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見到般若時，天色已經暗了，微弱的陽光衝破周邊的雲層散發著最後的光芒。黃燦燦的，落進眼裏，周邊的一切都染上了昏黃。
把手伸進口袋，空蕩蕩的，從伊枕家裏出來時，手機拉在了家裏麵。
抬頭，伸手半遮住眼睛，眯起眼睛盯著漸漸落下的太陽。眼睛依舊腫脹的難受，苦笑著，搖搖頭。
般若從馬路對麵朝我奮力的搖著手，嘴上掛著大大的笑容。放下遮住眼睛的手，朝般若笑著。周邊一切昏黃，帶著重影，緩了許久才好轉過來。
對麵的般若裹著到腳踝的黑色羽絨服，披散著頭發，發梢在與羽絨服的綢麵不斷的摩擦下，漂浮在空中，像沒有根的浮萍，隨著般若招動的手左右晃動著。般若比上次胖了許多，整個人裹在長長的羽絨服中，肉乎乎的，像個稚氣未脫的娃娃。
“傻愣著幹什麽呢？”還在愣神間，般若已經走到了我的背後，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嘟著嘴說。
回頭，咧著嘴笑笑：“我上次見你時你還沒這麽胖呢，不過才二十幾天沒見，你這是吃什麽了？”
“別嘲笑我了，生完孩子本身就沒型了，再加上過年一吃就變成這樣了。”般若噘著嘴說完，繼而收起笑意，一臉正經的說：“先別說我了，說說你。”
我假裝開心的笑著：“我……我有什麽好說的。”
“既然沒有，那就跟我說說你為什麽哭了吧。”
“我哪有哭？”
“別嘴硬了，你沒哭，你眼睛哭了行嗎？你看看你的眼睛，腫的都快看不見眼珠了，到底發生什麽了，快跟我說說，別讓我擔心你了。”
“其實.……其實也沒什麽，伊枕媽媽去找我了，讓我離開伊枕。”
“今天？”
“嗯。我好餓，我們去吃點東西好嗎？我想吃那個小帥哥家的火鍋了，去吃吧？”我岔開話題，朝著般若撒嬌道。
般若無奈的瞅了我一眼：“真受不了你，走吧。”
像發泄般的是的，我點了鴨腸、鴨血、牛肉、羊肉、蝦滑、魚豆腐，茼蒿、筍尖.……等滿滿的一桌子菜，般若坐在我對麵，隻是看著我，不說話。
等我把菜單寄給服務員時，般若一臉擔憂的輕輕的敲了敲桌子：“跟我說說吧，到底怎麽了？”
咧著嘴笑笑：“其實也沒什麽，理所應當的，誰家父母知道自己的寶貝兒子要娶一個二婚、流過產、還不能再生育的女人不會瘋掉啊，換做你，你會同意嗎？”
“你能不能跟我好好說話，別自怨自艾的行嗎？我聽不了你說這些話。”般若說著，眼圈紅紅的， 眼淚在眼中聚集，快要落下來。
我咧著的嘴角忽然變得僵硬，鼻子酸酸的，眼淚簌簌的掉下來，擦掉，抬頭，盯著天花板：“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今天伊枕媽媽來找我了，帶著江淩然，伊枕媽媽大致意思就是我一個離過婚、流過產、不能生育的女人不知道用什麽狐媚手段魅惑了伊枕。伊枕現在隻是跟我玩玩的，過幾天膩了就會一腳把我踹開的，讓我識相點，離開伊枕.……”
“那個老女人怎麽可以這麽惡毒。”般若拍著桌子氣憤的說，巨大的聲響惹得周邊的人驟然看向了我們這邊，我趕緊低頭擦擦眼睛。
般若大抵也覺得自己剛才的反應太過激烈，拿過桌麵上的水猛喝了一口，像突然記起什麽似的，一臉疑惑：“江淩然是誰？”
“是伊枕的前女友，五年前，不，應該是六年前了，為了麵包拋棄伊枕，現在又回過頭來找伊枕。”
“真不要臉，你有沒有單獨跟她說過話。”
“有，年前，她剛回國時去過伊枕家，我見過她。今天又在伊枕媽媽麵前挑撥是非，顛倒黑白，不是什麽好東西。”
“想來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一般人誰能拋棄喜歡的人，後來過得不如意在掉過頭來找人家的。狐狸精。”般若氣憤的咬牙切齒的說。“伊枕知道嗎？他怎麽說？”
“知道，伊枕說他早就不喜歡江淩然了。”
“既然伊枕都這麽說了，就是真的沒有了吧，你不要多想。”
“我知道，我沒有多想，我現在感覺攔在我們中間的障礙不是江淩然，是伊枕媽媽。昨天，我頂撞伊枕媽媽了，其實也不算是頂撞了吧，我隻是讓她換位思考一下，她若有一個女兒遭受了愛人媽媽的百般刁難會作何感想，結果把她氣到了。伊枕媽媽最後說，隻要她還有一口氣，我絕不可能進他們伊家的大門。般若，我感覺我跟伊枕之間沒有辦法了。”眼淚順著話一同躥出來，止都止不住。
般若坐過來，慌亂的替我擦著，邊擦邊不停的安慰我，我趴在般若的肩膀上，咬著嘴唇，任由眼淚落在般若身上，不在理會周邊人的目光。
等我從般若身上起來時，眼角處黏糊糊的，像沾了一層薄薄的膠水，周邊的一切都變得混沌不清。用手搓搓，擦淨眼淚，眼前一點一點清晰起來。
般若右麵的肩膀處一圈水漬，亮晶晶的，裏麵的羽絨在淚水的強大攻勢下和在了一起，在般若肩膀處塌陷成了一個窩，呈現出一副眼鏡的模樣。
“好受點了嗎？”般若見我抬頭，輕輕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擔憂的問。
指了指般若肩膀的水漬處，尷尬的笑笑：“我好多了，你呢，肩膀處涼不涼？”
“般若低頭看了看，一臉嫌棄：“你沒把鼻涕也淌在上麵吧？”
“淌上了啊，鼻涕眼淚一起的嘛。”
“就你貧，都這時候了還貧。得了，鼻涕眼淚淌了這麽一大灘，”說著般若做出很誇張的動作。“餓了吧，快吃吧，東西都上來了呢。”
“嗯，經過你這麽一說我真的覺得餓了，吃飯.……”
一頓狼吞虎咽後，我癱坐在椅子上，吃的太飽，肚子裏暖暖的，連帶著心也暖和起來。在這個過程中，般若吃的很少，改掉了以往無辣不歡的習慣，問起，她說現在正給孩子喂奶，不敢吃辣椒，怕對孩子不好，在她說這些話的那瞬間我仿佛看到了一個為了孩子什麽都可以委屈自己的母親的形象。可惜，我已經沒有機會了。
般若大抵看到了我那一刹那的愣神，意識到了自己說錯了什麽，低下頭，不在說話。空氣中凝固著淡淡的尷尬，我咧著嘴笑笑，抓過她的手，告訴她，我沒事。
從火鍋店裏出來，天已經完全的黑透了，月亮搖搖晃晃的往天空中走著，一點一點，仿佛肉眼能看到它運行的軌跡。天空中布滿了星星，眨巴眨巴的，在月亮周圍散開來。如同一件碩大的黑色披肩，不知被誰用剪刀剪出了細密的孔洞，舉在陽光下，散開的孔洞露進了細細密密的陽光，溫暖，明亮。
肚子撐的厲害，拉著般若的手進到學校，順著馬路慢慢走著。已是九點的學校校園裏，到處走動著一對對情侶，或嬉戲或甜蜜，落進眼裏，快要勾出回憶，苦笑著，別開眼睛，不在去看，也不願去想那些過往。
叮鈴鈴的鈴聲響了，晚自習下了，人陸陸續續的從教室裏出來，本來安靜的校園裏一下子充滿了生機，變得嘰嘰喳喳起來。般若緊了緊身上的衣服，更加緊的挽住了我的胳膊。
“都六年了，時光真是不等人，六年仿佛一瞬。一切都曆曆在目，卻已經逝去了那麽遠……”般若觸景生情的說。“若冉，若時光回到了六年前，你會怎麽樣？”
我沉浸在般若所說的六年中的畫麵，六年了，每一年都那樣清晰，卻早已遠去，苦笑著，若時光真的退回到六年前，我會怎麽樣？我還會選擇李曉嗎？
腦袋亂哄哄的，在強烈的飽腹感下，之前的負麵情緒漸漸隱退，搖搖頭：“不知道，也許，我還會選擇李曉吧，畢竟他曾經帶給我那麽多的美好，縱使後來，他給我帶來的傷害多過快樂，但是我依舊相信，他曾經愛過我，隻是敗給了時間和物質。般若，你相信嗎？經曆了這麽多，我已經不在怨恨李曉，我隻是覺得他很可憐，家庭加諸於他身上的不幸是我們無法想象到的。”
“也許吧，但是他若因為家庭原因而這樣自私，這樣傷害你，是不值得被原諒的。今天聽到你這麽說我感到很欣慰，若冉，你比我想象的堅強。”
使勁的拽了拽圍巾，在我的下巴處推擠起來，來擋住外麵依舊寒冷的風。“你知道嗎，當年前我知道我再也不能生孩子之後，我想死的心都有了，我害怕伊枕會嫌棄我，所以我借由他不告訴我江淩然回國的事跟他分手了。那段日子，我真的喪失了生活的希望，我看不到明天。但是我知道我要好好的活下去，因為我還有爸媽，還有你們。年後，我在家過完了十六就回到了深圳，回到租的房子時，顧青告訴我，伊枕曾經在年後來過兩次，並且拜托顧青，如果我回來了，告訴他一聲。第二天天，我還在睡覺時伊枕過來了，那一刻我有說不出的感動，伊枕告訴我他什麽都不在乎，讓我跟他回省城來見他的家人，他想要跟我結婚。回來後，伊枕帶我去見他的家人，在她家裏，她媽媽對我各種不滿，甚至是言語上的侮辱，伊枕處處護著我.……從那一刻，我便下定決心，隻要伊枕回頭，我便會一直站在他的身後。我暗自發誓，以後無論遭受什麽，我都不會委屈。”
“所以你今天哭過之後，決定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對嗎？”
“是，伊枕為我付出了那麽多，我不想辜負。”
“好。”般若說完使勁的攥了攥我的手背，我的心撲通一下，一股使命感油然而生，仿佛我正在進行一項偉大的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