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14章 縣太爺與甘小甘(二)
樓化安,年二十七,如意鎮人士。十歲時父母雙卒,入人間修真界九山七洞三泉之中的裂蒼崖一門中成為當代掌教的關門弟子,二十一歲時下山歸塵。同年,因朝堂紛爭,被執掌部分實權的某派系破格指定成為如意鎮縣令,回歸故鄉。四歲起家養鄰居發小一枚名為秦鉤,二人患難與共,嘴賤不休。二十六歲之年將知交發小以教唆千術、禍害鄉里的罪名關進如意鎮大牢。
甘小甘,具體年歲不詳。但按照已知的仇家數目來看,至少已有一千三百載以上。種族不詳,祖籍不詳,師門來歷不詳,三十載之前所有經歷……不詳。十一年前跟隨柳謙君搬至如意鎮九轉小街吉祥賭坊,定居至今。生平無其他已知愛好,惟吃而已。在如意鎮十餘年中都表現良好,最大的劣跡為兩年前因楚歌的失職而貪吃了如意鎮縣太爺的師門傳承寶器——百折空刃。兩年後遇縣太爺至交好友——千手秦鉤一枚,吃食習慣中本以塵世凡人為最大禁忌的甘小甘史無前例地對後者起了極大的食慾。
冤孽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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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光和我在這幾個月里確認過了多次,小甘確實……完全不記得。」柳謙君看著正拎著筷子極快地掃清著桌上三十多盤各式魚肉的甘小甘,頗為遺憾地搖了搖頭。後者在無趣地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臉色發白的縣太爺在跟自己說些什麼時,就調轉了專註力,一心一意地對付起花了張仲簡大力氣的二流美食。
「其實這也不能怪她。一天兩頓的吃食,每頓都至少會解決三個以上的秦……咳……類似秦鉤前世的刃器。算到今天也至少已經過了兩甲子,換了你也不會記得自己最近一百多年吃到肚子里的所有東西……」不同於柳謙君的淡定,殷孤光看著女童將三十多道魚肉都吞咽了下去,想到今天子時之後將有可能發生的「慘烈」境況,頗有些焦躁不已,連對著縣太爺解釋的說辭都有些不著邊際起來,「你也看到今天她聞到秦鉤味道的樣子了,要是你還願意讓秦鉤冒著這麼大的風險繼續在小甘身邊待下去,恐怕不到解開死結的那一天,他們兩個就得先有一個萬劫不復……小甘你倒是少吃點啊!」
女童稍稍停了下筷子,抬起大眼看了看如坐針氈的好友,繼而將殷孤光眼裡那燃燒著的火光誤解成是「對白鱗麒魚的渴望」,吃得更快了。
兩個正主一個在床鋪上呼呼大睡,另一個幾乎是以半趴在桌上的迫切姿態狂吃泛著怪味的魚肉。縣太爺一步踉蹌坐在了凳上,失去了主意。
「真可憐。」
屋外傳來一個從來沒有聽過的淡定聲音。
房裡勉強還算是活人的三位齊齊吃了一驚。
從來都暴跳如雷或絮絮叨叨冷眼相對的小房東正從屋頂上倒吊了下來,在屋后的窗前蕩來蕩去。她藏青色的大袍像是一幅寬闊的畫卷,掩住了窗前大部分漸昏的天光。而那個奇大無比的高冠竟仍然牢牢地箍在她的頭上,完全沒有半絲鬆動。
「真可憐,」楚歌竟以縣太爺、乃至兩位相處近十年的好友都未曾聽過的憐憫低聲,淡淡地對面前這位該是「耽誤她收租進度」的仇敵作出了十分準確的評價。
「你是樓家的小孩吧。」小房東倒吊著在窗前悠悠蕩蕩,完全不管此時的自己像極了穿起土地爺官服的小蝙蝠,「那年你被帶去了裂蒼崖,還以為不會再回如意鎮了。」
小房東沒有意識到,此刻自己言詞里的平和與悲憫讓年輕的縣太爺霍然回到了幼年的日子裡。那時他住在如意鎮八條大街之外的一個狹小的廢棄院落里,他仍在雙親膝下,他自幼玩在一起的發小也仍然在側。
那時的他仍是個平常人家的孩子。
直到……這場冤孽漸漸顯出形來,毀了他們兩家人。
「您老也終於認出我了,小房東。」如今在這如意鎮里只有縣太爺這個身份的樓化安翹了翹嘴角,對著倒吊著的楚歌微行了個後輩禮。
在回到鎮上後跟蹤小房東的幾年間,他依稀回憶起了幼時在家時的曾度過的無數個下午。
住在如意鎮廢街上的他們家雖然並未被善良的鎮民們施以白眼,但也沒有多少來往較密的朋友。除了同樣有個娃娃的鄰居秦姓一家,樓家雙親接待最多的是位發眉皆白的老人家。
樓化安未懂事的幼年中,常常會因父母還在山上勞作,而跟這位不時來他們家坐著曬天光的老人家玩些小孩子才會覺得有樂趣的天真遊戲。
縣太爺也模糊得記起,隨著老人家來得愈勤,還有另一個看起來並不高大的身影偶爾會跟在老人家後面陪他度過幾個呆坐著等父母回家的下午。那個身影的面孔和衣裳紋樣都因記憶太過久遠而無法想起,但幼年的小樓卻清楚記得一件事:
這個看起來老氣橫秋的姐姐,戴著一頂好高好高、像是秦家大叔嚇他的那些個故事裡黑白無常頭上戴著的那種大帽子。
但他並未就這一點向柳謙君和殷孤光求證。
沒有想到的是,這位自他歸回故鄉后的六年間都沒有認出自己的小房東,卻在今天一語道破了當年的孽債。
「楚歌你下來。」柳謙君震驚之餘,想起了小房東的另一個實在用處。
藏青色的大袍在漸昏的天光下忽地劃了個圈,楚歌從寬大的窗欞間一穿而過,落在了縣太爺面前。
小房東抬頭看著此前完全沒有認出來、卻因十餘年前的那場變故而被老頭囑咐著要她無論如何要多加照顧的樓家小孩,後者再不復當年的幼小細弱,已經比她高出了一大截。
「你被帶走之前,老頭不是交代過你,要你別再管秦家的事。」小房東細長的雙眼仍然眯得像是兩條縫,無法看到她眼底的真實情緒。
但十年間摸清了她脾氣秉性的柳謙君和殷孤光都震驚地看到小童的眉頭只是稍稍拱起了三道極淺的溝壑,雙腳死死地釘在地上,不像平日間因為收租進度不夠快而暴跳的急躁樣子。
這次是真地怒了!
楚歌矮小的身軀中蘊藏的極大火氣被極力地壓制,只在她的言詞中稍稍泄露了幾分:
「你還回來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