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隔天,我在李曉懷中醒來,睜開眼,李曉盯著我,眼睛一動不動的,長長的眼睫毛一根根矗立著,在眼角處投下了一絲蔭影。
“大早上的,你盯著我幹嘛?”我扭捏著想轉過身去。
李曉一把扶住我的肩膀:“若冉,你真漂亮。”
“少貧了。”我使勁的繃著臉說。
李曉拉我入懷:“真的。若冉,還記得你昨晚做那個關於小孩的夢嗎?”
“嗯。”心裏的疼痛再次湧出,蜷著身子,用膝蓋抵住心髒的位置。
李曉幽幽的說:“我們給他燒些紙錢吧。在我們老家有個說法,每一個打掉的孩子都是一個被拋棄的亡靈,他們孤獨的在路上飄著,沒有根基沒有方向。所以需要我們人世的父母給他們燒點紙錢,給他們指路,讓他們下輩子投胎個好人家。”
心底的疼痛更加的強烈,現在我的孩子是一個無依無靠的亡靈了嗎?他會恨我嗎?
“若然,怎麽臉色這麽難看。”李曉右手摸著我的臉擔憂的說。
我渾身一哆嗦,從恐懼中緩過神來:“李曉,現在我們的孩子已經是亡靈了嗎?怎麽辦?”我抱著李曉的胳膊,眼淚溢滿眼眶,抽噎著說。
李曉緊緊的攬住我:“別怕,寶貝,我們下午就給他燒些紙錢,讓他下輩子投胎個好人家。你不要難過了好不好?”
我使勁的往李曉懷中鑽鑽,因為恐懼,身體不住的顫抖。“對不起,寶貝,媽媽對不起你,求你不要怨恨媽媽。”我在心底一遍一遍的重複著。
下午下班,去超市買了一隻烏雞和一些零食。打電話告訴李曉讓他多帶點紙錢上來,從今早上李曉給我講了他家的那個說法後,我一天都未能從恐懼與疼痛中緩過神來來,我不敢自己去壽衣店買燒紙,怕在陰氣如此重的地方遇見那個孩子,怕他無助的叫著媽媽,怕他充滿怨恨的眼神。
回到家,打開所有的燈,在門口合手放在胸前誠心禱告:“我的孩子,對不起,求你不要怨恨我。”
禱告完畢後,去廚房,用砂鍋燉上烏雞,般若說得對,我不能因為李曉不在乎我而自暴自棄,我要好好的對自己。
小腹已經沒有了昨天的疼痛,隻是還有些涼涼的。坐在沙發上,有一瞬間我竟然恍惚的以為昨天的事情並不是真的,我並沒有懷孕,也沒有流產過。愣神時,李曉回來了,拿著一提燒紙。
“好香啊,若冉,做的什麽?”李曉放下紙,邊脫鞋邊問我。
我從失神中回過神來:“雞湯。我們先燒一些紙吧。”我站起來朝著李曉走過去。
“現在嗎?”
“嗯。”
“去哪裏燒啊寶貝,一會等晚一點我們下樓去燒吧。”
“我不想下去,去陽台燒吧。”說完我抱起紙走向陽台。
李曉想說什麽卻囁嚅著什麽都沒說出來,默默的跟在我的後麵。孩子始終是我的痛,一想到這件事,我便會恨李曉,我無法從心底原諒他。
李曉把搖椅往一邊挪了挪。我蹲在地上,學著過年時爸爸的樣子順時針打亂燒紙。手指頭在燒紙上移動時,心裏堵得難受,火蹭蹭的從心底湧出,不停的反芻。
“你站著幹什麽,不會過來點上火?”我大聲的說。
李曉愣了愣,而後耷拉著肩膀走了出去?”
看著他不死不活的樣子,心底的火氣全部爆發:“你神經病啊,讓你點火,你走了幹什麽?”對著李曉的背影我大喊著。
李曉回過頭來,盯著我,而後沒有說話,繼續往前走。
“你說話啊,為什麽不說話?”我一下子站起來衝過去,拉住李曉的胳膊用力的把他拽了過來。
“若冉,別鬧了好不好?我工作了一天真的好累。”李曉耷拉著肩膀一臉無奈的說。
聽到李曉的話情緒再次崩盤:“你說清楚了,誰鬧,誰不是上了一天的班,隻有你累?我昨天剛剛流產了,今天都沒說累,你一個大男人累什麽累。”
“對不起,若冉,都是我不好。”李曉說完,眼神中閃過一絲暗淡。
“對不起有什麽用,對不起就能讓我回到沒有懷孕之前?對不起這個孩子就還在?對不起就可以平複我心底的傷痕?除了對不起你還會說什麽。”我歇斯底裏著,眼淚湧了滿臉。
李曉站在那裏,低著頭,不動也不說話。
我忽然覺得很諷刺,眼前的這個男人除了對不起,真的就不會再說什麽了。
踉蹌著回到陽台上,蹲下,趴在腿上,眼淚不住的滑落下來。我好恨,為什麽我當初偏
我知道剛剛我是在無理取鬧,可是我壓製不住內心的火氣,我無法漠視他給我帶來的傷害,我需要他陪著我走過這段日子,我不要他對我的歉疚,我隻想要他從心底裏希望我會盡快的好起來,他會心疼我。可是他並不會。
哭的累了,坐到地上,偏看上了李曉,為什麽我會懷孕,為什麽我如此難受他卻呆呆的一句話不說,為什麽我的心好疼。屁股接觸地麵的一霎那,一股冰涼傳遍全身,身體一陣顫栗。起身,到沙發上,我不該這樣折磨自己的,我何必用作踐自己的方式妄想讓李曉心疼我,我都不在乎自己了,又怎能指望李曉在乎我。
李曉還是站在原地,低著頭,腳不斷地搓著腳下的地板。不時摩擦的聲音鑽進耳朵,牙齒一陣陣酸澀。從小我便是最害怕這種聲音的,像牙齒撕咬毛線的聲音,像手指甲刮擦牆麵的聲音,像鞋底摩擦地板的聲音,想來牙齒便會酸澀的難受。可是此刻心裏的難受已經淩越了地板摩擦帶給我身體上的難受。
我在沙發上仰麵朝天躺著,用手捂住心髒的位置,想壓住心底湧起的疼痛。頭頂上的吊燈,亮亮的,吊燈上的花紋一麵亮一麵暗,裏麵的燈泡像一個個小太陽,發出白白的光芒。眼前忽然黑了下來,李曉做到了我旁邊,擋住了我的視線。
我一時適應不了眼前忽然的黑暗,抬手搓搓眼睛。
李曉攥住我的手,放到他的右邊臉頰上,緩了許久說:“若冉,對不起,我知道你心裏難受,你需要時間來治愈傷疤,所以你朝我發脾氣。我知道我該什麽都不反駁的,是我對不起你,我需要陪你走出去這段陰影,我在盡量努力著。但是若冉,工作一天我真的好累。所以你也稍微體諒我一下好不好,我們共同努力,相互支撐,盡快走出去好不好?”李曉說完,眼睛裏亮亮的。
我的眼睛終於適應了眼前的暗影,透過暗影望去,一切都變得柔和起來。也許,我該體諒李曉的,畢竟這件事情是不可控的,並不是李曉或者我願意的。既然事情都發生了,我該努力的讓自己走出這段陰影,努力的好起來的。
而後的日子,我還會控製不住的發脾氣,會在某一個時刻心裏疼痛的蹲下來抱住自己,跟李曉吵架吵的不可開交,痛哭流涕。但是日子總體上還是朝著好的方向發展。在不明朗的日子裏,我看見了些許的光明。
從打掉孩子後,我的事業也變得順風順水起來,我在伊枕的幫助下,開設了一個新版麵“陌上花開,我等你歸來”。每天我都會收到大量作者的來稿。淡淡的筆調,厚重的憂愁,每一篇稿子都會讓我找到一段似曾相識的過往,也許大部分人的經曆,在某一種情境中總是類似的,類似的經曆總會勾起或濃或淡的憂傷。
版麵新開的第一周,銷量躍居我們出版社小說榜首。我也因此受到了領導的讚賞。
每天我會收到比以往更多的作者來稿和讀者來信,我也比以往更加的忙碌,加班成了我的日常。每個月明星稀的夜晚,當我從辦公室走出來時,省城已經一片燈火通明,在這偌大的城市裏,從事一分自己喜歡的工作,並為此傾覆自己全部的心力,是一種何等幸福的事情。
伊枕因為升職為副主編,日子過得比之前更加的忙碌。他已經有了自己麵朝南,三麵落地窗的的獨立辦公室。我還在原來的位置,離得比之前遠了,所以漸漸的沒有之前那樣的熟稔。每個我從辦公室裏走出來的時候,他的辦公室的燈還在亮著,孤獨的像一盞漁火。
李曉,在這半年中由於工作能力受到了賞識,在原來接管省城三甲醫院的同時,又接管了省城的社區醫院,工作更加的忙碌。因為經常應酬的原因,原本瘦削的身體變得渾圓起來,臉上也多了一股油腔氣。
般若呢,已經跟那個男生訂婚了,婚期定在了2009年5月25號。我曾經見過一次那個男生,跟般若配極了。對般若很好,無論般若做什麽他的眼睛總是帶著笑意看著般若,寵溺般若像寵溺自己的孩子。
我們的日子總歸是越來越好的,在畢業即將一年的現在。我想,時光的力量莫過於此,無聲無息的推著你向前的同時,讓你收獲人生的幸福或者疼痛。一點一點的滲入,一點一點的讓我們接受,讓我們以為,生命原本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