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5

  樊遠聽到自己心裡咯噔了一聲,此時此刻他很想問桐正軒一句——


  「你丫缺心眼嗎?」


  但是很顯然他不能,因為顏睿已經臉黑得像鍋底了,隱隱有大庭廣眾眾之下暴走的趨勢,這人腦子有洞,好像覺得全天下的人都是他的情敵,不對,不只是人,連小貓小狗,花花草草都是!


  他覺得,要是自己再跟桐正軒說一句話,等下就能看到這人橫屍街頭的場景了。


  平心而論,桐正軒不是什麼好人,當初原主受刑時他就在現場,卻只是從頭至尾冷眼旁觀,眼看著一個十四歲的病弱少年被活活打殺了,可見他是如何冷血的人。


  不過這世上除了官差和大夫,誰有義務去救人,救了是情分,不救也沒失了本分,尤其是他們這種親情淡薄的官家子弟,對於人命看得更輕。何況桐正軒和寧惜蓉關係更親近,沒有推波助瀾已經算是厚道了,自己的確沒有立場去指責他。


  因為這些原因,樊遠對這個「表哥」向來是冷漠而疏離的,不想得罪也不想拉攏,做個普通的遠房親戚就夠了。


  可惜他越冷,這個冷麵表哥就表現得越熱情,冰山臉崩壞的頻率也越來越高,時不時弄來一隻小狗逗他開心,明明白白拒了好幾次,這人依舊我行我素,樊遠沒轍了只好閉門不見,心想讀書人么,總是有那麼點傲氣,應該不會再對自己糾纏不休了。


  可惜這位表哥不是常人,他性子高傲是因為難得有能入眼的人,正因為少才更會稀罕,樊遠好死不死入了他的眼,可想而知他會有多執著,進不了院子,便直接來外面堵人,反正不怕他永遠不出福康院和寧府。


  樊遠若是得知他心裡的想法,只怕會慪死,還好他不知道,所以他只是稍稍糾結了一下,便想出了應對之策。


  他將腳下的那隻小小的白毛犬抱了起來,瞥見顏睿臉更黑了,嘴角微抽,轉身把那隻狗塞進了桐正軒懷裡,然後不動聲色地拉開距離。


  「桐表哥,實不相瞞,我姨娘沾染了狗狗的皮毛會渾身起疙瘩,又疼又癢很是受罪,所以我院子里是萬萬不能養狗的,你的好心我只能心領了。」


  桐正軒眼眸一亮,湊近一步問道:「所以你刻意避開我,不是因為厭惡我,只是因為你姨娘對狗毛不適?」


  樊遠見他非但不沮喪還十分高興的模樣,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個嘴巴子,讓你自作聰明!

  桐正軒見他懊惱的神色,笑意更深,「阿齊,是表哥不好,我該早些問清楚才是,我日後不會再讓你為難了,其實我……」


  「齊兒,怎麼了?」某人終於按捺不住,出聲打斷了桐正軒的話。


  樊遠身子一顫,被這句「齊兒」肉麻得不行,見男人一步步走近,臉色十分不好看,差點沒憋住笑了出來,顏睿吃醋的時候,除了略兇殘,其實還是蠻可愛的。


  桐正軒卻不覺得哪裡好笑,他眯著眼看向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皮笑肉不笑地問道:「袁將軍認識我們家阿齊?」


  顏睿冷眼掃了他一眼,那眼神漫不經心,卻讓人莫名發寒,樊遠擔心他一時衝動,在大街上動手,連忙拉著他的手,笑道:「袁大哥,這位是我表哥桐正軒,啊我真笨,你們同樣在朝為官,想必本來就認識,哪裡輪得到我多此一舉替你們介紹呢。」


  他這和稀泥的意思已經很明顯,顏睿自然也知道,察覺到他的小手在自己掌心內蹭了蹭,細膩的觸感惹得他胸口發燙,表情漸漸柔和了下來,也沒了和桐正軒計較的心思,配合地點了點頭。


  桐正軒卻不滿意,阿齊和袁霆交握的兩隻手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前一段時間常去福康院,所以很清楚自己表弟是個什麼性子,看上去溫和柔順,實則對人冷淡疏離,除了許氏,旁的人別說觸碰他,連靠近都難,可是現如今卻主動牽起了袁霆的手!

  他壓抑怒氣,咬著牙問道:「阿齊,你和袁將軍是如何相識的,表哥怎麼沒聽你提起過?」


  樊遠握緊顏睿的手掌,困惑道:「我交什麼朋友為何要告訴桐表哥?連我姨娘都不曾過問這些,表哥管得未免太寬泛了。」


  桐正軒連忙解釋道:「我並不是要過問,只是擔心你被人欺騙,你還這麼小,不懂人情世故也是有的。」


  顏睿玩味道:「你的意思是,我會欺騙齊兒?」


  「這個確實不好說,阿齊打小養在寧府,少與外人接觸,心性純稚天然,最是容易輕信別人,哪裡如袁將軍這般見識廣博,您斬殺三萬戰俘的事在下略有耳聞,私以為袁將軍這樣手上沾滿鮮血之人,身上往往帶著煞氣,而阿齊自小體弱,恐怕承受不住,出了什麼意外,恐袁將軍擔待不起。」


  顏睿輕嗤一聲,道:「你們文人恁多講究,我一介匹夫也聽不懂,不如就讓齊兒自己選好了,若他不願和我在一起,我也不會逼迫,日後再也不見他。」


  說著便鬆開了樊遠的手,桐正軒見他肯讓步,神色稍緩了些。


  樊遠聽顏睿把問題拋給了自己,哪裡不知道他打的什麼算盤,暗自抱怨他實在狡猾,面上卻是沒有絲毫猶豫,一把抓住他抽離的手,搖頭道:「袁大哥,我當然是願意的,這世上我最喜歡你了。」


  桐正軒臉色發白,見少年轉過臉看向自己,剛想要再勸兩句,卻聽他搶白道:「表哥,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是斬殺戰俘之事乃是正義之舉,西北戰亂不斷,百姓流離失所,韃子所到之處奸淫擄掠無惡不作,若是不斬殺他們,如何對得起那些無辜受害的子民!至於煞氣會衝撞我的事更是無稽之談,自從認識袁大哥之後,我的身體才漸漸好起來,和他在一起我才算真正的開心快樂,你以後切勿再說這些話了。」


  桐正軒見他們二人相攜離去,氣得渾身發顫,袁霆究竟灌了什麼迷藥,竟讓阿齊這般聽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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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遠派遣書童先回去稟報許氏,自己和顏睿一起去瞭望月樓,這裡的清粥和點心很有名,不油不膩清香可口,於身體大有裨益,顏睿早先承諾了他,所以提前在頂樓定下了雅間,只等考完童試,帶他過來解解饞。


  望月樓望月樓,抬頭可望月,低頭可觀海,乃是全京城最高的酒樓,想要到頂樓,須得爬八百八十層階梯。


  樊遠身子弱爬了幾層便氣喘吁吁了,顏睿想要抱他上去樊遠卻不肯,這裡人來人往的被人看到了會惹人閑話,最後選了一個折中的法子——背。


  樊遠趴在他肩上十分歡喜,「顏睿,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背我呢,雖然沒有抱著舒服,不過感覺也不賴。」


  顏睿問道:「你父親小時候沒有背過你?」


  樊遠默了默才道:「我一出生他就和我母親離婚,和別人組建了家庭,從小到大總共也沒見過他幾次,連他長什麼樣都不記得了。」


  顏睿眸色深了深,「你恨他嗎?」


  樊遠一愣,顏睿這語氣聽起來就像是,如果他答yes,他立刻就能把他爸殺了讓他泄恨一樣。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樂了,顏睿再怎麼歷害,也干涉不到現世的人,怎麼可能做得到呢,不過還是乖巧地搖頭道:「我都不記得他的相貌,又怎麼會恨他。」


  顏睿沒有說話,樊遠將臉貼在他背上,絮絮叨叨道:「說起來,都沒跟你說過我小時候的事呢,其實我母親是個很要強的女人,帶著我獨自過了幾年,後來生意上出了問題,她為了還債嫁給了一個老男人,我繼父原本就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不需要我這個多餘的孩子,所以我被送去了外面和保姆住在一起。」


  「後來我出了車禍,雙腿受傷,在醫院的兩年裡,我母親只在一開始的時候來過一次,那次她說自己懷孕了,等我十八歲以後,就不會再負擔我的生活費和醫藥費了,而那時,我剛被醫生告知,可能再也無法站立行走。」


  「顏睿,那時候我真的好討厭這個世界,每天都在想著,為什麼我會如此不幸,怎麼樣才能帶著這些人一起下地獄……還好,還好我遇到了雅柔姐,她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不管對誰都好……」


  這些過往樊遠不曾告訴過任何人,哪怕是小五也是通過讀取他的記憶獲得的,可是趴在顏睿的背上,這些被深埋在心底的過去,一件一件地破土而出,他想要讓顏睿知道,他曾經的人生是怎樣的,曾經的他又是怎樣的。


  顏睿靜靜聽著,哪怕聽到他用懷念的語氣說起那個叫淡雅柔的女人,也只是微微蹙了蹙眉,並不出聲打斷。


  對於那些他沒有參與的過去,他覺得遺憾,也覺得感激,正因為有這樣一個女人存在,他的寶貝才是現如今的模樣,而不是早早墮入深淵,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那個叫白襲的人說,是我自己主動要求抹去記憶的,挺好奇的,我想要抹消的回憶究竟是什麼呢?」


  顏睿笑道:「這個世界等你玩夠了,我們一起回本源世界一趟,我去處理一些瑣事,你就去資料庫查看失去的記憶。」


  樊遠眼眸一亮,記憶什麼的他倒是無所謂,關鍵是本源世界是他一直嚮往的地方,能去那裡走一遭簡直不要太棒!

  兩人說說笑笑到了頂樓,耳邊的絲竹之聲也越來越清晰,樊遠驚嘆道:「望月樓的服務也太到位了,還提供音樂伴奏,是不是還能點曲子呢?」


  他沒有系統所以不知道彈琴的是誰,顏睿卻是知道的,好笑道:「行啊,那你問問寧惜蓉願不願意。」


  樊遠嘴角一抽,媽的,爬八百八十層台階來相會,這絕對是猿糞啊!

  那邊寧惜蓉一邊冷冷清清地撫琴,一邊注意樓梯那邊的動向,三皇子在她面前提起袁霆的事,看樣子頗為苦惱,她卻覺得很有挑戰。


  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一個常年鎮守邊疆的粗野男人,哪裡能抵抗溫香軟玉,何況自己這樣的絕色,她有絕對的把握讓他臣服,心甘情願為自己所用。


  噔、噔、噔……聽腳步聲,應該快了……


  她微微抬眸,手下的琴音驟然失調。


  因為她看到袁霆,背上的寧思齊,正笑呵呵地和自己打招呼。


  ——千算萬算,沒料到這個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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