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0章 艱苦歲月
這年代手錶絕對是奢侈品。
有條件的人家,結婚能勉強買一塊國產幾十塊錢的手錶,就已經是非常拿得出手的了。後世結婚你就算戴一枚十萬塊的鑽戒,別人也不會覺得多羨慕,但現在一塊幾十塊錢的手錶,絕對能讓你風風光光。
林雲畫的那塊手錶也就二三十塊錢,還是小姨戴過送給她的,當是下鄉的禮物。
下鄉之後農活繁重,林雲畫也不捨得戴那塊手錶,就一直在收著,結果去年的時候老大家的小兒子唐晉武,家裡人不在的時候,他翻箱倒櫃的,把林雲畫的那塊表給扒出來了。
大嫂白秀梅看見就給戴手上了,林雲畫問,白秀梅就說她兄弟要結婚,借來戴戴,這一戴就沒還的時候了。
林雲畫麵皮薄,性子又弱,跟大嫂要了兩回沒給,她就不好意思再去要了。
提起手錶的事兒,白秀梅就直接說:「你急啥,不就一塊手錶,都是親戚戴戴咋了。我妹子這兩天要去相親,借給她戴幾天。」
雲畫笑了,「大嫂說的對,一塊手錶的確不算啥,不過我看大嫂家對這塊手錶倒是需要的很,這樣吧,這手錶我就半價賣給大嫂了。買來是38塊,大嫂給我19塊就行了。」
「你那什麼破表也值38塊!你搶錢呢!」白秀梅差點兒沒跳起來。
「都給你打對摺了呀,不要38,19塊就行了。」雲畫道,「大嫂要是沒錢也行,後天分家的時候,直接從你們大房賬上扣。」
「你敢!誰稀罕你的破表,明兒就還你!」
「那我等著。」
白秀梅氣得要死,罵罵咧咧地回房了。
雲畫輕笑一聲,一回頭,就看到二嫂陳英正在看她,眼中帶著些許憂慮。
「三弟妹,你真要分家啊,分家之後咋辦?」陳英小聲問。
雲畫嘆了口氣,「二嫂,你不想分家?」
陳英木訥著臉,不吭聲。
雲畫說:「你甘心一直過這樣的日子?二哥和你是咱們家裡最能幹的,你家晉元和晉周也都是老實肯乾的孩子,還有你家棗棗。二嫂不是我說,晉元晉周連小學都沒上過,以後就是睜眼瞎,你忍心看他們跟你們一樣整天在地里刨食兒。棗棗的年紀也該上小學了。」
「家裡……哪有錢……」陳英拿著葫蘆瓢舀水,一臉的苦澀。
雲畫道:「現在小學只要一塊錢的學費,多嗎?晉文每年的筆、本兒、書包,還有別的花銷就得多少?還有娃小姑育虹在縣城上高中,一個月除了糧食,還要幾塊錢花,偏偏就缺了晉元晉周和棗棗上學的這三塊錢?」
「娘說晉元晉周不是學習的料……」
「不學怎麼知道?誰天生就是學習的料,生下來就什麼都知道,那還學什麼?再說了,就算你的娃們都不上學,你們在家也沒好過到哪兒。乾的最多最苦最累,吃的最差花的最少。」雲畫說,「你跟二哥願意任勞任怨我管不著,但你好歹看看自己的娃們過的都是啥樣。」
陳英臉色十分難看,她忍不住看向了正在燒火的女兒唐棗,面黃肌瘦不說,身上的衣服還是拿她的衣服改的,補丁摞補丁,一雙小手粗糙得不像話。
「棗棗,你想上學嗎?」雲畫問。
唐棗遲疑著,看了看母親,低下了頭,沒有回答。
陳英咬牙:「棗棗你說,你想不想上學。」
「……想。」小丫頭聲音很小,「我想像嬸嬸一樣有學問,我還想當老師……」
76年,那股子風氣已經弱了不少。
學校早就已經複課,雖然沒有恢復高考,但該上的學還在上,種花家幾千年來的思想就是讀書至上,沒有條件的就不說了,但凡有條件,就一定會讓孩子去讀書。
陳英看著女兒,悲從中來。
正如雲畫所說的那樣,二房在家裡幹得最多,雖然不如三房唐建清會掙錢,但工分一直都是二房掙的最多,家裡的各種活也都是二房做的最多,就連二房的孩子都是最勤勞最會幹活的。可二房也是最沒存在感的,有活就是二房干,有好事二房就得靠邊站。
「棗棗!等分家了,媽就讓你跟哥哥們上學!」
「真的!」唐棗的眼睛瞬間亮了,「媽,我保證好好學,放學我就去割草撿牛糞,絕對不多花一分錢!」
晚飯就是一鍋紅薯飯,大量的紅薯、少量的玉米面,煮一大鍋,再貼幾個菜餅子,高粱面窩頭,就是一家的飯了。
紅薯飯雲畫還能吃下去,高粱窩頭是真粗,她掰碎了泡著吃都還咽不下去。
可即便是這樣的飯,還不能都吃飽,因為晚上不用做工,吃那麼多幹什麼?這就是當下農村的現狀。
唐家還是好的,一天三頓,哪怕最後一頓吃得少點,很多人家一天就吃兩頓。
晚上睡覺又是老大難。
好在兩個臭小子都知道要洗手洗臉洗腳才能上.床,這也是從前的林雲畫給他們養成的習慣,為此還總是被人笑話。
這年頭在農村不講衛生是常態,講衛生才是稀罕事兒。
雲畫讓倆孩子把衣服脫下來,她拿出去洗洗,大夏天外面風大,一晚上就風乾了。
兩個小子卻不肯,非要自己洗。
「媽媽我自己洗。」兜兜說,「不要媽媽洗衣服,媽媽不走。」
這還是怕她走呢。
雲畫心中一酸。
「媽媽不會走的,要走也是帶你們兩個一起走。絕對不會丟下你們。」雲畫說。
這話兜兜信了,但嘟嘟顯然並沒有那麼容易相信。
以前的林雲畫受了欺負,私下裡總是哭,她以為孩子聽不懂,就經常抱著孩子哭著說想要回城,不想待在農村等等。
但其實孩子是最敏.感的,從兩三歲的時候開始,就已經會聽大人的話了。
林雲畫心底非常想要回城,已經給孩子們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陰影,一時半會兒是去除不掉的。
「媽媽跟你們一起洗。咱們洗乾淨了衣服,明天進城。」
「進城?」兜兜和嘟嘟都非常驚訝。
「對。」
次日清早,五點多鐘雲畫就起床了。
廚房裡現在什麼都沒有,昨天她劈了柜子之後,吃了十幾個雞蛋和麵條之後,剩下的東西都被老太太收到自己屋裡了,她也不可能跑去老太太屋裡扒東西。
娘仨就這麼餓著肚子出門。
一路上,聽誰的肚子更會唱歌。
從村子到公社就有四五里路,然後在公社才能坐車去縣城,大概六七十里的路程,車費大人一毛,孩子五分,就這,很多人連這點兒車費都不肯花的,畢竟農村人掙錢太難。
這年頭又不給做生意,會被舉報投機倒把,就更沒來錢的路子了,能省一分是一分,況且對農村人來說,兩條腿跑幾十里路,都是常事兒。
兜兜和嘟嘟也是第一次坐公共汽車,新鮮得不得了。
現在車上人不多,兜兜和嘟嘟都有位置坐,如果待會兒車上人多了,他們小孩子是要站著的,哪怕他們已經買了半價票。
兩個小傢伙興奮得不行,看得雲畫一陣心酸。
沒有經歷過這個年代,只從別人的口中聽說,跟自己親身經歷,那種感受是完全不一樣的。
真的太苦了。
看著兩個小傢伙,雲畫都不知道該不該祈禱自己趕緊回去,趕緊離開這個世界,回到屬於她自己的世界……
她的世界里,丈夫和孩子們都還在等她吧。
可若是她永遠回不去了呢?
若是她永遠也見不到薄司擎了呢?
雲畫的眼淚忽然就下來了。
憋在心底的情緒,瞬間爆發。
「媽媽,你怎麼了。」兜兜嚇了一跳。
嘟嘟也十分緊張地看著雲畫。
雲畫趕緊擦擦眼淚,笑著說:「我沒事,就是……」
「媽媽你是不是想爸爸了。」兜兜小聲說。
雲畫一怔。
兜兜又說道:「媽媽,以後我和弟弟都會孝順你的。」
嘟嘟沒說話,但他看向雲畫的目光很堅定。
小孩子心裡其實很清楚,他們的爸爸已經不在了。村子上的人看他們的眼神,都是同情。
村上沒有爸爸的小孩是很可憐的,會被大家欺負。
狗蛋從小就沒爸爸,媽也改嫁了,他跟著爺奶叔叔過活,全村的小孩都能欺負他,狗蛋從來不敢走大路,只能悄摸摸溜牆根。
大伯家的唐晉武最喜歡乾的事兒,就是讓狗蛋從他褲襠下面鑽過去,狗蛋為了少挨打,沒少鑽狗蛋的褲襠。
上回唐晉武還對著狗蛋撒尿,狗蛋哭都不敢哭。
一想到這樣的日子,兜兜就也害怕,他不想變成狗蛋那樣子。
他和嘟嘟還有媽媽!
可是媽媽從來不會跟人吵架,更別說跟人打架了,他和嘟嘟被欺負了,媽媽也就是會帶著他們去別人家裡討說法,講理的人家把自家娃打一頓,不講理的反倒是把媽媽也罵一頓。
兜兜又憂心了起來。
可是兜兜忽然又想起來,媽媽好像不一樣了,昨天媽媽都敢拿斧頭劈奶奶的柜子,媽媽可是最怕奶奶的!
現在媽媽還帶他們進城,是不是說明媽媽也變厲害了?
兜兜的小腦瓜子里想了很多。
雲畫摸了摸兩個小傢伙,「我們家裡,大的男子漢沒有了,所以你們兩個要快快長成大男子漢,幫媽媽撐起我們的家好不好?」
「好!」兩個小傢伙齊聲說道,「我們保護媽媽!」
……
老式公共汽車,味道難聞,路也不好,車子搖搖擺擺的,雲畫都暈車了,兩個小傢伙更是一張臉慘白。
下了車,母子三個就在路邊乾嘔,但是早上什麼都沒吃,吐也吐不出來。
「媽媽,幸好我們沒吃飯,不然都吐啦。」兜兜說。
嘟嘟綳著小臉,嚴肅地點頭。
雲畫失笑:「就是沒有吃飯,才更容易暈車。這次匆忙,下次去後山摘點橘子葉帶上,就不容易暈車了。」
「媽媽我們現在去哪兒?」兜兜問。
雲畫說,「先去找吃的。」
這年頭私人不準做生意,公家的食堂又需要糧票,手裡就算有錢也買不到東西。
不過現在已經是76年了,很多方面都鬆動了不少。
前些年黑市查得特別嚴,這兩年已經鬆動了不少,想要找到黑市也不太難。
雲畫好歹也搞過刑偵,尋找黑市對她來說太容易了。
私下買賣東西容易被打成投機倒把,所以黑市講究的是快。
買東西的和賣東西的都要快。
「嘟嘟兜兜,你們兩個就站在這個位置等媽媽,媽媽很快就回來,要記得,無論發生任何事情,都絕對絕對不能離開一步,不能跟任何人走。如果有人要拽你們,就大聲喊有人販子,喊有人拐賣小孩,記住了嗎?」
「記住了!」兜兜和嘟嘟乾脆地答應。
雲畫快步去往那個巷子里。
看到生面孔,黑市的人幾乎一下子就警惕起來。
雲畫也不多解釋,跟人打聽:「娃們餓,想買點東西吃。」
那人也不說話,往前面指了指。
雲畫朝前走過去,就看到有人背了個背簍,警惕地晃來晃去。
「有啥吃的?」雲畫問。
「肉包子5分,雞蛋2分,白饃2分,糖陀螺5分。」
糖陀螺是用燙麵包裹白糖,揉成圓餅狀再用油炸制而成的面點,也可以叫糖糕,油、面、白糖都是稀罕物,因此一個小小的糖陀螺價格抵得上一個肉包子。
「肉包子5個,雞蛋5個,糖陀螺5個。」雲畫直接拿出了8毛錢。
賣東西的大嫂吃了一驚,趕緊把東西用報紙給包了遞給雲畫。
油墨印刷的報紙,用來包吃的……
雲畫也沒有辦法嫌棄,她暗暗提醒自己下次出門的時候,記得帶個乾淨的布兜之類的,畢竟現在可沒方便袋用啊。
買好東西雲畫就立刻離開,兩個小傢伙肯定餓壞了。
果然,她一出去就看到兜兜在左顧右盼,神色焦急渴盼,嘟嘟雖然看起來八風不動的樣子,但那雙眼睛還是泄露出了他的情緒,在看到雲畫的一瞬間,他的眼睛就亮了。
剛抱著東西走到兩個小傢伙跟前,兜兜的鼻子已經聳了起來:「媽媽,好香!」
真是狗鼻子。
雲畫把兩個小傢伙帶到一處陰涼地,就著馬路上的灰塵,母子三個就地開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