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第176章 誰說了算(一)
「你還要這個樣子等多久?」
中山神打著呵欠,從縣衙後院其中一間、那臨時給他作「棲身之所」的房裡走了出來,卻看到張仲簡魁梧的身形依舊杵在甘小甘的房門口,雷打不動。
山神大人與大漢頂著滿天星月回到縣衙後院的昨夜,後來並沒有如兩人在路上說好般繼續「促膝長談」——甘小甘的異常行徑,使得大漢完全忘了身後還跟了個中山神。
於是山神大人被迫「躲」在了賭坊三人眾的後頭,不明所以地看著大眼的女童抓緊了樓家幼子的右手,甚至還一本正經地向三位好友道了晚安。
出乎意料地,平日里與甘小甘最為親近的柳謙君,並沒有對摯友這於情於理都詭異得很的定奪有甚不安,反倒悠悠哉哉地向甘小甘微笑頷首,便回了自己的房中歇息。
而殷孤光也沒有理會震驚失色的張仲簡,竟還像是鬆了一口氣般地回身招呼了中山神,似乎全然不在意一直在他們庇護之下的女童要和縣太爺同室而眠這件了不得的大事。
今晨被侄女「重傷」未愈、接下來的大半天又跟著殷孤光見識了如意鎮里遍地的麻煩,山神大人雖福澤深厚、從不像脆弱的凡人那樣需要去安睡休憩,也早已身心俱疲,實在想找個安靜無擾的地頭歇息。於是中山神接受了賭坊諸位的「好意」,挑了縣衙後院的其中一間空房,準備萬事都留待明日再說。
山神大人在關上房門時,最後看到的,是死活都不放心讓甘小甘與縣太爺睡在一張床榻上的張仲簡,依然如門神般站在了那燈火通明的大房中。
多年前被關在太湖淵牢下的痛苦年月成了糾纏她的夢魘,使得甘小甘多年來夜不安寐。深怕自己會被抓回那滿是腐敗臭味的幽暗牢獄里,女童住在吉祥賭坊的十年間,都習慣了自己的房裡光亮不斷。於是在住進縣衙後院后,這原本屬於縣太爺的大房裡,也都徹夜燈火通明,從未落入暗夜的懷抱里。
孤月的清光徐徐消弭,如意鎮里的生靈們酣睡正濃時,天穹頂上已漸而換了那由東方瀰漫揚起的溫暖晨光。
中山神剛跨出自己的房門時,那現如今已是甘小甘的大房裡還未來得及熄掉這燃了整夜的燈火,依舊在窗上打晃映照著縣太爺那呆坐了一夜的頹然身影。
如意鎮頂上方透了光,山神大人就一骨碌起了身——若不是被楚歌傷了心,他壓根就不需要這數個時辰的安歇。而昨夜在李家地窖中,他聽到了張仲簡如何來到如意鎮、並與楚歌同住在吉祥賭坊里的真相后,也對自家侄女這十年來諸位好友之中、看起來最像尋常凡人的大漢頗為好奇。
尤其是大漢身後的那把素霓劍。
有張仲簡這個門神在,甘小甘的大房一夜都未關上房門。於是山神大人得以輕手輕腳地踩到了張仲簡身邊,也沒吵醒依舊在香甜睡夢中的女童。
老舊的床榻上,甘小甘面容恬靜地躺在厚實的被褥下,雙眼安閉,鼻聲順緩,一如住在賭坊二號天井裡時的安然——數年之前,也是在這間房裡,她在翻箱倒櫃之後吃掉了縣太爺師門的至寶百折空刃,繼而擁有了她百年來最為舒心香甜的午後小憩。在女童的記憶里,這張床榻早就成了美夢之地,並不比賭坊中自己房裡的那張大床差上多少。
然而睡夢正酣,也沒能讓甘小甘的小手有絲毫的放鬆。如同張仲簡在房門口守了一整晚不曾離去般的執拗,女童的小手也依舊死死拉住了縣太爺的右手袖角,一刻都沒有卸過力。
而這隻袖角的主人,已可憐兮兮地在床頭坐了整夜。
原本就面有菜色的縣太爺,自昨日從縣衙處理完公事回來之後,便被甘小甘盯得心下惴惴,卻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裡招惹了這位曾經親口葬送發小前世的女童。好不容易捱到了亥時,原以為今日劫難到此為止的他,卻被甘小甘那一句「晚安」嚇得魂魄皆飛。
縣太爺並不明白,為什麼數年來除了提到百折空刃、從來都不願搭理自己的女童會驟然間轉了性子,甚至不惜同榻而眠、也要死抓著自己不放手,可他是絕對不敢真的睡到女童身邊去的。
於是他這個縣衙後院明面上的主人家,在向賭坊三人眾無聲求救無果之後,至少等到了個因為不放心甘小甘、而執意要留下來當門神的張仲簡,終於半是心焦、半是寬慰地坐到了床頭,顫顫巍巍地靠在了甘小甘的枕邊,以曾經在山門中修習晚課時的打坐之法,生生熬到了天明。
隨著窗外天光漸現,縣太爺也終於輕吁了一口氣,心神鬆懈下,終於恍恍惚惚地半睡了過去。中山神輕手輕腳地跨進門時,床榻上這或坐或躺的一大一小,恰都在他們自己的夢中,並沒有發現山神大人的到來。
「小甘得一直睡到辰時,我再等等。」呆守了整夜的張仲簡,倒是此時這房中最清醒的一位,大漢明知縣太爺並不是什麼浪蕩子、又壓根不是甘小甘的對手,卻因為這十年來的照拂,死活都不放心將女童單獨留在外人身邊,「山神大人……你在幹什麼?」
張仲簡轉過頭來,正好看到偷摸著向素霓伸手、卻被逮個正著而窘迫地僵持不動的中山神。
山神大人尷尬地笑了笑,狀若無意地縮回了手:「我在人間界這麼多年,別說你們倆的真身,就連這化身也是第一次見……要是我家兩位兄長知道,我碰上了你們卻沒見到真傢伙,肯定是要數落我到死的……」
大漢黑了臉,在同樣尷尬地靜默了許久后,才悶悶地拒絕了中山神的猥瑣請求:「他脾氣不好,不喜歡讓旁人看到他的模樣。」
中山神哭喪了臉,卻沒敢繼續追問:「哦。」
倘若楚歌此時也在縣衙後院、看到了自家幺叔對著張仲簡身後這把寬闊大劍流露出的痴怔神情,恐怕也會困惑得再次皺起小臉。
福澤深厚得讓天下神官都欽羨不已的中山神,也會有窺不得一物、而失了矜持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