲不到,周毅比兩人都要稍稍年長一些、但也只差了兩三歲。三人都是同一代的運動員,作為隊友、天天和兩人一起訓練的薛忱心裡再清楚不過自己和他們之間的差距在哪裡,也知道想要拿三大賽的男單冠軍,橫亘在自己身前的究竟是什麼。
大多數時候他還是信心滿滿、不想放棄,但偶爾他想起來,也會忍不住有些想嘆氣——當打之年,意味著已經是最巔峰的年紀,要想在技術上再有飛躍性的進步雖然並不是不可能,但卻實在已經是很難很難了。
郁辭停在門口,回過身靜靜地看著他。
薛忱說這話的時候也沒想這麼多,只是單純地脫口而出、當做了一個事實來講。現在話一出口,他馬上就也意識到了不對,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
郁辭站在門口沖他招了招手。
他飛快地就到了她跟前、乖巧地低了頭,然後就見女朋友稍稍踮起了腳抱住自己、仰著頭親了他一下。
這個吻,最初的時候落在了他的額頭,然後頓了頓,慢慢地往下移,最終卻落在了他的眼睛上。
薛忱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只能感覺到有溫熱的觸感在自己的眼皮上輕輕拂過,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第一時間就對上了女朋友溫柔又清亮的目光。
「我相信你。」她聲音輕柔,卻帶著一種毫不猶豫的信任和堅定。
目光順著她的聲音往下移,她的唇瓣開開闔闔——每一次溫柔的笑聲、鼓勵和信任,都是從這裡吐出來的。
他下意識地又壓低了頭、鬼使神差地越湊越近。
郁辭愣了一下,卻很快就發現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也伸手從背後一把撈住了自己的腰、把她整個人都牢牢地圈在了懷裡。
察覺到懷裡女朋友的愣神,薛忱的動作微微一頓,低聲喊她:
「郁辭?」
平時也總是和少年一樣清亮的音色里,出乎意料地混雜了幾分低沉,又帶著一點徵求意見似的詢問。
他靠得太近,兩人的呼吸都交纏在一起,幾乎有些發燙。
郁辭與其說是猶豫,倒不如說先前是愣神來得多一些,這會兒反應了過來,有些含糊地「嗯」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很快她就感覺到有同樣溫熱的觸感落在了自己的唇上,起初還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和緊張,慢慢地才像是終於找到了門道,不依不饒地糾纏了上來。
他的吻和他的某些性格、尤其是球場上的他完全不一樣。略有些急切,卻幾乎不帶半點侵略和攻擊性,只是單純地追逐著她、滿心滿眼都是她。
郁辭被放開的時候有些呼吸不穩,兩人對視了一眼,薛忱像是直到現在才開始意識到自己應該不好意思,臉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抿著嘴唇沖著她笑。
郁辭終於也有點不好意思,臉也紅了。
薛忱傻笑著看了她一會兒,忍不住又把她抱得更緊了一些,滿臉的意猶未盡:「你明天下午什麼時候走?」
「我就算和你們買了同一班高鐵,也不好和你坐在一起啊。」郁辭一看他那蠢蠢欲動的樣子就知道他又在打些什麼小算盤,無奈搖頭的時候卻也有些遺憾。
中國公開賽打完以後,國家隊隊員們馬上就要各自回到省隊備戰全運會去了,再之後主力們幾乎都在俱樂部打乒超聯賽,也不知道下次再有時間見面究竟要到什麼時候。
薛忱顯然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今天才格外的黏糊不舍。但再黏糊,郁辭說的也有道理,他想了想,到底還是只能鬆了手去給她開門。
大晚上的、還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外地,總不可能讓女朋友一個人走夜路。薛忱其實還想自己送郁辭回賓館,卻被郁辭掃了一眼肩膀之後毫不猶豫地就拒絕了。他想了想依然覺得不放心,又到隔壁叫了鄒睿出來,還是讓他送郁辭回去。
郁辭覺得太過麻煩他有些不好意思,鄒睿沒好氣地白了薛忱一眼,手上卻是爽快地放下了牌出來、沖著郁辭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兩人走到賓館門口的時候正遇上肖萌手裡拎著兩袋宵夜回來,一見郁辭眼睛都亮了。郁辭豎起食指對她比了個小聲的手勢,小姑娘趕緊點頭,激動了一陣,她像是突然又想到了什麼,原本亮晶晶的眼睛又暗了下來,有些無精打采地耷拉下了腦袋。
她這回也是第一次打公開賽,可能是有些緊張狀態不好,都還沒來得及好好發揮就輸在了十六進八的那一輪、止步十六強。這時候在女神面前,想起自己在比賽里的表現總覺得有些丟人。
肖萌的年紀和自己的學生差不多,小運動員的心思比起學校里那些不省心的學生們倒是要簡單得多了,心裡想什麼幾乎全部都寫在了一張臉上。郁辭伸手摸了摸她毛一頭毛茸茸、顯得格外俏麗的短髮,忍不住又抱了她一下。
小姑娘愣住了,急急忙忙就想回抱她一下,卻又發現自己兩隻手裡都拎著東西騰不出空來,幾乎有些手忙腳亂。
郁辭笑起來,抱著她安撫似的拍了拍她的背,開口的時候忍不住放柔了聲音:「下次比賽加油啊,以後提起來我有一個是世界冠軍的讀者,我也跟著沾光呢。」
她說的有些狡黠,惹得肖萌也一下子笑出了聲來,用力地點了點頭。
郁辭拍了拍她的肩膀,和她揮手道別。
……
中國公開賽結束之後,沒過幾天郁辭就接到了薛忱的電話,說隊里已經發了讓運動員回省隊訓練的通知。臨走的前一天晚上他倒是逮著了個機會、出來和郁辭一起吃了晚飯。郁辭先前一回到家就找了金店改戒指,這天特意把改好了的戒指一起帶了出來,總算是讓薛忱圓滿完成了這個一再遲到的生日禮物、把戒指成功地戴上了她左手的中指,心滿意足地扣著她的手傻笑。
第二天一早,薛忱收拾完東西就老老實實地回省隊去了。
八月底,郁辭的暑假也到了尾聲,就算對假期再依依不捨也只能再一次回到了每天早起的工作作息當中。
這學期她跟著學生一起上了高二。郁辭教的兩個班級里其中一個高一時的班主任原本是數學老師,但她年紀不小了,暑假前學校組織的體檢里身體狀況不是太好、需要多休息,這學期一早就推掉了班主任的職責——學校領導綜合考量了一下,最後這個班主任落在了郁辭的身上。
郁辭戴著戒指上班的第一天,就引起了一旁程欣小聲的驚呼和好奇:「郁辭,你暑假裡戀愛了?」
郁辭覺得自己其實和平時一樣並沒有什麼刻意的舉動,也不知道她是怎麼眼尖地一眼就發現了的。不過她既然戴著戒指來上班,就沒想過要瞞什麼,也沒猶豫就點了點頭承認了,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也不是暑假裡,有一陣子了。」
「真的啊?」程欣睜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邊,有些神秘兮兮地湊過來問她,「誰啊?是不是和唐老師?」
郁辭幾不可見地微微皺了皺眉,卻還是好脾氣地搖了搖頭解釋了一句:「不是同事。」
程欣有些難以置信地盯著她一陣猛看,見她看起來不像是在開玩笑,頓時就有些震驚,張了張嘴剛想說些什麼,卻又整個人都僵了一下。
郁辭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就見唐晏清正端著兩杯咖啡走過來,視線正落在她的手上。
程欣莫名覺得有些發慌,和他打了個招呼就忙不迭地先撤了。
唐晏清伸手遞了一杯咖啡過來。
郁辭猶豫了一下,沒有第一時間伸手去接。唐晏清頓時就笑了:「怎麼,男朋友連杯別人遞的咖啡都不讓你喝?」
他總是這樣,每說一句話好像都帶著試探,意味深長、話裡有話。郁辭有時候甚至覺得,他才是語文老師、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是一道閱讀理解題。
沒有人會喜歡做題——就算是再勤奮的學生,時時刻刻做題,也會累的。
更何況她一向都不是勤奮的學生。
郁辭沉默了一會兒,也不想把同事關係搞得太僵、至少還是盡量保持明面上的和諧,想了想還是伸手接過了咖啡,搖了搖頭笑了一下:「何指導前幾天才罵過他不成熟,他要是真有那麼多心眼兒那我也放心不少。」
她雖然接過了咖啡,卻只是端在手上沒有喝,話里也像是意有所指。
老師上班比學生開學還要早一個禮拜,走廊里只有他們兩個人,空蕩蕩地讓郁辭有些不習慣。
唐晏清深深看了她一眼:「他確實……總像還小似的。」
儘管郁辭也覺得薛忱總像是個少年,可這話從唐晏清嘴裡說出來,她卻不知道為什麼怎麼聽都覺得有些不舒服。
唐晏清頓了頓,看著她手上的戒指又低低地嘆了口氣:「我沒想到你會和他在一起。」
遺憾之情溢於言表。
郁辭安靜地聽完了,卻又覺得有些好笑。
她沒有男朋友的時候,他常常試探她,甚至刻意表現出對她的特殊、好在同事們之間製造輿論,卻從來沒有大大方方地對她說過什麼,讓她連想拒絕都無從拒絕。現在她有男朋友了,他卻又來在她面前遺憾感嘆。
他總想掌握所有的主動權、讓一切都盡在掌握。
可惜世事總是不能件件都如願的。
「我以前也沒有想到。」郁辭不置可否地回答了一句,對他點了點頭就要回辦公室,卻又聽他忽然在身後叫了自己一聲。
郁辭隱約有了某種預感,回過身來看了他一眼,不等他繼續說話,就已經先開了口:「很多人都說他急脾氣、不成熟,但是,我覺得他很好。」
唐晏清沉默了下來,到底還是沒有把話說下去。
郁辭回到辦公室,立時就對上了程欣好奇又八卦的眼神。郁辭不是愛和別人談論自己男朋友的性格,程欣不問,她也只當沒有看見,安安靜靜地整理班裡學生的資料。程欣見她看起來神色淡淡、一副似乎是不怎麼想提戀愛的事的模樣,又看看一旁不遠處的年級組長,到底還是把滿肚子的好奇給憋了回去、忍住了沒有追問。
這一整天,郁辭覺得不少同事看她的眼神都有些驚訝,大概是沒想到她和唐晏清並沒有能在一起。郁辭現在忽然有些慶幸能這麼早遇到薛忱,否則也不知道她在同事的心裡要被貼上多久「唐晏清」這三個字的標籤。
自從當上了班主任,開學之後的郁辭就比從前忙了不少。原本做語文老師的時候只要管好學生的語文成績,現在做了班主任,從全班的所有成績、到每天教室的衛生檢查、再到晚上宿舍熄燈后的紀律,事事都要操心。
好在她班上的學生雖然剛開學還有些「假期綜合症」,偶爾也會有個別晚上熄燈后說話被宿管扣分、教室檢查衛生忘了擦黑板之類的小打小鬧,但總的來說還是比較懂事,第一周的摸底考試成績還算不錯,讓郁辭大大地鬆了口氣。
九月十日是郁辭在成為老師后度過的第二個教師節。去年她剛當上老師、和學生們總共也才認識了沒幾天,那個教師節對她來說其實並沒有什麼太特殊的地方。今年的九月十日一大早,她剛一到辦公室就見自己的桌上擺了一塊小蛋糕,然後斯文的少年在自己的電腦邊放了一盆頗為可愛的多肉。
他們班的班長大概就是每個人從小到大生命中總會遇到過的「別人家的孩子」,成績、相貌什麼都好。他們班的教室就在教師辦公室隔壁,大概是一早就關注著辦公室等她,她剛放下包,少年就跟著進來了。
「老師,節日快樂。」平日里有些沉默寡言的少年一邊把手裡的小花盆放下,一邊難得地也露出了一個笑來,「昨天班裡商量了一下,從班費里支了一點買的禮物,不敢買貴的怕郁老師不肯收。」
都說老師是園丁,送一盆多肉大家都覺得挺不錯的。
多肉植物綠油油胖乎乎的樣子讓人看了也不自覺跟著心情好了起來,郁辭看了一眼,也笑了:「嫌我看著你們還不夠,真要讓我做園丁啊?」
少年似乎是不善言辭,但也知道郁辭是在玩笑、並不著急解釋,只是跟著也笑了起來,又解釋了一句:「蛋糕是隔壁班送的。」
郁辭點了點頭,讓他給班裡同學都帶一聲謝謝、笑著讓他回去繼續早自習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讓老師們度過一個美好的節日,今天不管哪個班的學生都乖巧聽話得很,郁辭心情不錯,下午趁著有空一邊撐著下巴看自己桌上的一小盆多肉,一邊上網查了一下養多肉的注意事項。
然後她接了個電話,去了門衛一趟、有些費勁地領了一個巨大的快遞包裹回到了辦公室。
她最近並沒有在網上買過什麼東西,寄件人欄里填的也是完全陌生的信息和地址。郁辭懷著有些狐疑的心情拆開了包裹,才發現裡面是各種各樣的零食。
她確實有在辦公室里常備一些小零食的習慣,但是最近剛買過還沒吃完呢,再說……看著滿滿當當的一大箱,她也實在買不了這麼多啊。
郁辭懷著滿肚子的疑問又在箱子里找了好一會兒,終於在角落裡找到了一張險些就被徹底淹沒了的小卡片。
「郁老師教師節快樂。」
字跡是郁辭從沒見過的陌生,不過好在右下角還有清晰的署名:
「乒乓球國家隊」。
郁辭愣了一下,第一反應就是給薛忱打電話。
直到電話始終沒有人接聽,她才意識到這個時間薛忱一定是正在訓練之中,放下電話又仔細地清點了一下箱子里的零食。
國產的、進口的,葷的、素的,鹹的、甜的……樣樣都有,簡直包羅萬象。
和一中學生們送的小清新禮物相比起來,國乒隊送的禮物……真是單純毫不做作。
那麼大一個箱子放在座位邊,引得路過的不管是老師還是學生都紛紛為之側目。郁辭的課代表過來問作業,小姑娘見狀實在是沒能忍住,睜大了眼睛:「郁老師,你買了這麼多零食啊?」
吃這麼多零食,怎麼還能這麼瘦呢?這句話幾乎是明明白白地寫在了小姑娘清秀的臉上。
郁辭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
傍晚的時候,薛忱大概是結束了下午的訓練,終於回了電話。
那頭的男人聲音里還未有些氣喘,卻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郁辭,禮物你收到了嗎?」
郁辭點點頭答應了一聲,又問他究竟是怎麼回事。
「小隊員聽說成績都考得不錯,回省隊前還想著你呢。我就說教師節快到了要不給你送點兒禮物,他們每人開了個單子,我買了就直接寄到你學校了。」
「裡面東西都是我們平時買回來吃過的,好吃的才買給你。你吃完喜歡哪個下回我多買點兒。」
活脫脫一副邀功求誇獎的少年口吻,郁辭隔著電話都幾乎已經能想象到他信誓旦旦地拍著胸口向自己保證零食都是好吃的的模樣。
教師節送禮物送了一大箱零食……郁辭一下子就想到他們食堂大廳里豎的那塊寫著「特別能吃苦,很多人只做到了前四個字」的電子屏幕,突然就覺得現在這個場景好像也並沒有什麼違和和令人意外的地方。
很國乒,很合理。
「那你替我謝謝他們,」郁辭好笑,笑完又忍不住嘆氣,「太多了,我一個學期也吃不完。」
「不知道你喜歡什麼類型的,你挑喜歡的吃。」那頭的薛忱語氣輕快,特別「豪爽」地說了一句后,聲音卻又稍稍低了一些下來,猶豫了兩秒,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
郁辭略帶疑問地「嗯?」了一聲。
「那裡面,有盒巧克力,是我買的。」那頭的薛忱大概是在擦汗,聲音像是被什麼稍稍遮擋了一下,聽起來略有些悶,「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
郁辭下意識地眨了一下眼睛,一手舉著電話一邊玩要在箱子里找了一陣,終於找到了一盒巧盒力。郁辭看了眼包裝,是一家頗為知名的比利時巧克力,巧克力盒被貼心地和冰袋放在了一起。郁辭有些艱難地單手拆開了巧克力,一下子就知道了薛忱之所以有些吞吞吐吐的原因。
盒子里,是一顆顆愛心形狀的巧克力。巧克力顏色不一,大概是不同的口味。
教師節給老師送愛心巧克力——學生現在是越來越厲害了。
「喜歡嗎?」那頭薛忱的聲音有些緊張。
郁辭看了一眼周圍的同事,起身出了辦公室、找了一個沒有人的過道,這才笑了起來:「薛忱同學,教師節給老師送愛心巧克力,你是不是有點兒居心叵測?」
薛忱想了想,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大概有一點兒。」
郁辭忍笑:「比如?」
「郁老師,我想學習。」薛忱的語氣一本正經,「我愛學習,學習使我快樂,每天都想補課。」
說得跟真的似的,她差點就信了。郁辭想了想,也認真地點了點頭:「既然這麼愛學習,那你先把高中語文的古詩文都背誦全篇並默寫吧。」
薛忱一下子苦了臉、耷拉下了腦袋。
郁辭看不到他的表情,卻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然後她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