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章
一聲「環兒」的呼喚,賈小環還沒看見人,便已經聽出了是誰。突然而來的一種莫名感覺,讓賈小環摸了摸腦門兒,有些不知所措的意味。上輩子暫且不說,這輩子他對這位大伯父,似乎頗有些孺慕的意思。
賈小環不能否認,他聽見那聲「環兒」時,心裡是十分愉悅的。
赦大老爺也是趕了大半天路的,且是騎馬奔波而來,到了這莊子便險些沒能從馬上下來,身子骨那叫一個酸啊!大老爺早知道自個兒是個吃不得苦的,卻也沒想到趕著一趟路竟會這麼辛苦,心裡別提多後悔了。且等那小傢伙兒回來的,看老爺他不拍那小混蛋幾記屁股。
「大伯父!」心中有著抑制不住的雀躍,賈小環不禁笑開了臉,連蹦帶跳地向著赦大老爺竄過去。待跑到大老爺的跟前兒,他卻又止住腳步,仰著臉去看他大伯父,嘴裡一連地問道:「您怎麼到這裡來了,一路上可辛苦,用飯了沒有呢?」
還不是因為你個小傢伙兒!
赦大老爺雖是如此想的,卻沒打算如此說,畢竟老爺他是個要面子的,不能在侄兒面前丟了矜持。賈環這小傢伙兒本就是個鬼靈精怪有主意的,萬一再知道老爺關懷他,這小子還不得被慣得上天吶!
「我要到附近去辦些事,這不是時辰晚了,便到這裡歇一晚上。到了這兒才聽說,你這小傢伙兒也在。」赦大老爺沒好氣地瞪侄子一眼,揚聲朝外面吩咐道:「去,把張太醫請進來,讓他來給環兒把脈看看。」
賈小環一聽便明白了,大伯父這哪是什麼到了才知道他在,分明是特意為了他而來的。不然,即便是頂著個一等將軍的爵位,有哪有出門辦事還帶著太醫的道理。他大伯父可不是宮裡的那位,微服出巡有太醫跟隨。
張太醫的年紀並不算大,四十上下的模樣,眉眼平常,唯有一把須髯保養得頗為飄逸瀟洒。想來也是趕路累著了,張太醫的氣色不太好看,對著赦大老爺也沒什麼好臉色。倒是對上年幼的賈小環,太醫大人自認慈祥地笑了笑,方才為小孩兒把脈。
「嗯,小郎君的身體很好,並沒染上什麼雜亂的病症。」半晌之後,張太醫方收回了診脈的手,然後站起身來便往外走,同時不忘向赦大老爺下個通牒,「沒我什麼事兒,睡去了啊,不準再打擾,不然扎得你不能自理。」
賈家的這隻猴子,今兒天還沒亮呢,就把他從家裡揪了出來,然後就是馬不停蹄地趕到這山坳坳里的莊子上。自打當了太醫,他多少年都沒騎過馬了,出門不是坐轎就是馬車,哪還受過這等罪啊。他這一身骨頭都快顛散架了好么!
「呸,個江湖郎中,能的你!」赦大老爺向著張太醫的背影咧嘴呲牙,若非還有個小傢伙兒在,他都想比出個中指給那廝。還救死扶傷的大夫呢,醫德在哪裡?不過是跑遠點兒出診罷了,竟然還出言威脅,奶奶.的球。
「大伯父,您被太醫扎過么,什麼樣才叫不能自理啊?」賈小環覺得有趣,不由歪著小腦袋,滿是好奇地問道。那雙明亮的大眼睛里,滿滿都是一睹為快的期盼。
得,被這小傢伙兒看了笑話了。
赦大老爺沒好氣地擰擰他鼻子,覺得手感良好,不免又多擰了兩下,方道:「想知道啊,左右他明兒還在這莊上呢,且讓你親身體會一回也無妨。放心吧,小傢伙兒,張太醫雖然鮮少出手,但這個面子他總會給伯父我的。」
尤其,那貨從來最愁的都是沒人給他練手針灸,若是有了個現成的靶子,不知道要高興成什麼樣了呢。
「呵呵呵……」賈小環訕笑了兩聲,一轉眼就趴在赦大老爺腿上蹭蹭,似乎完全忘了自個兒的好奇心,「大伯父,你一路上趕過來,一定很辛苦吧,餓了沒有,侄兒先陪你用飯好不好?」
「先吃飯。」赦大老爺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果然已經到了晚飯的時候,便利索地命人擺飯。事實上,他方才來的時候已經墊過肚子,這會兒不過是陪著侄子吃飯罷了。免得他不動筷子,讓這小傢伙兒也得跟著餓肚子。
庄頭劉三簡直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這莊子十年八年不見來個人,可這一來人就是接二連三的沒個完。上午剛接著那環三爺並周瑞兩口子,下午就迎來了榮府的大老爺,他這是衝撞了哪路的神仙啊!
周瑞兩口子心裡也不痛快,可當著赦大老爺的面兒,又不敢發作。他們本還打算住瓦房呢,可那劉三就是個聽不懂人話的,愣還是將他們安置在了土坯房裡,又陰又暗又潮的,簡直不是人住的地方。本來他們正打算髮作一二呢,誰知竟偏趕上了大老爺過來,真是冤孽啊!
赦大老爺卻不管他們這些,領著賈小環吃罷晚飯後,伯侄兩個仍舊坐在一起敘話。只是,這回便不是大鳴大放的了,而是命貼身的長隨守在門外,不許任何人靠近的。
「環兒,你且同我說說,這天花究竟是怎麼回事,可是府上有些人手底下不幹凈?另外,我聽說,你竟然是同那患病的丫鬟坐一輛馬車過來的?」赦大老爺的臉色陰沉下來,目光湛然地盯著賈小環問話。他並不以賈小環的年幼為意,反直截了當地問道。
「大伯父,那不是天花。」賈小環也是目光灼灼地回視著赦大老爺,半晌后才緩緩地答道:「小鵲染上的那痘症,並不是天花,而是牛痘。人染上了牛痘也會發痘症,癥狀同天花幾乎相似,都會發熱、起痘等等,但是卻幾乎不會有生命危險。而且……」
他注視著赦大老爺變換的面容,接著道:「而且,染上牛痘之後痊癒的人,日後即便接觸到天花病人,也不會再染上那病症。所以,牛痘,應該是防治天花的良藥。就如那小鵲一樣,大概再有一兩日,她便會逐漸好轉,待到痊癒之後,就再不會染上天花了。」
「嘶——」赦大老爺猛地抽了一口涼氣,對著侄子目瞪口呆起來。他原本還認為,這天花乃是某人容不下這侄子了,想要讓他一命嗚呼而下的毒手。卻是沒想到,這侄子竟給他拋出一通什麼牛痘的說法,讓他怎能不震驚莫名。
況且……這小傢伙兒對此這樣熟稔,那顯然便是他自己動的手腳。可是,要知道,他可還不到六歲呢。這麼點兒個娃娃,又怎麼懂得這些東西?又怎會想著去做實踐?他的牛痘又是哪裡來的?
不對……
「環兒,你,你的那什麼牛痘,是從我那莊子上得的?所以,重陽那一日,你才叫我帶你到莊子上。你也並非是為了什麼玩耍踏秋,而是專門去找那牛痘的。所以,你才撇著小湯山的溫泉莊子不願意去,反要到個多飼養牲畜的農莊上……」
賈小環已經起身站在了赦大老爺的面前,仰著腦袋去看他,卻被燈光的陰影擋住了大老爺的臉色。耳中聽到的話語頗為沉重,不由讓他抿住了嘴唇,一雙小手也緊緊握成拳頭。
大伯父似乎……傷心了呢!
赦大老爺木訥著臉色,緩緩地蹲下身來,讓自己與賈小環齊高。伯侄兩個面面相覷,一時間皆是無言,一個眼神惆悵,一個目泛水光。
「噗……哈哈哈……」赦大老爺猛地一巴掌拍在賈小環的屁股上,然後狂笑著將人抱起來,接著就是一連幾下的拋棄了接住,口中還大叫著,「我就知道,你個小傢伙兒精得很,不是那麼容易被算計的。果然,你就是小鬼頭。哈哈哈……」
賈小環從那一聲噴笑入耳起,整個腦子都是懵著的,一雙大眼險些都沒轉了圈。直到被拋了幾下,環小爺才算癔症過來,仍舊握著拳頭磨了磨牙。
呵呵,他果然就不該對這大伯父抱有幻想的,什麼深沉、內斂、受傷害,根本就跟這老紈絝沾不上邊兒!想他賈環,當年也是名滿京城的角兒啊,今兒居然被個半吊子的戲給蒙住了,慚愧啊慚愧!
赦大老爺鬧了半晌,才喘著氣將侄子放下,卻也捨不得讓他離開自個兒,乾脆就將人放在腿上。他雙手扯了扯賈小環的臉蛋兒,方道:「讓老子白擔那麼久的心,真該打你一頓屁股。你說說,我該怎麼罰你個小混蛋。」
賈小環搖頭晃腦地救回臉蛋兒,噘著嘴揉了揉,道:「大伯父,我都把這方子送你了,還要怎麼罰我啊?當今聖上方才登基,正是需要氣象更新的時候,你若是將這方子遞上去,解決了困擾皇室幾代的天花問題,那還不得弄塊免死金牌回來。」
「喲,你倒還操心這些事情呢。」赦大老爺點了點他腦門兒,略微收斂了笑容,說道:「這方子,自然是個好東西,可如今卻並非是獻上去的好時候。況且,即便是獻上去了,你伯父我怕是也得不著什麼好處。」
赦大老爺探出根手指,指了指天,「要知道,那上面可是掛著兩顆太陽呢。」
當今聖上乃是年初登基的,可他並不是那座宮城裡唯一的主人。在那做金碧輝煌的宮城裡,尚且還有一位禪位給他的太上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