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10章 前世孽 今世債(二)
「殷先生……為什麼要來這如意小鎮?」
「作為地頭蛇,縣太爺還真是毫不客氣啊。」
「晚輩只是好奇。」
「這世上沒有什麼地方是誰不該去的……真要說為什麼,恐怕也只是一時的興之所至。」
「天高海闊,殷先生哪裡去不得?」
「縣太爺您回到這個如意鎮來,不也是為了……自己只想回到這裡來嗎?」
這是年輕的縣太爺六年前與殷孤光的一場對話。
那時他剛剛回到了自己的故鄉,卻極快地在全鎮最大的變化——吉祥賭坊中發現了五個讓他不寒而慄的變數。
這五個或是麻煩或是大助的變數中,他只認得這位被師門裡的長輩們稱為「隱墨師」的殷先生。
這位無人知曉其身世的幻術師,雖然一直身處被凡間修真界視為三流貨色的幻術界中,卻被九山七洞三泉的眾掌教們齊齊列上了各自門中的青玉榜!
九百多年前,神界中的幾個派系矛盾激化,早在混沌初開天地清明的那一刻就已經封名化形上神的紫凰在混戰中負了重傷墮入凡間。雖然其後藉助了紅塵間殘留的混沌之力傷愈返回神界,但紫凰也在凡世間逗留了一百五十六年之久。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在上神的眼中,如同螻蟻般的凡人們有著太過短暫的生命。
然而紫凰位列化形神司,她毫不費力地以紅塵凡人的形態躲過了神界宿敵的搜尋,在人間安然度過了這百餘年的時間。在這對她來說並不算長的日子裡,除了養傷,她卻也百無聊賴,漸漸地也在人間修真界結識了太多的朋友。
漸漸地,她竟也開始了解這些螻蟻般的肉體凡胎里到底有著什麼的力量在掙扎生存,開始為在這個人世間也顯得尤為弱小的生命們奔走起來。
一百五十六年之後,紫凰神力漸復,在另一位上神好友的幫助下,打開了人神界唯一的百里青虹通道,重返神司。
而她在這個日升月落的凡塵間,留下了十七位弟子和一塊青玉碑。
遵從師尊回歸神司前的最後囑咐,十七位弟子以極快的速度散落在了人界的各處,躲過了人間修真界的搜尋,只留下一塊大如危崖高瀑的青玉碑。
七百多年前的修真界正值動蕩的年代。在沒有確認青玉碑的實際效用之前,已有無數的修仙洞府為了爭奪這塊紫凰上神傳下來的寶物大打出手,每天的黃昏都會有數以千計的修真人士隨著漸退的陽光跨入冥界。
這場荒誕的奪碑血戰延續了七十七年後,青玉碑也已裂成了不計其數的碎片。而隨著弟子的大量橫死,各洞府終於也漸漸認清了不知道如何使用這件寶物的事實。
於是當時已能夠在修真界一言決斷的九山七洞三泉的各位掌教為一眾道友做了最後的決定:為這塊青玉碑橫死過弟子的修真洞府,都各自取青玉碑的碎片其一歸去,並將所有的碎片共名為青玉榜,作記載和祭奠所有已逝弟子之用,所有的修真洞府只要還在人間一天,都不得再為其起任何爭執。
違誓者,自有天誅。
斗轉星移,世事變遷。
六百餘年之後,青玉榜已成為了逢一甲子才會更換其上名單的修真界至寶。修真界找尋資質上佳的弟子不易,而一眾洞府的掌教們在這幾百年間也發現了這個寶物的至少一個功用——前世姓名記載於其上的已逝弟子,或順利或輾轉,竟都能在轉世后重歸門下。
於是漸漸地,被放上青玉榜的名字,也都被默認為各門派內定的嫡系弟子,絕不準其他的洞府再半途截走為徒。
而在作了多年的調查后,九山七洞三泉的各位掌教無法說服彼此,竟一起無賴地將同一個名字放上了各自門中的青玉榜!
隱墨師。
縣太爺至今還記得自己在山門大殿里看到的青玉榜上這位幻術師的模樣。
不同於其他還未從輪迴中安然歸返門下的師兄師姐,這位幻術師的名字上還另有一副模糊的淺墨勾勒小像——這是師尊與這位隱墨師有過一面之緣后的隨筆之作。
畫上的幻術師長衫凌風,墨發飛揚,遮住了他眉眼下的所有情緒,只剩下頗有幾分邪氣的嘴角微微上揚。畫中的他正回過了身,戲謔般的,朝著畫外的人們豎起食指輕抵上了唇。
那是一個無聲的嘴勢:
「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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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先生?」
縣太爺從少時的記憶中艱難地跋涉出來時,殷孤光正抬起了頭望著瞬息間已跨入深夜的一半蒼穹,額發下的眉輕輕挑了起來。
「六年前你還未能確認,一直讓你等到了今天……久違了,縣太爺。」
在吉祥賭坊里靜默了這些年頭的幻術師終於向六年前質問自己的年輕後輩承認了自己的存在,修長蒼白的臉在昏暗的窄巷中一閃即逝,跟著幻術師須臾間化為墨色的衣衫消失在了暗夜之中。
在發現眼前的男子竟然退了半步就全身化為了另一種顏色徹底消失在眼前後,縣太爺吃驚地抬起了頭。
第二大街的頂頭天穹上仍然有耀眼的天光在往著這如意小鎮揮灑下來,未有任何的蹊蹺。然而從秦鉤站立的地方開始,頂上的蒼穹彷彿是強行地分割成了兩個世界,有濃重的墨色蔓延開來,瞬息間布滿了半邊的世界。
在這片突如其來的暗夜九霄上,驟然有大量閃亮的魚群在直落穿梭,往日千百年如一朝的星辰此刻隕落如雨,卻在將要靠近凡世時消失殆盡。
這是在山門中修行時也難得看到的群星隕!
縣太爺被這六界中也堪稱美景的銀河奇境震懾住了腳步,沒有注意到整條第二大街上的人們都彷彿入了定,完全沒有看到這眼前的詭異變故。
於是縣太爺也沒有看到方才從他面前化為墨色消失的幻術師,此時已在仍僵持在第二大街上的秦鉤和甘小甘身後的虛空中緩步走了出來,身上月白色的長衫在夜色中緩緩耀起了柔和的清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