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順著馬路邊走著，八月中旬，下午兩點的天異常燥熱。太陽的光線如同針尖，刺穿大氣層，紮在身上，隱隱的疼。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蒸汽，炙烤著周邊的一切。樹蔫蔫的，耷拉著葉子，為減少水分的蒸發。一輛車疾馳而過，攪動周邊的空氣撲在身上，像一張無形的網，勒住了毛孔。我忽然悲傷的不能自已，蹲在陽光下，用膝蓋抵住心髒，暫時緩解來自心底的疼痛。
頭開始眩暈，身體不住的往前傾，一手支地一手扶頭努力的站起來，天地瞬間旋轉起來，我在一個急速旋轉的漩渦裏，踉踉蹌蹌的找尋可以支撐住身體的物體，像遇到救命稻草般用力的抓住，眼前忽然黑了，而後慢慢的亮了，我發現自己拽住的是一顆鬆樹樹枝，我以一種倒伏的方式趴在上麵，右手因為剛剛太過用力，掌心處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針眼，在陽光下，針眼紅的快要溢出血汁來。
我忽然想明白沒有什麽比活著更重要。所謂的生氣或是難過，不過是在生命沒有受到侵害時的自怨自艾，我不想過早的死去，所以我不會在為李曉生氣，用他的無賴處罰我自己，抬高了他的分量，也輕賤了我自己。
從鬆樹上移開身體，咧著嘴苦笑著，以後若在遇見這樣的事情，希望自己真的不會在生氣。
拍拍粘在身上的幹枯掉的鬆針，深吸一口氣，給媽媽打電話，畢業後就沒過回家了，忽然很想媽媽，電話響了許久，我即將要掛上時媽媽接了起來。
“媽。”我大聲的說。
“哎呀，你這孩子，還是這麽毛躁，工作都一個多月了還是不成熟。”
“真煩人你，我怎麽就毛躁了嘛，就是很想你，所以一聽到你的聲音我就很激動的喊你啊，雖說聲音大了點，那隻能說我很想你啊。討厭，你都不知道感動，還罵我。”我嘟著嘴，假裝委屈的說。
電話裏傳來媽媽爽朗的笑聲：“好，好，好，都是我不好，誤會了我家寶貝的心意了，對不起。”
“討厭，就知道取笑我。爸爸呢？”
“你爸爸啊，還能在做什麽，在我旁邊喝著茶水看著報紙呢，個死老頭子。”媽媽笑著說。
“我不在家了就知道欺負我爸，天底下，也就我爸這麽讓你欺負了。那你剛剛在做什麽，打電話半天才接？”
媽媽頓了頓，收起剛剛的笑聲，聲音低沉的說：“我剛剛在樓上收拾你的房間，若冉，今天媽媽打開櫥子發現你的廚子裏基本隻剩下冬天的衣服了，偌大的櫥子顯得空蕩蕩的，換做之前，你櫥子裏早就是滿的了，我的若冉那麽愛臭美，每一個季節都要買好多好多衣服。哎，我不得不服老啊，我的的若冉都長大了，要離開家了。”說這些時媽媽的嗓音很低很低，不仔細聽以為是在哭泣。
我的眼眶熱乎乎的，眼淚不受控製的流下來：“對不起，媽媽。”
媽媽也在電話那頭抽泣起來。“死老婆子，是不是又惹若冉哭了，乖，若冉不哭啊。”電話裏傳來爸爸的聲音。眼淚更加肆虐。
“爸爸，我想你們了。”我哭著說，肩膀一聳一聳的，因為哭泣，一句話被頓成了好幾段。
“若冉，別哭了，天這麽熱在哭壞了身子怎麽辦。想我們就回家啊，正好我今天下午沒事，我去接你好不好？”爸爸溫柔的說著。”
“你快去接女兒，在家閑著礙事。”媽媽搶過爸爸的電話，聲音因為興奮變得尖銳起來： “女兒，回家吧，讓你爸爸去接你。”
我聽著爸爸媽媽的對話，想著他們此刻的表情，忽然好幸福。
“媽媽，讓爸爸來吧，我在國華中心，你跟爸爸想要點什麽，我發工資了呦，為了表達對你們這二十四年養育之恩的感謝，我要用微薄的禮物表達一下。”
電話裏傳來爸爸媽媽的笑聲，媽媽說：“若冉，你有這份心就好，我跟你爸爸聽到你這麽說真的很開心，若冉真的長大了。但是我們什麽都不缺，你回來就是最好的禮物。”
“媽媽，你真討厭，就知道煽情。”我嘟著嘴，擦著臉頰上的眼淚。
掛掉電話，對著手機屏幕，認真的擦幹臉上的眼淚，眼睛紅紅的，用手捂住，熱熱的，像心一樣。
攔下一輛出租車，去國華大廈。留出一千塊，用剩下的四千塊，給媽媽買了一件墨綠色旗袍，給爸爸買了一件天藍色襯衣，我自己買了一個包包。然後坐在大廈裏麵的咖啡館等爸爸。想著衣服穿在爸爸媽媽身上的樣子，咧著嘴，忍不住的笑了。至於李曉，我已經不想再去想了，他有一千塊，我也有一千塊，兩個人能過成什麽樣子，隨便吧。
爸爸來時，已經三點半，跟爸爸一起進來的還有媽媽。
“媽，你怎麽也來了。”我站起來詫異的說。
媽媽越過爸爸過來抱住我：“我想早點見到我的寶貝女兒唄！”
“媽媽，你少來了吧，不就是不想自己做飯嘛，還說想早點見我。”我在媽媽懷裏噘著嘴說。
媽媽放開我，滿臉不願意，回頭對著爸爸說：“你聽，老頭子，這個沒心肝的，我想她了，千裏迢迢的跟著你過來為了早見她倆小時，你聽聽，被她說成我不願意做飯，讓外人聽著還以為我在家老虐待她，欺負你呢。”
爸爸笑著，走上前摸著我的頭：“若冉，你可誤會你媽媽了，她今天一聽到你要回家高興的快瘋了，非要跟過來。還有，現在你媽啊，可愛做飯了，除了早上飯，現在的晚飯基本你媽媽做，我在旁邊給她打下手呢。”
爸爸在邊說邊笑，滿眼溫柔。
我拉過媽媽的手一臉諂笑：“媽媽，我錯了，您老人家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要跟小女子生氣了嘛。再說我哪裏知道您老人家最近這麽勤快啊，以前我在家的時候可都是爸爸伺候您呢。”
“沒心肝的東西，哼！就知道向著個死老頭子。”媽媽說著假裝慍怒把頭瞥向了別處。
我邊晃動著媽媽的手：“好媽媽，我錯了，別生氣了。”邊用眼神示意爸爸把桌下的衣服拿過來，爸爸心領會神的點點頭笑著：“呀，女兒你這是給誰買的衣服啊，好漂亮啊。”媽媽快速轉過臉來：“老頭子，給我看看，快點。”
爸爸把衣服寄給媽媽，媽媽輕輕的摸著：“老頭子，你瞎啊，這肯定是給我買的啊。”說完對著我說：“若冉真的長大了，謝謝寶貝。”眼神中一般高興一般哀愁。
回家的路上我跟爸爸媽媽說說笑笑的，談工作，談家事，閉口不談李曉。媽媽摸著我給她買的旗袍愛不釋手，咧著嘴笑著，眼角有淡淡的淚光。
回到家，五點半，手機屏幕上空蕩蕩的，沒有任何消息。心裏隱隱的疼著，我出來了這麽久，他竟然不關心我在哪裏。把手機調成靜音，撇到沙發角落裏，用抱枕埋起來，幻想著他給我打好多電話，我一個都沒有接聽，他在家裏著急的手足無措。
爸爸媽媽在廚房裏做著晚飯，不時傳出笑聲，我在沙發上，坐臥不寧。跑進廚房：“爸媽，我來幫你們吧。”說著做出擼袖子的樣子。
媽媽趕緊過來伸手推我：“快出去，這裏沒有需要幫忙的，我跟你爸爸就可以了，乖，出去看會電視，吃點水果零食，一會就準備開飯啦。”
“我不要，我想跟你們在一塊。”我推開媽媽的手，往裏麵走。
“若冉，聽話，裏麵油煙大，我跟你爸爸能忙過來，你去樓上躺會吧不然。”媽媽拽住我的胳膊說。
“討厭，我不，我就想在這陪你們。”我嘟著嘴，滿臉不願意。
“那就在這吧。”爸爸邊說邊拿著勺子翻動著鍋子裏麵的西藍花。綠綠的花菜在爸爸勺子的翻動下，變得油亮。誘人。
“嘿嘿嘿，媽媽，爸爸都說讓我在這裏了，你還要攔著我？”我朝著媽媽諂笑著。
媽媽一臉無奈：“好，當家的都發話了，我哪裏還敢攔著啊，你個傻瓜，結婚以後進廚房的機會有的是，媽媽是心疼你，不想讓你還沒結婚的時候就開始做飯。”
心驟然疼了起來，我偷偷的領證了，卻瞞著我最愛的人，若他們知道會多麽傷心，疼了二十多年的女兒竟然結婚都瞞著自己。一股窒息感癡纏著自己，我踉蹌這扶住門框：“好大的油煙，我出去了。”說完快速走出去。
“這丫頭，從小不聽話，非得自己撞南牆了頭破血流之後才知道回頭。”身後傳來媽媽的嘀咕聲。
爸爸，媽媽，對不起，請原諒我，原諒你們不孝的女兒，原諒我偷偷的領證了，現在的我過得不好，過得不幸福，這樣也算是老天對我不孝的懲罰了吧。
吃過晚飯，我躺在媽媽的腿上，看爸爸收拾桌子，切水果，一切好熟悉卻又好陌生。媽媽摸著我的頭，滿眼寵愛。
“媽媽，你快試試那件衣服合適不合適。”我蹭的從媽媽腿上起來，快速的說。
媽媽捂著心髒的位置：“啊呀，死丫頭，嚇死我了。”
“嘿嘿，快點試試嘛。”我討好的拽著媽媽的手。爸爸也在一邊附和著。
“爸爸，你快點也去試試，我來弄。”說完跑過去要拿爸爸手裏的水果刀。
爸爸用胳膊擋開我：“我這就弄好了，你別動了，就你這毛躁樣非傷到不可。”
我從後麵抱住爸爸說：“爸爸，謝謝你，也隻有在你跟媽媽眼裏，我才是什麽都不會做的笨蛋吧。”
“不是笨蛋，是公主。”爸爸繼續著手裏的動作說。
當穿著一襲墨綠色旗袍的媽媽出現在樓梯口處，身穿天藍色襯衣的爸爸伸出胳膊，媽媽自然的挽住，相視一笑，緩緩的從樓梯上走下來，宛若一對璧人。我忽然眼中滿是淚花，此生，得一愛人，是幾世修來的福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