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第216章 祖婆之威(一)
這聲響越來越近,就連沒有張仲簡那雙耳朵的在場諸位,也都聽到了這幼鼠倉皇而逃般的細碎腳步聲正朝著吉祥賭坊而來。
眼看身邊的路鬼都快急得跳了起來,楚歌卻一改平日里的焦躁模樣,竟還老神在在地端起了寬大的雙袖,對這眼看就要奔進小樓里來的動靜絲毫不以為意。
為了不讓大順吵鬧了全鎮百姓,她在吉祥賭坊外布下的百步結界,比起在小城附近群山間布下的還要牢靠不少——山神結界固然要將那些麻煩的外來客阻隔在外,卻不應該煩擾了如意鎮老小的尋常日子,因此只是防著這六界中的神識與靈力,並不曾擋去任何的聲響、氣味或凡胎肉眼可見的世間景象。
然而小樓外的百步結界卻是她袖中山神棍的得意之作。別說大順這孩子的鬧騰動靜再無法被城中的眾生得知,就連縣太爺這種曾修習過十數年道法的裂蒼崖廢棄弟子,若非被甘小甘親手帶了進來,也是會被結結實實地扔出小樓、根本無法再邁進一步的。
楚歌雖自知不過是族中幼子、向來不以自身修為為傲,卻對山神棍之威篤信不移——這小小精怪不管出身何族,都是無法闖進這百步結界之內的。
果然不出小房東所料,這迅疾無比的輕捷腳步聲急惶惶地趕到了九轉小街上,在小樓外風風火火地打了幾個轉,還真的像是找不到進門的路般……停了下來。
小房東幾乎是掩不住內心得意地翹起了一雙縫眼,鼻中酣暢淋漓地出了股大氣。
……她似乎完全忘了,片刻之前,她還因為自己幫六方賈設了那天殺的結界而愧疚不已。
這個小精怪,本該是她此刻鼎力相護的生靈……而不是讓她犯了稚子脾氣的敵手啊!
不對……不對!
楚歌的一雙縫眼猶還飛吊在眉梢,卻被腳下的動靜驚得霍然躥起了雙足,連腦袋上的頂天高冠都似乎跳了跳。
那輕巧迅疾的腳步聲,竟在短暫的停留之後,便像是有意要氣死小房東般地、輕車熟路地鑽進了九轉小街的地下,輕而易舉地越過了小樓外百步結界的阻隔,在幽暗憋悶的地底中徑直朝著二號天井穿行了過來。
小房東只覺得有個比山鼠大不了多少的活物在她腳下搔癢般地拱了拱,繼而便頗為「得意」地往著正半蹲在天井正中的柳謙君狂奔而去。
這小傢伙……還真的破了她的山神結界?!
「土行孫?」殷孤光的眉眼也跟著小樓中這微小的變化跳了幾跳,不禁低聲自語起來。
賭坊二號天井的地面上,與鎮中大道一樣鋪陳著青石板,被天井缺口中漏下來的天光照映著,至少比起鎮外的山道要齊整明朗得多。
只是如意鎮中幾條主要街面上的青石路,一旦老舊破損,還會被當年的土地爺與如今的小房東當成大事般想法補救——即使是嫌麻煩的楚歌,也常常會去往冀州府城請來工匠,修整鎮中各處有了裂縫的的青石板。
吉祥賭坊中的青石地面卻不曾有過這種福氣。
且不提以大順那不準凡人近身、不然就會怪嘯震山的陰晴脾氣,小樓里根本不可能放得任何工匠進門,就連楚歌這位小樓的正統主人,也從未想過要將天井中這不過數十步方圓的青石地面做些變動。
小房東固然不想為難幼弟,卻也壓根不覺得小樓天井中那裂縫漸多的青石板有什麼不對頭。
既然沒有凡人住在小樓中,又有什麼關係?
於是這已有兩百多歲的吉祥小樓,便「強撐」著這副老舊不堪、不過靠大順神魂之力才扛到至今的身子骨,從未麻煩過任何人間的工匠。
這十年來,恐怕也只有張仲簡會在他難得的閑暇時刻,實在看不過眼地拿起他為鎮中各戶人家修繕用的器具,幫天井中的青石路面稍稍修整過數次,卻也不可能將這裡拾掇得跟鎮中大道般齊整簇新。
這每年都會被數十箱過冬禮積壓、幾乎是每天都會被楚歌踩上幾腳的天井青石地面,在兩百多年的磨難中,乍看上去還極為難得地保留著最初的模樣,事實上早就不復原本的結實牢固。於是此刻被這幼小的外來精怪這麼一攪,青石板縫間便倏然拱起了層層的泥土,不過數息,就在二號天井的地面上多造出了一整條的泥土矮坡,若定睛望去,只覺得像極了被施就袖裡乾坤術法的百里山脈群。
也怪不得幻術師在看到這情狀后,會揣測這至今未曾露面的精怪是土行孫一脈——這腳程快得可日行千里、又能借遁地之法逃過了山神結界攔阻的本事,可不像極了那據說是懼留孫佛祖門下大弟子的土行孫?
然而這位至今也只活在傳說中的半神,雖說也該身形矮小,原先卻好歹也是個正統的凡人之身,絕不會比小房東還矮上多少。不管是土行孫本尊、還是他留在紅塵間的血脈子孫,怎麼也不該像眼前這位精怪一般,只有這種與山鼠差不多大小的肉身。
甘小甘的眼卻亮了。
女童握緊了縣太爺的手,向來痴怔的小臉上漸漸泛起了與老朋友多年未見、而今終於相會般的欣然神情。
她從太湖淵牢下逃出來后至今的百餘年間,都病體虛弱、神思模糊,性情更是大變,根本無法顧得自己的安危。可就是這麼麻煩的她,也有幸在柳謙君的悉心照拂下,平平安安地活到了如今,不曾再遭逢第二場大難。
即使是這十年來,賭坊中的另外三位好友也極盡努力地護著她的吃食起居,甘小甘記得最清楚的,依然是柳謙君懷中那微微發苦、卻只讓她覺得安然的熟悉氣味。
那是她被柳謙君從山間溪澗撿回來后的數十年間,幾乎是每天都要喝下、藉以吊住自己性命的湯藥味道。
甘小甘沒有大漢的那雙耳、亦沒有楚歌的那隻鼻子,直到這小小精怪衝進了吉祥賭坊、並在天井中拱起了整道泥坡后,女童才就近聞到了這愈發濃厚、方才還在柳謙君長發間聞到的熟悉氣味。
這孩子……絕不是孤所說的土行孫娃娃啊……